这一夜的揽月城外,同光觉得寒凉了这么多年的他,竟暖了。

    他没有说话,就那么望着她。

    周遭还是很黑,伸手不见五指,他也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见他此刻抑制不住高扬的嘴角,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他此刻加了速的心跳。

    舒酒到底是懵懂,没有意识到自己那句话意味着什么,更不懂同光此时的沉默是什么意思。

    太安静了

    安静得她能听见自己的吞咽声,“有什么问题吗?”

    谨慎又认真的转着看四周,她只能想到是不是周围有了什么糟糕的变化。

    就在她转回头来的一瞬间,蓦地余光瞥见了白棺上竟然坐了一人,玄黑袍子,整个人没在阴影里,他坐在棺材盖上,两条腿垂下来悠晃悠晃的荡。

    她看不见他的脸,也听不到有任何声音 ,陌生又危险的气息十分浓烈,但她总觉得,那人在笑。

    不怀好意的笑。

    同光觉察她细微的动作和神情变化,他顺着望过去,一切正常,那她是看见了什么?

    他侧着头看向她,眉尾轻动。

    舒酒抬眼,“那里”,她惊呆了,话音卡在喉咙,那人消失了。

    “那里怎么了?”

    她支支吾吾,“刚刚,那里,坐着一个人。”

    “是谁?”同光收起懒散,有人坐在他的棺材上,他竟然没有发现,“长什么样子?”

    她张开口想说,但却怎么也记不起那个人的样子,甚至连穿了一件什么颜色的衣服都不知道,她紧蹙着眉头望过去,依旧是什么都想不起来,甚至那段记忆越来越淡。

    “我,我记不得了。”

    同光猛地看回来,这连一刻钟都没有,就记不得了,舒酒不是一个忘性如此大的人,那么看来就是对方搞的鬼了。

    他抬手朝着白棺招了招,玄烛咻地飞了回来,故意装出被欺负的模样掉在了舒酒肩膀上,他甚至顶出一只像模像样的小手蹭了蹭舒酒的脖子。

    “他出手可太重了,你知道吗?我差点就死在那个棺材里了,不止是一丝光亮都没有,还有一股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传来,让我都无法呼吸了在里面,而且内壁全是符咒,你看看他不止想杀我,还想让我转世投胎都不行......”

    它的话有多密,水分有多大,舒酒已经见识过了,但是这一次,她相信了。

    毕竟那棺材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人。

    玄烛还在滔滔不绝的说,同光伸手逮它,它就跳到舒酒耳朵后面、头顶、肩骨后躲着,它拿准了他不会对舒酒动手,所以每一句踩在同光痛点上的话,它都躲在舒酒后面说的。

    听到后面,舒酒心凉到底了,她制止了同光的动作,说:“你介意它说给我听吗?”

    她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可以对一个孩子下如此重的手,但此刻,她就是有一个很明确的念头:我要知道你曾经遭受了些什么罪。

    同光一顿,此刻的情绪很矛盾,介意吗?好像也不介意,他并不避讳说起自己那段黑暗,只是从前懒得说罢了。但突然这么问,他反而担心那些太黑暗、太泯灭人性的事会吓到她,让她在才开始了解这个世界的阶段,就接触到这些,终归不见得好。

    舒酒似乎知道他的想法,回握他的手,“不必担心我,这是我先付的定金,为了以后当揭开我的过往时,可以无所忌惮让你帮我一起应对”,她笑得好看,甚至俏皮缩了缩肩膀,“万一,过往惨烈到我不敢一个人面对呢,对吧?我总得现在做点准备。”

    在同光的眼里,一层朦胧的光从她背后升起,将她的小动作照得清晰无比,他笑出了声,“你往哪学来的这些动作?丑死了。”

    闻言,她迅速收回了嘴角,放下了肩膀,恢复到了没什么表情的一张脸,还是这样更舒服自在一些。

    她心道:我就说,我不适合那些,宋悠然还非说这样是应对大多数男子很有用的一招。

    看吧,要么就是我不适合,要么就是同光是绝少数的男子。

    玄烛伸出“手”抱着她的脖子,从后面探出头,小声嘟囔:“你别听他胡说八道,明明他就很喜欢你这样。”

    “闭嘴,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真害怕哦”,不管怎样,玄烛还是藏了起来。

    同光也懒得再和它掰扯,想到还有一个他都不知道的人存在,是敌是友都不知道,但从目前来看,来者不善。

    他扫了一圈那些棺材,重重咳了一声:“今天我有事来找你们,是想问点事,如果你们再给我东扯西拉,我会将你们的尸骨都烧成灰,喂给它吃。”

    玄烛又钻了出来,嫌弃看了看那些棺材里坐起来的人,抱怨道:“虽然我不挑食,但是他们也实在......又臭又硬。”

    舒酒听不到对面的阴魂的话,但是能确定,肯定是那些所谓的“老头老太”和玄烛对骂了起来。

    “哟,还以为你们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呢?活着的时候不就是一群软骨虾,依仗着别人活着,好不容易可以死了,结果死了还污染了揽月城的土地,要不是同光,你们早就被五毒兽吃掉了。”

    ......

    “我难看?看吧,我就说你们真的十足无用,就连见识和眼光都如此短浅。再说了,你以为你好看到哪里去?你那张脸几百年都不洗,又脏又臭,死了没有镜子,让同光烧一个给你,他扣的话,你撒泡尿照照。”它突然装做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一样,“啊,我说错了,你们哪里还配有尿啊。”

    ......

    舒酒侧过头,稍稍避开它停不下的嘴,扯了扯同光的袖子,眼巴巴的求救。

    同光一把抓住玄烛,将它放到舒酒手里,拢着她的手合起来,将它捂起来,“捂紧了,不要让它钻出来,等回去了我会让人给你做一个收妖袋。”

    终于耳边清静了,但又太清静了。

    同光将她藏在自己身后,她就更无聊了些。

    虽然能从同光的话里明白他们来这里,目的是为了问荼蘼伞的事。

    她想自己听,一颗心就像有了不得不挠的痒痒,觉得难受极了,她抬起合着的手,凑近了问:“玄烛,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听到他们说的话?”

    玄烛哼了一声,“我一直都站在你这边,结果你和他一个鼻孔出气,对付我!”

    “我,我没有呀,你看我刚刚还阻止他逮你,对吧?你就和我说说嘛,等我们回去之后,我好好对你,给你喝酒,很好喝!”

    听到酒,玄烛蹭地亮了起来,“真的?多好喝?”

    “你喝过黄泉吗?”

    玄烛在她手心跳动不安,“没有!但我知道它——黄泉八百里,一如无归期,你可以带我去喝吗?”

    这,她眼神有些飘忽,“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

    玄烛太开心了,满口说着好,尔后恢复镇静了,又故作高深,“你放开我,把我放到你眼前,我照着你的眼睛你才能看见那些阴物。”

    舒酒不敢,同光说过不要放它出来。

    “真的,因为那些本就不该你们看见,如果对方修为不足,或者有意为之,你们就不能看见。但我是谁啊,这天下我无所不能,只要你想,我就可以做到。”

    玄烛若是幻化成人,定是头都昂起来了。

    “你放心,我不说话,不让他发现,但你必须给我喝酒。”

    舒酒听见同光说了一句:“还有呢?”

    她急忙把玄烛放到了眼前,生怕对话快结束了。

    玄烛的光凉幽幽照再她眼上,不能说是很舒服的感觉。

    “好了,你睁开眼吧。”

    她没有什么预想,正常睁开眼,这一看,瞬间惊呆了,难怪同光担心会吓到她。

    黑压压的棺材密密麻麻,盖着的棺材板缝隙不停往外渗着血,有几句还不停抖动,看着就像是要先开板子爬出来一样。玄烛的光厉害,甚至都能让她看清那些棺材上繁复的纹饰,看久了竟然觉得心慌想哭,上面都坐着各种死状惨烈的“人”,已经死了多少年的人,伤口竟还冒着血,只是那些血还散着黑气。

    她捂着嘴,不敢出声,手却止不住的颤抖。

    玄烛几乎没有和人接触过,横行霸道、独来独往惯了,就是一个臭名昭著、自私自利的霸王,可它的确没有夸张,它是真的有很多把刷子的,是真的十分厉害。

    不然,同光也不会趁着它虚弱的时候,逮了它。

    它看见她情况不太好,怕她出了事之后,同光找它麻烦,“你别看棺材上的符咒,那是削魂的。”

    就在这时,有一个尖锐的女声突兀闯了出来,“哟,舒辞让倒是孝顺,还带了盛宴给我们呢,阿父你们怕是骂错人了。”

    同光脸色一变,回过头正正迎上小姑娘的视线。

    玄烛钻的很快,往上飞了一段距离,既保证了不影响舒酒视听,但是也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同光伸手就抓住它的危险。

    她左眼角留下了泪,参杂了一丝血。她的右眼只看的见同光的脸,而左眼被那个尖锐女声定住了。

    那人的头从脖子上断了,只粘连着一丝,想来斩杀她的刀剑再往前一寸,她的尸身都不会完整。但可怕的不止这儿,还有她诡异的四肢,以难以想象的角度扭曲着,手掌朝后背着,每一根手指都插着银针。脸色灰败得很,睁着一双没有瞳孔的白眼,多看两眼就会被她吸走一样。

    她开始后悔了,还是太莽撞,非要自己掌握荼蘼伞的事。

    对方说:“初次见面,我是舒辞让的表姐,舒姎。小玲珑,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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