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言15
周凉破例没坐地铁，打车到机场，足足要八十几元。
有点心疼，但她必须把握这次机会。
但奇怪的是，从坐电梯下楼开始，就感觉有人在看她。
自从上次狠狠教训了隔壁胖男人，她过了一段清净日子。
难道是这栋楼又有哪个不长眼的盯上她了？
绕过居民楼墙角，她猛地停住脚步，若无其事地探出头朝反方向望去，却只见到一个提着笼子里鹩哥，慢悠悠遛弯的老大爷。
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时间紧迫，她坐上了的士。
****
京城国际机场。
一辆不显山不露水的黑色奔驰稳稳停下，两男一女簇拥着一名肩宽腿长，身着考究西装的男子，直接走入贵宾通道。
男子不苟言笑，却十分英俊，银丝边眼镜下的眉梢眼角暗藏锋锐，嘴角却呈现优雅弧度，即使不考虑他的定制西装，也十分吸引眼球。
流光溢彩的灯光打在他高挺鼻梁上，他看起来似乎在思考某件事情。
“几点了，吴秘书？”
紧随身边的高挑白皙女子迅速回道：“七点四十分。”
“哦，不早了。”
吴秘书话语利落清晰，显见十分熟练：“今天路上有些堵车，您先去贵宾室稍作休息。一切都是按老规矩，LoroPiana羊毛毯子，牙买加蓝山咖啡豆，水温90度，不高不低。”
“嗯。”男子满意地颔首。
吴玮芳晓得顾二少，不，现在应该叫小顾总了，虽然平时谦逊有礼，对任何员工都不会疾言令色，但对细节的要求非常之高。他所负责的酒店大堂不能有一块瓷砖有明显裂纹脏污，上次有位清洁布草人员忘记关杂物间的门，破坏了整体氛围，他很不高兴，险些直接把那位清洁人员炒掉，最后扣了半年工资。
但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严格的管理，在高档酒店乱象频出的这个时代，顾氏旗下酒店水准一直保持相当高，业界公认。
进了休息室，顾扬舟的电话突然响起，他按下通话键，对面传来一个爽朗的中年男人的声音：“顾少，在哪儿呢？”
男子淡淡回：“机场。”
“咦，这么巧？咱刚下飞机，还没离开机场，在贵宾室见个面？”
“我快要登机，下次吧。”
“顾少这样忙，就十分钟，谈一谈最近顾氏冠名的赛事，”
“下次吧。我一会儿有客人。”顾扬舟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不耐，令吴玮芳眉头一动。
有客人？
顾二少一向彬彬有礼，温文清雅，倒是很少这样直接拒绝与人会面的。
他不仅在顾氏这一代中声名最盛，在全京城放眼望去，也是拔尖儿的，学历也好，且是自己真正考进去的，不像那几家的公子，都是靠家中老爷子花大钱捐了个董事买来的。
当初自己进入顾氏能来二少身边做秘书，可把自己那些闺蜜羡慕得，一天到晚地关心顾二少到底有没有相中的姑娘。
“有没有也轮不到咱们。”吴玮芳白她们一眼。
“虽然是这样，但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听说那位大网红徐小姐是他现任女友，真的是吗？难道顾氏也要走网红经济？”
“回去洗洗睡吧。”
其实连吴玮芳也不知道徐婷莹到底是不是顾二少的正牌女朋友，她跟着二少这么久了，基本不涉及他的私生活。
说实话，二少为人严谨，从不去夜总会，这十年来也就曾经在国外有过一位正牌女友，早已和平分手。
只是有种感觉，二少不大喜欢暴露自己隐私——那么，就算跟大网红恋爱，也断然不会太高调。
“吴秘书。”
“是。”吴玮芳知道自己走神了，连忙恭敬地微微弯腰，“请吩咐。”
“之前是不是有位记者说要来采访？”
顾扬舟坐在纯羊毛的靠椅中，修长的双腿交叠。
暖黄的光芒将他照耀，表情松弛，似说明心情不错。
“哦，是的。”吴玮芳看了一下日程表，“按照您的指示，我跟她约的八点前到，现在已经八点零……”
顾扬舟抿了一口咖啡，眼睫毛微微颤动，吴玮芳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刚才他说的“一会儿有客人”，难不成是在等那位记者？
那不可能，只不过是一个小记者，哪儿有那么大面子。
顾扬舟微信又响了起来，他挑眉看了一眼，将手机翻转，并没有回。
吴玮芳正想问，是不是累了，要闭目休息一下，突然看到一个肥胖的身影，是贵宾室王经理大步走了过来。
立即被两名顾氏安排在门口的保镖拦住。
王经理有点尴尬：“顾少，有位记者说跟您约好了，您看看要不要请她进来？”
吴玮芳皱眉：“都8点10几分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遵守时间……”
王经理擦着额角的汗，努力地向顾扬舟解释：“她也说自己迟到了，但是机场贵宾室她从没来过，找错了方向，希望您给她一个机会。”
“让她进来。”
吴玮芳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子朝着这边走过来，虽然只是穿着件普通羽绒服，牛仔裤，但整个空间都被点亮了。
跟在顾少身边，吴玮芳也见过不少大场面，京城各大家族千金，包括签约代言人的若干女明星，见惯不怪。
但面前女子的美毋庸置疑，占据了这个空间，不需要任何头衔点缀。
吴玮芳猛然理解王经理那副极力为她争取的油腻神态，心中冷哼，男人就是男人，视觉动物，对美女的殷勤跪舔姿态，到了八十岁都收不住。
走近了，吴玮芳发现这位美丽的女记者好像不大舒服，她脸颊渗出异样的红，额角有丝丝细汗，却更凸显一种冶艳的媚。
两位保镖虽目不转睛，却还是没忘记自己的职责，拦住周凉，示意她不要走近。
周凉停了步子，微笑：
“顾先生，我是之前预约采访您的周凉。”
她的头还是晕眩。
打车碰上下班时段大塞车，表从八十几跳到一百二，又心疼又晕车。
顾扬舟有一千种理由拒绝一个迟到十五分钟的小记者。
可她被放进来了。
秘书小姐吩咐休息室服务人员布置了一张舒适座椅：“周记者，请坐。”
她心一沉。
端正坐下，还没说话，顾扬舟已放下手中的茶杯，温和地开口：“记者小姐，你不舒服？”
周凉抬起头，目光定定，注视这个光芒正中的完美男人。
他身形挺拔修长，看似瘦削，但肩膀和手臂都显示出长期保持的运动习惯，优雅克制，两边面颊对称，这是一个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的人。
长裤没有一丝皱褶，鞋尖亦无一丝灰尘，修长手指端着一杯蓝山咖啡，杯子是陶制，看似简陋，却应当是某位大师手笔。
估算了一下，她离他大概两米距离。
两米远的距离，她能看清男子立体的轮廓，深邃的双眼皮折痕，他昂贵不凡的西装和腕上的限量版腕表，但她无法接收到他眼中的讯息。
——太远了。
她的异能只有在一定距离内才能起到作用，这个距离一般是一米之内，甚至需要60公分。
何况她重感冒刚好，身体虚弱，她深呼吸一口，闭上眼，再睁眼，依旧无果。
顾扬舟毕竟身份尊贵，断然不会随便让人接近的，这点她早就有所预计，本身她也没指望能够通过这短短的二十分钟看穿这个男人，只需要让他对她留下一点印象，那就是巨大的进步。
豪门深似海，她只希望能够敲开这扇门，因为这是她关于江栩是如何死亡，唯一的线索。
而她的容貌，也是她现在能用的唯一武器。
虽然她也不屑自己这样做，可她没有办法。
周凉冷静下来，微微鞠一躬，姿态优雅，展现自己最为擅长的端庄中略带楚楚可怜的微笑。
嘴角微弯，眉心却微蹙，带点委屈隐忍，却又天真无邪。
这样的表情要调动脸上若干肌肉，并不容易，她对镜练习过无数次，终于修炼成功。
根据她的经验，在重要场合几乎是无往而不利。
“对不起，顾先生，我迟到了，希望您没有等太久。”
“没关系，周小姐。”顾扬舟依旧是标准微笑，似乎并不为所动。
“你需要感冒或者退烧药吗？我想他们应该有所准备。”
果然还是与传闻一样细心体贴，周凉摇摇头：“没事，我吃过再出来的。”
吴玮芳皱了皱眉，合着这记者重感冒还过来采访？是想传染给小顾总吗？
原本她对于这种仗着美貌在男人面前通行无阻的女人就有些成见，此刻更加心生反感。
小姐啊，你是很漂亮，可病毒不长眼啊。
她轻咳一声：“周小姐——”
顾扬舟挥手打断了她：“我还有二十分钟时间，你可以慢慢问。”
周凉也不推辞，拿出笔记本：“我想了解一下您接手后，顾氏酒店新开发计划的侧重点。”
顾扬舟十指交叠，标准精英姿态，语气温和地回答：“根据最新数据，29岁以下的年轻人在酒店消费的比重越来越高。顾氏成立了“新文旅实验室”，将向各地原创自主品牌投资，联合推动更具年轻气息的品牌落地，不只关注高增长量，更重视品质比拼。”
她飞快地写上几句，又问：“听闻顾氏新近为见义勇为大学生专门设立了基金会，造成了巨大社会影响力，想请问这一基金会成立的理由是？”
“京城是华夏的心脏，不仅辉煌大气，更是一座有温度与大爱基因的城市，正是因为平凡人的挺身而出与无私奉献。顾氏从南方来到京城，成为京城的一份子，由衷感恩，也愿意守护这片安宁。”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他回答得非常官方，没什么毛病，也显示不出对她有什么特别关注。
“最后一个问题。”周凉听见自己的心跳剧烈跳动，“我想请问一下顾氏在京城西南三环处‘梅香山庄’的选址，可否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顾扬舟答：“那边在我小时候，曾经种植着一片腊梅树，父亲常常带我去玩。后来城市改建，腊梅树被砍掉了，变成了一大片工厂。我却始终不能忘记那片腊梅树。因此选了这地块建设‘梅香山庄’，也算是圆了我童年时代的一个梦吧。”
突然，顾扬舟的电话响了。
他垂下眼帘，看了片刻，接起：
“婷莹，我现在要登机了。”
徐婷莹尖细的嗓音响起：
“还没到时间嘛，扬舟，你不是晚上九点多的飞机吗？我正好这个周末没有事，要不然我马上坐下一班飞机来陪你，后天我们一起去伦敦集市逛逛？”
即使隔了两米的距离，周凉还是能听个大概。
也许这就是徐大小姐要达到的效果，宣示主权。
她有点想笑。
“我是去出差。”
“没关系，我可以陪着你啊！那边我经常去，我顺便可以拍这一期的视频，扬舟，你也可以一起出镜，好不好？”
平时骄横的徐婷莹此时柔媚得就像一汪春水。
顾扬舟突然不耐地蹙起眉毛。
“徐小姐，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我们两家确实有一些交情，我也曾经在母亲建议下跟你互相了解过一段时间，但我觉得我们不是特别合适，也从来没有说过你是我的女朋友。希望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把自己定位在可以操纵我的位置上，请你自重些。”
对面一片寂静。
似乎过了很久，徐婷莹的声音尖利地好像在撕一块布：
“你是不是跟哪个女人在一起？故意说给她听的？你收回，我当你没说过。”
顾扬舟面色冰寒，修长手指扶着额头，不耐道：
“我在准备登机。何况我跟谁在一起，不需要跟你汇报。”
“你——好，你小心后悔。”
“再见。”顾扬舟掐断了电话。
周凉面色颇尴尬。
偷眼瞥了一下秘书小姐，秘书小姐眼观鼻鼻观心，依旧带着微笑谦恭地站在一边，仿佛根本一无所觉。她不禁暗自佩服，果然能干上这个位置的职业女性就是不简单！
自己这次来采访的时间貌似相当地不凑巧，而对方似乎也没对她有多大兴趣。
是她想太多了，以为凭一张脸就能引起顾二少的注意，人家什么美人没见过。
徐大小姐够美吧，还不是被呼来喝去。
“周小姐。”
顾扬舟突然叫她。
“我在。”大概要送客了？
顾扬舟微微一笑，丝毫不残存刚才的冷然撇清的决绝。
他笑起来眉间有一抹笑纹，让这张英俊得过分标准的脸多了些韵味，很吸引人：
“不好意思，私人时间占用了你的采访时间。”
“啊，没没没，顾总您给我这个机会，已经很感谢了，那我——”
“周小姐，你可以再提一个问题。”顾扬舟笑容未改。
周凉犹豫了一下，此刻，她的目光正对着顾扬舟琥珀色的眸子。
她隐隐约约的，看见他的眸子深处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咬了咬唇，问：“顾先生，你人生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吗？”
顾扬舟微微挑了挑眉。
“周小姐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我随便问的。”周凉说。“我想，像顾先生这样出身名门，一路学业优秀，头脑聪明，家庭也和睦幸福，事业有成，异性也爱慕的人，人生是不是完全圆满，没有遗憾？”
顾扬舟微微一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似乎第一次才发觉这个女孩有点儿意思：“周小姐问我这个问题，是要写进采访报告，还是私人想知道？”
周凉倒是大方：“我私人想知道。”
“是吗。”顾扬舟颔首，“我确实有此生都遗憾的事情。抱歉，我无法跟你说得太详细，如果有机缘，可能我会说得更多一点，周小姐，希望我们有机会再见面。”
周凉一愣。
这句话……她还没品出其中含义。
“对了，其实我们曾见过面，你还记得吗？”她正准备起身，交叠十指的男子倏然开口。
搜索记忆，她没见过他。
如果她见过他，哪还需要这样麻烦。
“你不记得我也是正常。”顾扬舟笑笑，眼神突然和此前不一样，那标准化的微笑里，加了一点动容，“但我记得你。三个月前，顾氏大厦的门口，有个妇人带着个小男孩匆匆而过，险些被车撞，对不对？”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她其实记得很清楚。
她一到京城来，就总往长安区的顾氏大厦跑。
但门口守卫森严，所有人都得刷卡进入，还是每一层有每一层的卡，若是来办事的，全部都需要门口高挑美丽，却是眼神锐利的两位前台小姐打电话上去，并且核对身份证号加上刷脸双保险。
她应聘又一次无功而返，在门口阳光下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失败极了。
一辆SUV急转弯，飞快朝斑马线疾驰而去，而一名妇人牵着个四岁上下的男娃儿正从另一头穿过斑马线。
妇人似乎是农村出来的，带着一方头巾，佝偻着腰，仔细地看着旧款手机，一只手在打字。
小男孩好像生病了，脚步晃晃悠悠的，被母亲拽着，一步一挪。
此时绿灯刚好变为红灯，两人并未察觉那辆高头大马的SUV，眼看愈来愈近。
那妇人还好，慢腾腾一步一步地挪动，但小男孩不知为何，骤然放开母亲的手，急急穿过斑马线。
周凉当机立断喊：“停车！”
SUV很高，男孩儿个子矮小，开车男子正在眉飞色舞地接电话，没注意视野盲区。
骤然听见一声尖叫，男子脊背爬过一身冷汗，想踩刹车，谁知越急越出错，竟然踩上了油门。
周凉一咬牙，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进斑马线，硬生生把小男孩拽了回来。
还好她体育一向不错，身姿敏捷，而小男孩身形瘦弱，也没多重。
妇人也吓了一大跳，一屁股摔倒在地，三人一起跌坐在马路边，狼狈极了。
SUV自刚才周凉拉住小男娃的地方猛地飞过去，终于在路尽头刹住了车。
周凉心跳得厉害，一脊背的冷汗。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她辛辛苦苦奋斗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她那么努力，为自己打拼出的前途，将断送在此刻。
她一向觉得自己是极自私自利的人，因为她的生命里拥有的太少，她只能紧紧地，拼了命地抓住自己，她自己就是她的全世界。
可是在这一刻，她竟愿意为了素不相识的人，甘冒舍弃生命的风险。
她被自己吓坏了。
有点心疼，但她必须把握这次机会。
但奇怪的是，从坐电梯下楼开始，就感觉有人在看她。
自从上次狠狠教训了隔壁胖男人，她过了一段清净日子。
难道是这栋楼又有哪个不长眼的盯上她了？
绕过居民楼墙角，她猛地停住脚步，若无其事地探出头朝反方向望去，却只见到一个提着笼子里鹩哥，慢悠悠遛弯的老大爷。
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了，时间紧迫，她坐上了的士。
****
京城国际机场。
一辆不显山不露水的黑色奔驰稳稳停下，两男一女簇拥着一名肩宽腿长，身着考究西装的男子，直接走入贵宾通道。
男子不苟言笑，却十分英俊，银丝边眼镜下的眉梢眼角暗藏锋锐，嘴角却呈现优雅弧度，即使不考虑他的定制西装，也十分吸引眼球。
流光溢彩的灯光打在他高挺鼻梁上，他看起来似乎在思考某件事情。
“几点了，吴秘书？”
紧随身边的高挑白皙女子迅速回道：“七点四十分。”
“哦，不早了。”
吴秘书话语利落清晰，显见十分熟练：“今天路上有些堵车，您先去贵宾室稍作休息。一切都是按老规矩，LoroPiana羊毛毯子，牙买加蓝山咖啡豆，水温90度，不高不低。”
“嗯。”男子满意地颔首。
吴玮芳晓得顾二少，不，现在应该叫小顾总了，虽然平时谦逊有礼，对任何员工都不会疾言令色，但对细节的要求非常之高。他所负责的酒店大堂不能有一块瓷砖有明显裂纹脏污，上次有位清洁布草人员忘记关杂物间的门，破坏了整体氛围，他很不高兴，险些直接把那位清洁人员炒掉，最后扣了半年工资。
但也许正是因为如此严格的管理，在高档酒店乱象频出的这个时代，顾氏旗下酒店水准一直保持相当高，业界公认。
进了休息室，顾扬舟的电话突然响起，他按下通话键，对面传来一个爽朗的中年男人的声音：“顾少，在哪儿呢？”
男子淡淡回：“机场。”
“咦，这么巧？咱刚下飞机，还没离开机场，在贵宾室见个面？”
“我快要登机，下次吧。”
“顾少这样忙，就十分钟，谈一谈最近顾氏冠名的赛事，”
“下次吧。我一会儿有客人。”顾扬舟的语气已经带了几分不耐，令吴玮芳眉头一动。
有客人？
顾二少一向彬彬有礼，温文清雅，倒是很少这样直接拒绝与人会面的。
他不仅在顾氏这一代中声名最盛，在全京城放眼望去，也是拔尖儿的，学历也好，且是自己真正考进去的，不像那几家的公子，都是靠家中老爷子花大钱捐了个董事买来的。
当初自己进入顾氏能来二少身边做秘书，可把自己那些闺蜜羡慕得，一天到晚地关心顾二少到底有没有相中的姑娘。
“有没有也轮不到咱们。”吴玮芳白她们一眼。
“虽然是这样，但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听说那位大网红徐小姐是他现任女友，真的是吗？难道顾氏也要走网红经济？”
“回去洗洗睡吧。”
其实连吴玮芳也不知道徐婷莹到底是不是顾二少的正牌女朋友，她跟着二少这么久了，基本不涉及他的私生活。
说实话，二少为人严谨，从不去夜总会，这十年来也就曾经在国外有过一位正牌女友，早已和平分手。
只是有种感觉，二少不大喜欢暴露自己隐私——那么，就算跟大网红恋爱，也断然不会太高调。
“吴秘书。”
“是。”吴玮芳知道自己走神了，连忙恭敬地微微弯腰，“请吩咐。”
“之前是不是有位记者说要来采访？”
顾扬舟坐在纯羊毛的靠椅中，修长的双腿交叠。
暖黄的光芒将他照耀，表情松弛，似说明心情不错。
“哦，是的。”吴玮芳看了一下日程表，“按照您的指示，我跟她约的八点前到，现在已经八点零……”
顾扬舟抿了一口咖啡，眼睫毛微微颤动，吴玮芳突然想到一个可能——刚才他说的“一会儿有客人”，难不成是在等那位记者？
那不可能，只不过是一个小记者，哪儿有那么大面子。
顾扬舟微信又响了起来，他挑眉看了一眼，将手机翻转，并没有回。
吴玮芳正想问，是不是累了，要闭目休息一下，突然看到一个肥胖的身影，是贵宾室王经理大步走了过来。
立即被两名顾氏安排在门口的保镖拦住。
王经理有点尴尬：“顾少，有位记者说跟您约好了，您看看要不要请她进来？”
吴玮芳皱眉：“都8点10几分了，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遵守时间……”
王经理擦着额角的汗，努力地向顾扬舟解释：“她也说自己迟到了，但是机场贵宾室她从没来过，找错了方向，希望您给她一个机会。”
“让她进来。”
吴玮芳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子朝着这边走过来，虽然只是穿着件普通羽绒服，牛仔裤，但整个空间都被点亮了。
跟在顾少身边，吴玮芳也见过不少大场面，京城各大家族千金，包括签约代言人的若干女明星，见惯不怪。
但面前女子的美毋庸置疑，占据了这个空间，不需要任何头衔点缀。
吴玮芳猛然理解王经理那副极力为她争取的油腻神态，心中冷哼，男人就是男人，视觉动物，对美女的殷勤跪舔姿态，到了八十岁都收不住。
走近了，吴玮芳发现这位美丽的女记者好像不大舒服，她脸颊渗出异样的红，额角有丝丝细汗，却更凸显一种冶艳的媚。
两位保镖虽目不转睛，却还是没忘记自己的职责，拦住周凉，示意她不要走近。
周凉停了步子，微笑：
“顾先生，我是之前预约采访您的周凉。”
她的头还是晕眩。
打车碰上下班时段大塞车，表从八十几跳到一百二，又心疼又晕车。
顾扬舟有一千种理由拒绝一个迟到十五分钟的小记者。
可她被放进来了。
秘书小姐吩咐休息室服务人员布置了一张舒适座椅：“周记者，请坐。”
她心一沉。
端正坐下，还没说话，顾扬舟已放下手中的茶杯，温和地开口：“记者小姐，你不舒服？”
周凉抬起头，目光定定，注视这个光芒正中的完美男人。
他身形挺拔修长，看似瘦削，但肩膀和手臂都显示出长期保持的运动习惯，优雅克制，两边面颊对称，这是一个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的人。
长裤没有一丝皱褶，鞋尖亦无一丝灰尘，修长手指端着一杯蓝山咖啡，杯子是陶制，看似简陋，却应当是某位大师手笔。
估算了一下，她离他大概两米距离。
两米远的距离，她能看清男子立体的轮廓，深邃的双眼皮折痕，他昂贵不凡的西装和腕上的限量版腕表，但她无法接收到他眼中的讯息。
——太远了。
她的异能只有在一定距离内才能起到作用，这个距离一般是一米之内，甚至需要60公分。
何况她重感冒刚好，身体虚弱，她深呼吸一口，闭上眼，再睁眼，依旧无果。
顾扬舟毕竟身份尊贵，断然不会随便让人接近的，这点她早就有所预计，本身她也没指望能够通过这短短的二十分钟看穿这个男人，只需要让他对她留下一点印象，那就是巨大的进步。
豪门深似海，她只希望能够敲开这扇门，因为这是她关于江栩是如何死亡，唯一的线索。
而她的容貌，也是她现在能用的唯一武器。
虽然她也不屑自己这样做，可她没有办法。
周凉冷静下来，微微鞠一躬，姿态优雅，展现自己最为擅长的端庄中略带楚楚可怜的微笑。
嘴角微弯，眉心却微蹙，带点委屈隐忍，却又天真无邪。
这样的表情要调动脸上若干肌肉，并不容易，她对镜练习过无数次，终于修炼成功。
根据她的经验，在重要场合几乎是无往而不利。
“对不起，顾先生，我迟到了，希望您没有等太久。”
“没关系，周小姐。”顾扬舟依旧是标准微笑，似乎并不为所动。
“你需要感冒或者退烧药吗？我想他们应该有所准备。”
果然还是与传闻一样细心体贴，周凉摇摇头：“没事，我吃过再出来的。”
吴玮芳皱了皱眉，合着这记者重感冒还过来采访？是想传染给小顾总吗？
原本她对于这种仗着美貌在男人面前通行无阻的女人就有些成见，此刻更加心生反感。
小姐啊，你是很漂亮，可病毒不长眼啊。
她轻咳一声：“周小姐——”
顾扬舟挥手打断了她：“我还有二十分钟时间，你可以慢慢问。”
周凉也不推辞，拿出笔记本：“我想了解一下您接手后，顾氏酒店新开发计划的侧重点。”
顾扬舟十指交叠，标准精英姿态，语气温和地回答：“根据最新数据，29岁以下的年轻人在酒店消费的比重越来越高。顾氏成立了“新文旅实验室”，将向各地原创自主品牌投资，联合推动更具年轻气息的品牌落地，不只关注高增长量，更重视品质比拼。”
她飞快地写上几句，又问：“听闻顾氏新近为见义勇为大学生专门设立了基金会，造成了巨大社会影响力，想请问这一基金会成立的理由是？”
“京城是华夏的心脏，不仅辉煌大气，更是一座有温度与大爱基因的城市，正是因为平凡人的挺身而出与无私奉献。顾氏从南方来到京城，成为京城的一份子，由衷感恩，也愿意守护这片安宁。”
她又问了几个问题，他回答得非常官方，没什么毛病，也显示不出对她有什么特别关注。
“最后一个问题。”周凉听见自己的心跳剧烈跳动，“我想请问一下顾氏在京城西南三环处‘梅香山庄’的选址，可否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顾扬舟答：“那边在我小时候，曾经种植着一片腊梅树，父亲常常带我去玩。后来城市改建，腊梅树被砍掉了，变成了一大片工厂。我却始终不能忘记那片腊梅树。因此选了这地块建设‘梅香山庄’，也算是圆了我童年时代的一个梦吧。”
突然，顾扬舟的电话响了。
他垂下眼帘，看了片刻，接起：
“婷莹，我现在要登机了。”
徐婷莹尖细的嗓音响起：
“还没到时间嘛，扬舟，你不是晚上九点多的飞机吗？我正好这个周末没有事，要不然我马上坐下一班飞机来陪你，后天我们一起去伦敦集市逛逛？”
即使隔了两米的距离，周凉还是能听个大概。
也许这就是徐大小姐要达到的效果，宣示主权。
她有点想笑。
“我是去出差。”
“没关系，我可以陪着你啊！那边我经常去，我顺便可以拍这一期的视频，扬舟，你也可以一起出镜，好不好？”
平时骄横的徐婷莹此时柔媚得就像一汪春水。
顾扬舟突然不耐地蹙起眉毛。
“徐小姐，我再跟你说最后一次，我们两家确实有一些交情，我也曾经在母亲建议下跟你互相了解过一段时间，但我觉得我们不是特别合适，也从来没有说过你是我的女朋友。希望你摆正自己的位置，不要把自己定位在可以操纵我的位置上，请你自重些。”
对面一片寂静。
似乎过了很久，徐婷莹的声音尖利地好像在撕一块布：
“你是不是跟哪个女人在一起？故意说给她听的？你收回，我当你没说过。”
顾扬舟面色冰寒，修长手指扶着额头，不耐道：
“我在准备登机。何况我跟谁在一起，不需要跟你汇报。”
“你——好，你小心后悔。”
“再见。”顾扬舟掐断了电话。
周凉面色颇尴尬。
偷眼瞥了一下秘书小姐，秘书小姐眼观鼻鼻观心，依旧带着微笑谦恭地站在一边，仿佛根本一无所觉。她不禁暗自佩服，果然能干上这个位置的职业女性就是不简单！
自己这次来采访的时间貌似相当地不凑巧，而对方似乎也没对她有多大兴趣。
是她想太多了，以为凭一张脸就能引起顾二少的注意，人家什么美人没见过。
徐大小姐够美吧，还不是被呼来喝去。
“周小姐。”
顾扬舟突然叫她。
“我在。”大概要送客了？
顾扬舟微微一笑，丝毫不残存刚才的冷然撇清的决绝。
他笑起来眉间有一抹笑纹，让这张英俊得过分标准的脸多了些韵味，很吸引人：
“不好意思，私人时间占用了你的采访时间。”
“啊，没没没，顾总您给我这个机会，已经很感谢了，那我——”
“周小姐，你可以再提一个问题。”顾扬舟笑容未改。
周凉犹豫了一下，此刻，她的目光正对着顾扬舟琥珀色的眸子。
她隐隐约约的，看见他的眸子深处有一个模糊的影子。
她咬了咬唇，问：“顾先生，你人生有什么遗憾的事情吗？”
顾扬舟微微挑了挑眉。
“周小姐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我随便问的。”周凉说。“我想，像顾先生这样出身名门，一路学业优秀，头脑聪明，家庭也和睦幸福，事业有成，异性也爱慕的人，人生是不是完全圆满，没有遗憾？”
顾扬舟微微一笑，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她，似乎第一次才发觉这个女孩有点儿意思：“周小姐问我这个问题，是要写进采访报告，还是私人想知道？”
周凉倒是大方：“我私人想知道。”
“是吗。”顾扬舟颔首，“我确实有此生都遗憾的事情。抱歉，我无法跟你说得太详细，如果有机缘，可能我会说得更多一点，周小姐，希望我们有机会再见面。”
周凉一愣。
这句话……她还没品出其中含义。
“对了，其实我们曾见过面，你还记得吗？”她正准备起身，交叠十指的男子倏然开口。
搜索记忆，她没见过他。
如果她见过他，哪还需要这样麻烦。
“你不记得我也是正常。”顾扬舟笑笑，眼神突然和此前不一样，那标准化的微笑里，加了一点动容，“但我记得你。三个月前，顾氏大厦的门口，有个妇人带着个小男孩匆匆而过，险些被车撞，对不对？”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她其实记得很清楚。
她一到京城来，就总往长安区的顾氏大厦跑。
但门口守卫森严，所有人都得刷卡进入，还是每一层有每一层的卡，若是来办事的，全部都需要门口高挑美丽，却是眼神锐利的两位前台小姐打电话上去，并且核对身份证号加上刷脸双保险。
她应聘又一次无功而返，在门口阳光下呆呆地站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失败极了。
一辆SUV急转弯，飞快朝斑马线疾驰而去，而一名妇人牵着个四岁上下的男娃儿正从另一头穿过斑马线。
妇人似乎是农村出来的，带着一方头巾，佝偻着腰，仔细地看着旧款手机，一只手在打字。
小男孩好像生病了，脚步晃晃悠悠的，被母亲拽着，一步一挪。
此时绿灯刚好变为红灯，两人并未察觉那辆高头大马的SUV，眼看愈来愈近。
那妇人还好，慢腾腾一步一步地挪动，但小男孩不知为何，骤然放开母亲的手，急急穿过斑马线。
周凉当机立断喊：“停车！”
SUV很高，男孩儿个子矮小，开车男子正在眉飞色舞地接电话，没注意视野盲区。
骤然听见一声尖叫，男子脊背爬过一身冷汗，想踩刹车，谁知越急越出错，竟然踩上了油门。
周凉一咬牙，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冲进斑马线，硬生生把小男孩拽了回来。
还好她体育一向不错，身姿敏捷，而小男孩身形瘦弱，也没多重。
妇人也吓了一大跳，一屁股摔倒在地，三人一起跌坐在马路边，狼狈极了。
SUV自刚才周凉拉住小男娃的地方猛地飞过去，终于在路尽头刹住了车。
周凉心跳得厉害，一脊背的冷汗。
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她辛辛苦苦奋斗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
她那么努力，为自己打拼出的前途，将断送在此刻。
她一向觉得自己是极自私自利的人，因为她的生命里拥有的太少，她只能紧紧地，拼了命地抓住自己，她自己就是她的全世界。
可是在这一刻，她竟愿意为了素不相识的人，甘冒舍弃生命的风险。
她被自己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