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耀阳头皮发麻:“顾三,这会子正是关键时期,顾扬舟那孙子得势,所有人都盯着你呢,你能不能收敛些?”

    “有什么好收敛的?”顾重舟在沙发上伸直长腿,惺忪眯眼,懒散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睡去,肌肤胜雪,胸口染着酒液,说不出的风流落拓,“快,再叫几个姑娘过来陪我们喝酒,要没见过的,那几张老面孔是老黄瓜刷青漆,早瞧腻烦了!”

    听得是顾三召唤,几个年轻漂亮姑娘很快便站在了包厢门口。

    你还别说,就算不给钱,姑娘们也愿意巴巴地自己花钱打车跑过来瞧顾三。

    何况,顾三可是出了名的出手阔绰。

    虽然现在是网络转账的时代了,顾三还是很复古,总是携带不少现金,据说每家店里都有他的保险箱,专放一叠叠现金。

    王耀阳叹了口气,心想这顾三也是怪了,每次有女孩看上他非要跟他回家,他都是扔给人家一沓钞票,然后自己一个人回到私宅了,既是如此,何必整天摆出副纵欲模样?

    今天来的共有三个女孩,前面两个都穿着现如今网红最时兴的毛毛短上衣,超短裙,毛毛长靴,脸上画着闪闪亮的网红妆,感觉像是ai做的,王耀阳实在看不出有啥区别。

    而第三个女孩则有些学生模样。

    黑头发,穿件米色大衣,脖子上系了条红围巾。

    王耀阳心中想,这倒是一股清流,没准儿小舟舟喜欢这样的呢。

    “姑娘,你热吗?”小曲问第三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说:“不热,我有点儿体寒。”

    “哦。”王耀阳没话找话,“你这围巾挺好看的。顾三,你说是不是?”

    顾三眼光划过,随意道:“还行。”

    三个女孩分别坐到王耀阳、顾重舟跟小曲旁边,陪他们喝酒行令。

    顾重舟似乎也比较中意那穿米色大衣戴红围巾的女孩,偶尔瞟她一二眼。王耀阳使了使眼色,都让她给顾重舟倒酒递水果。

    三人叫上另外一男一女,五人玩了一会子骰子。

    寻常玩这个都是顾重舟一直赢,虽然顾老爷子说这都是奇技淫巧,靠狗屎运的,经常规劝顾重舟干点有意义的正经事儿,但王耀阳有种直觉,他那都是大脑算出来的,还真不是靠运气。

    但今天顾重舟一直输。

    未几,便喝得眼神有些迷乱。

    其实王耀阳知道他的酒量很好,比自己跟小曲儿加在一块儿都强。估计今儿就是为了让自己喝醉。

    顾重舟似乎自从上个月撞了那俩孙子后,心情一直不太好,就没好过,也不知是跟哪路神仙犯冲了。

    那白米色衣红围巾的女孩拿了张纸巾轻轻的擦去顾重舟领子上的酒液,柔声道:“顾少,你醉了,要不要休息一……”

    “脱掉。”

    刚好此时另一位唱KTV的少爷刚唱完最后一句,下一首还没开始,包厢中一时反常地寂静。

    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给我脱掉。”

    顾重舟重复。

    what?

    众人皆愣。

    脱什么?难道是脱衣服?

    这不好吧?

    他们这些富家子虽然爱玩,但没像那些缺德狗-娘养的公号写的那样,搞什么YL派对。

    真的看上了,肯定是带回家或者酒店,在这种地方乱搞,又不是狗。

    王耀阳也愣住了,顾重舟虽然混账,但是他明白,他每次叫女孩过来陪喝酒手上都是规规矩矩的,最多嘴上调笑,从来没有当众叫人脱衣服的道理。

    那系红围巾的女孩也愣住了,眼神惊惧。

    顾重舟指着女孩脖子上的红围巾,一字一句的道:“围巾,脱下来。”

    “为什么啊……”那女孩眼神怯怯。

    “爷说让你脱下来就脱下来!”

    顾重舟瞬即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大堆纸币,狠狠地甩在女孩的面前:“把围巾脱下来,不许在小爷我面前戴红围巾!”

    纸币如同粉色雪片,纷纷扬扬,落在包房每个角落,每个人皆被洒了一身。

    其他人捂嘴偷笑,议论这顾三又犯病了,大概是因为又到满月时分了吧。

    狼崽子,又发病。

    王耀阳把烂醉的顾重舟拖回他私宅,那是一栋在北城寂静处的两层宅子,院子里东方木质风格,亭台楼阁。

    心想这顾三脾气真是越来越怪了。

    人小姑娘戴个围巾,关他什么事儿。

    却听见顾重舟喃喃:

    “我还以为进来的……是你。”

    “啊?”

    王耀阳很少听见顾重舟喝完酒以后说话,稀奇得很,便弯下腰去想听得再真切些。

    “……哈哈,不是……不是你……”

    他说。

    他嘴角露出个苦笑,接着昏睡过去,呼吸沉重,像有一座山压在他的胸口。

    王耀阳挠挠头,小声唤:

    “小舟舟?”

    “……别踏马吵我。”

    迷迷糊糊地低语。

    “顾重舟,我走了啊。”

    “我不…是…”

    王耀阳叹口气,走了。

    他没听清楚那句话。

    我不是顾重舟。

    ***

    王耀阳走了以后,顾三突然睁开眼。

    一个人跌跌撞撞爬到庭院里,路上险些几次跌倒。

    按理说,喝今儿这点酒,根本不至于喝醉,哪怕是上辈子,都不至于。

    但他只想喝醉,醉了就不用再去面对这贼老天。

    这贼老天,到底要怎样玩他呢?

    他脱下舒适的开司米羊绒长袍,只穿着薄薄玄青绸缎睡袍,大字型仰躺在庭院里。

    他的私宅有个很大的庭院,种植绿树,菖蒲和月季花,晴朗的晚上,一仰头就能看见月亮爬呀爬,慢慢从屋檐爬上中天。

    京城空气不佳,时常有沙尘暴。

    他特意安装了空气净化和恒温装置,令这里的月光比别处更清澈,也比别处更凉。

    这所宅子,是他自己设计修葺的,跟这具身体的原主无关。

    他记得自己醒来之前身处烈火中央,整个身躯渗透被撕裂的剧痛,似乎碎成了无数脆弱的薄片。

    但睁开眼睛时,空气清凉,飘散着淡淡消毒水味道。

    这是医院,而且是非常高档,技术水平远非普通公立医院所能达到的私立特护病房。

    他们说他去欧洲玩了半年刚回国就非要独自去海滩游泳,结果腿部抽筋栽倒在深水区,幸好被救生员发现。

    没大碍,休息休息就好了。

    他心中惊骇,他记得自己是走进了一片大火,然后发生了爆炸,轰地一声,自己被炸成了碎片。

    他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去那里,而爆炸又是怎么发生的,但他可以肯定,自己是死了。

    他死了,却又活过来,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沙哑着开口:“请问……”

    “顾三先生,有什么事吗?”

    模样漂亮,五官精致的护士走过来——这里的护士都标致得可以去当空姐。

    女人毛茸茸的目光拂过他的脸,细白的手似乎无意地搭在他的手腕上。

    他猛地蹙眉,冷漠收回被女人越发紧贴的手臂。

    护士吓了一跳,有点埋怨:“顾三先……”

    从护士的眼神中,他能判断出这女人与这身体的原主是相熟的,至于到底熟到何种程度,他也不知道,他也不想问。

    他道:“抱歉,我头很疼,似乎记忆缺少了一块,请问现在是什么时间?”

    护士的表情又是担忧又略微庆幸——庆幸是因为他并不是讨厌她,只是失忆。

    啊不对,顾三先生失忆——那可是件很严重的事。

    女人战战兢兢:“现在是2019年7月。”

    他眼神猛地尖锐,强行拔掉胳膊上的管子,站起身来,全身颤抖。

    ——这是他被炸成碎片的八年后。

    很快,原主的记忆排山倒海般涌来,他像被大浪扑倒,又呆呆地坐回病床,瞳孔空寂。

    原主是个祸害、妖孽、放浪形骸、风流浪荡,高考二百五十分,还凑整数。

    总之,是他前世最讨厌的那种人。

    原本的他曾经是所有人眼里别人家的孩子,学霸,老师讲述难题的时候,第一个就会叫他上来答,他甚至能设计出老师未曾说过的解法。

    他是所有人心中清北大学的种子选手,他也曾经想过要去学最尖端的科技,或者学医——为了治好他心中最重要的人的病。

    但,他高三那年发生了一件事。

    他的心头剧痛如刀割,虽然已经重生成另一个灵魂,他还记得那件事。

    之后他划掉了清北大学,改报公安大学。

    他也是一名还算可以的公安,年年受嘉奖,破获好几起大案要案。

    但是一切毁灭在那场爆炸中。

    他用了很多时间去消化原主的记忆,将它们融化到自己的血液细胞之中。

    作为一名曾经的刑警,他知道,他现在的身份很危险,如果要瞒过所有人的眼睛——唯有把自己当做是真正的顾重舟。

    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江栩,还是顾重舟。

    他成了一个原本的自己都会鄙夷的人。

    曾经的他,不会随便对别人大呼小叫,何况人家也只不过带了一条红围巾。

    可是那红围巾太扎眼,它只应该带在一个人的脖子上。

    他就这样仰躺在细沙铺就的枯山水上,呆呆看着月光。

    庭院的角落里,有个什么东西闪了一下光。

    那好像是一部手机。

    奇怪,怎么会有人把手机丢在自家庭院的石灯笼里。

    顾重舟躺了许久,好像酒醒了,就缓缓走过去,按了几下机括,打开石灯笼的盖子,拿出那部老款手机,手机右上角显示一直都是飞行模式。

    他取消了飞行模式。

    屏幕上弹出几条短消息:

    “叔叔,有人发觉我有异能了。”

    “我听了你的话,一直掩藏着。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告诉我,还威胁我。”

    “不过你放心,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不会乱用的。叔叔,晚安。”

    他眼瞳定定的,像一块黑色的尖锐冰块,钉在手机屏幕上。

    往前继续翻,还有几条。

    都是同一个号码发过来的。

    “叔叔,我今天差点被车撞了,不过我运气一向超好的,没出事,一定是你在保佑我吧,我就知道你肯定会保佑我的。”

    “叔叔,我的课题论文被教授夸奖了,他说会推荐给C刊发表,我是不是很棒呀?”

    “叔叔,第一次喝豆汁儿,味道好奇怪啊!真想和你一起喝这奇怪的东西。”

    这个手机仿佛只有这一个联系人,就像是在茫茫宇宙中的一个接收器。

    他突然笑起来,笑得全身像一片发抖的叶子。

    后来王耀阳试探地提起他喝醉后说的那些奇怪的话儿,顾重舟说完全不记得,他一定是听错了,还友情建议他去医院做个听力测试。

    ***

    周凉这晚也没有睡好。

    也许是因为暖气太热,空气太干,她在被窝里翻来翻去。

    也许是因为合租的另一个女孩儿大半夜才回来,醉醺醺地在洗手间里狂吐,吐得好像心肝脾肺胃都给呕了出来。

    也许是因为桑珊,还有顾重舟。

    周凉一直在做噩梦,她一会儿梦见桑珊变成了一个全身黑披风,指甲有三十公分长的黑女巫,放出一只乌鸦来咬自己的脖子。

    一会儿梦见自家姑姑伯伯,那群秃鹫,把奶奶留下的东西全部给砸坏了撕碎了,扬长而去。

    一会儿梦见顾重舟开着那辆蓝紫色的跑车横在路当中,而自己被一张巨大的蜘蛛网牢牢绑在路上,动弹不得。

    只听得马达咆哮,那辆车冲着自己劈头盖脸开过来,她奋力挣扎:“放开我!”

    “放开我!”

    根本挣扎不脱。

    她探出头,瞪着在车窗里一闪而过的顾重舟那张冷酷的脸,瞪着他一闪而过的泪痣:

    “顾重舟,你给我停车!”

    好奇怪,她好像跟他很熟一样。

    顾重舟从车窗里探出头来。

    血红嘴角似笑非笑:

    “周凉,你想看我的秘密吗?”

    她心一寒,他怎么知道?

    “哈哈,哈哈,我倒是有很多秘密,但是我可不能告诉你哦,美丽的小姐。”

    顾重舟的脸一变。

    突然,路和车都不见了,她陷入一片死寂的黑夜,背后一团迷雾,一只老鸹飞过。

    “呱————————”

    一把阴恻恻,好像机械和鬼魅混合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宝贝,我等了你十二年,你终于回到京城了,咱们有一天会再见面呢……”

    是那只怪物。

    “啊啊啊!!!”

    周凉从梦里惊坐起,浑身冰冷,她感觉自己好像发烧了。

    也是,最近用了太多次自己的能力。

    郑华容、何恋、桑珊、瘦猴……

    她的能力运用并不是无限的,其实很费精力。

    她强撑着坐起来,在床头掏出一片退烧药,随便倒了杯水灌下去,又躺下。

    朦朦胧胧之间,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呼唤她:

    “小凉儿,你还记得我吗?”

    周凉知道自己又做梦了,退烧药的副作用就是会加深幻觉,她强撑着睁开眼,眼前是一张漂亮的脸蛋儿,二十四五岁,声音温柔动人。

    那是桂花嫂子,是她六岁时第一次运用异能的对象。

    那一晚,七月七,乞巧节。

    与奶奶一向亲厚的杨嫂子穿着件水蓝色褂子过来家里做客,村里头都唤她桂花嫂子,因她模样俊俏,乌黑油亮的长头发结成一个大辫子,飘散着桂花油的香气。

    桂花嫂子爹爹没得早,因还有个弟弟要养,十六岁便嫁人了,嫁的是村里头的木匠杨大鲁。杨大鲁三十五岁,手工了得,收入不错,只是长相略微凶横,五大三粗驼峰鼻,脸颊上还横着一道疤,是少年时割猪草落下来的,因而一直没讨到老婆。

    虽说老夫少妻看起来甚不般配,但杨大鲁对桂花嫂子却是有口皆碑。尽管好些年了还没生下一儿半女的,也不知是谁的问题,杨木匠从来对老婆说话都轻声慢语,还时不时给她打件新家具,村里头都说桂花嫂子有福气,嫁了个汉子被捧在手掌心,寒冬腊月连衣服都不用洗,教人羡慕得很。

    周凉很喜欢桂花嫂子,她脸蛋好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白白的发光。那夜桂花嫂子步履轻盈婀娜,提着一笼新打好的凉粉进到堂屋里面来:“周家奶奶,咱刚打出来的,用的是山泉水,小凉最爱吃凉粉。”

    奶奶笑得眼尾纹像两条小鱼儿:“——凉儿过来,嫂子特意给你打凉粉咧!”

    周凉吸溜吸溜鼻子,忽然闻到一阵香气,与平时有些不同。

    桂花嫂子眼明手快舀了碗凉粉:“小凉快吃。”

    周凉抬起小脑袋,突然开口:

    “桂花嫂子,你穿粉红色褂子真好看。”

    所有人都呆住了。

    片刻后,奶奶一把抱住周凉,眼泪温暖地、黏糊糊地落在她的脸上:“凉儿,凉儿会讲话了!”

    周凉点了点小脑袋,似乎还不太习惯嘴唇翕动的感觉,又指着桂花嫂子:“粉色褂子,好看,手上拿着,那荷花,也好看。”

    桂花嫂子脸色瞬间惨白。

    “小凉会说话了?”一声粗重的男人嗓子,杨木匠大脚笑嘻嘻地跨了进来,“那敢情好,周家奶奶高兴坏了——咦,你嫂子穿的是水蓝色褂子,是咱上个月刚赶集扯的布呢,不是粉红色,小凉看错了吧。”

    周凉却很坚持。

    “没,没看错。”

    此刻在她面前的桂花嫂子的后面,还有另外一个桂花嫂子。

    那个桂花嫂子穿着粉红色的褂子,把平时的大辫子放了下来,黑亮亮披了一肩像个仙女,手上拿着一朵荷花。

    她的旁边贴着一个男人。

    奇怪,家里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人?

    那男人比杨木匠年轻好多,一对丹凤眼,面皮白净,自带笑意,架着一副银边眼镜——村子里最有文化的戚家老六,也是村里小学代课老师。

    戚家老六是个读书人,在城里读了高中,差点考上大学。但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只能回村子里种地了,他说话好听有趣,长相又俊俏,嫂子姑娘们谁见到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有的还把脸给羞红了。

    但周凉不喜欢他,他看人的眼神,像长出钩子,她又不是鱼。

    月光下,穿粉色褂子的桂花嫂子和戚六哥并肩走着,戚六哥说:“荷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月桂,你是我的月——”

    “出淤泥,而不染,什么意思?”周凉笨拙地自言自语。

    原本最疼爱周凉的桂花嫂子美丽的脸完全扭曲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指着小丫头厉声尖叫:

    “你跟踪我!你跟着我做什么?鬼鬼祟祟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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