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清了么?”

    那双眸中水色潋滟,还带着几分稚气的明净,眼波流转间,却又毫不掩饰其下沉渊般的冷澈。

    像是真正剖开鲜嫩娇软的花瓣,露出内里泛着黑意的蕊心来。

    他怔愣地抬眼看去,面前的小公主眉目娇俏,唇角勾起,一只白皙小手却实打实地揪在他的左耳上。分明是笑着,却让人无端觉出一阵寒意。

    只是这股寒意自然不足以使他退却。晏玦颈间喉结轻滚,眸中竟星星点点满是愉悦,掌心紧紧贴住她纤细的腰肢,唇边扬起。

    “好。”

    他说不出什么话,便只垂下眸,任由她的小手抚过他的脸庞,身子倚在他的怀里。

    江意歪了歪脑袋,眸光柔和了几分,唇角微弯,葱白指尖挑起他的下颌,便倾身吻了上去。

    温热的吐息扑在面上,他俯身将她抱起,指腹摁在她的下唇,想加深这个吻,却忽觉唇角一痛,被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晏玦无奈地抬眸,只见怀中的公主慵懒地打了个呵欠,小手抵住他的下颌,眼尾蕴出些水意,嘟囔道:“我好困了,快些赶路罢。我要在你怀里睡上一觉。”

    他无法,只得独自抑下愈发沉重的吐息,一手在她的小脸上轻捏几下,惹得江意挠人般拍下那只大手,睁开一双水眸瞪他。这才微微弯起唇,抱着她站起身,脚下借力踏出山亭,继续往帝都掠去。

    他走得并不如之前那般迅捷,江意也不催他。一路走走停停,耗了足有小半个月才到了帝都。

    他们沿途住在客栈,不时便能听到临窗的几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江意一边舀起碗里的冰糖银耳羹,一边撩起眸,似不经意间瞥过那群人。

    “……燕汜之前被人劫走的那位公主,可还记得吗?便是送去鱼凉和亲的那位,听闻年关那几日里,又给找了回来。”

    “回来?回哪儿了?”

    “自然是燕汜啊,人家兄长如今被立作了燕汜世子,势头正如日中天。听闻上元节正是公主的生辰,那位世子爷还力排众议,执意给妹妹办了笄礼,绝口不提送回鱼凉的事儿,摆明了是没把人鱼凉搁在眼里。”

    其余人啧啧称奇,叹道:“那燕汜世子听闻年岁不大,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怎敢忤逆鱼凉与圣意的?”

    那人则嗤笑一声:“我看这世子果真是年纪轻,做事忒欠考虑。先不提圣意如何,单是驳了鱼凉的脸面,后果便远非他能担得起的。”

    “听闻鱼凉郡内近来已有异动,恐怕不日便要找上燕汜,讨个说法。到时候,不还是得乖乖奉上公主,平息人家的怒意么?”

    他们越说声音越响亮,江意都听得清,晏玦自然不会落下。

    此处人多眼杂,他并没多言,只微微侧过身,遮住坐在内里的江意,轻声问她:“可吃好了么?”

    江意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瓷勺放回碗里,戴上搁在一旁的幕篱,随他一同站起身来,往楼上的住处走。

    经由那几人身侧时,江意隔着层纱罗侧目望去,却正对上其中一人抬头看来的眸光。

    即便身上戴着幕篱,她不盈一握的腰身与质地华美的衣裙还是展露在外。

    那人不怀好意地扫过她与晏玦相握的小手,在她看来时,还借着酒劲哈哈一笑,随口道:“小娘子怎的还戴着幕篱?”

    “何必如此见外,莫不是这张小脸生得雪容花貌,不配让我等俗人看上一看了?”

    她的眉眼尽数隐在纱罗之后,看不清面上神情,唯有那只与晏玦十指交扣的小手微微攥紧,昭示着她的怒意。

    无需她多言,晏玦面上神色也已沉了下来。

    他顿住脚步,一手把江意护在身后,一双桃花眸冰冷似雪,温润的嗓音里压抑着怒气,却朝着那人勾起唇角:

    “的确。倒是有几分自知之明。”

    他一面说着话,一面不忘紧紧握住江意的手,指腹安抚般轻轻摩挲了几下。

    客栈里毕竟是人家营生的地方,晏玦不欲在这里与他们动手,便只自怀中掏出一颗金锭来,随手扔给一旁的伙计,淡声道:“那张桌子我买了。”

    这锭金子足以买下他们整座客栈。那伙计傻了眼,两手捧着那枚金锭,一动也不敢动,便听他续道:“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委实聒噪,平白扰了人耳。还是赶出去好些。”

    不等那几人满面愠色地站起身,客栈的胖掌柜便已飞扑了过来,一把夺过伙计手里的那枚金子,冲着日光映了两映。

    见真是金的,那掌柜的登时便变了一张嘴脸,急忙冲傻站在一旁的伙计使了个眼色,高声喊道:“还愣着做什么?那几人来咱们店里不吃不喝,分文不掏的,还要大吵大闹,惯着他们不成?都给我扔出去!”

    客栈里一阵兵荒马乱,晏玦却只回过身,隔着层纱罗拍了拍江意的脑袋,低声问道:“咱们还上去?”

    江意点了点头,牵起他的手,示意他往楼上走。

    等到了客房内,关起门来,她这才摘下幕篱搁在一旁,露出一张蹙起眉的小脸来。

    晏玦坐在了床边,她便也跟着跪坐在他的两腿之间,一手揪住他的衣襟,一手按在他的大腿上,抿起唇质问他:“呆瓜,是不是人傻钱多?”

    她温热的掌心正隔了一层薄裤,与他腿上紧实的肌肤相贴。

    晏玦担心她跪疼了双膝,便轻手揽住她的腰肢,把她的半边身子抱在怀里,唇边带着笑意,温声告饶:“是是是,我的小殿下。您有何指教?”

    江意被他恬不知耻臭不要脸的行径给震了一下,索性顺着他的好意,任由身子倚在了他的怀里,小手反握住他扶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蹙起眉道:“你说事便说事,哪有一言不合便拿金子出来送人的?”

    她虽久居深宫,千娇百宠般长成,却也知道金玉做的物什要比旁的珍贵许多。

    晏玦便揉了揉她毛茸茸的发顶,在那发间落下一吻,轻声解释道:“你我身份特殊,不便暴露,不如交由店家来办。有钱能使鬼推磨,我拿金锭震住他,他自然不敢乱说。”

    “他们说的那些胡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江珩自有他的成算,即便没有你这事,鱼燕一战也在所难免。”

    她将那只不老实的大手自身下揪了出来,抱在怀里摇了摇,面带忧色地仰起脸来望他:“你身子还没大好,那些人若是眼馋你的财宝,你可打得过吗?”

    晏玦弯起唇,掌心覆住她的小手,粗粝指腹细细摩挲。

    “阿意,不必替我忧心。”

    他一面拨弄着她的指尖,一面轻描淡写地道:“他们练的皆是些不入流的功法,怕是有贼心,也没那个贼胆。”

    枕在他怀里的脑袋便上下轻点几下,像是信了他的话,安下心来。

    只不多时,那双阖起的美眸便迷茫地睁开,眨了两眨,看向自己手心里不知何时被塞进的一枚玉。

    头顶传来那人清润平缓的嗓音,美酒一般流入她的耳中:

    “本想将我的荷包给你,只是我的阿意是金枝玉叶,从不曾短了这些。”

    “左思右想,我身无长物,便只能将这块玉玦留下。你在宫内,我在帝都之外,往往不能常相见。若有一朝事发突然,你便如我那日一般,刺破指尖,将血滴入玉玦。”

    “它的效用不能一一枚举,或许于你有用。收下吧。”

    那枚玉玦从来都系在他的剑上,如同他的半身。江意垂下眸,看向掌心里安静躺着的玉玦,却只轻声道:“那你呢?”

    玉玦于你何其珍贵,你将它给了我,那你呢?

    难以言说的燥闷涌上心头。江意明明白白地听清了他的话,却如同无法理解一般,一手撑着他的腿自他怀中坐起,侧过身,轻抬起手,抚上他的面庞。

    “你想去做什么?把玉玦给了我,然后呢?”

    “把我的安危托付给一枚玉,然后便再也无牵无挂,不留遗憾地赴死?”

    那双水眸中像是燃着烈焰,无比灼热明亮,近在咫尺地定定望着他,满眼皆是他。

    那枚玉玦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锋利的尖角刺痛了她,她却毫不在意,只一手指尖顺着他的脸侧滑下,落到他的颈间。

    喉结轻滚,像是在颤动。最脆弱的地方被她温热的指腹轻触,却并无惧怕,只有自心底传来的愉悦。

    像是死在她手下,也是他毕生所愿。

    鸦睫轻颤,一滴泪自眼尾沁出,流过挺翘的鼻梁,与紧咬的朱唇。

    “你若执意想死,我现在便成全了你。不必管我是否心伤,不必管我如何度日,你阖上眼,便以为我仍能展露笑颜。”

    “……你好自私。”

    他抿起唇,近乎慌乱地捧起她的小脸,指腹抹去她面上泪水,却怎么也擦不干一般。

    芙蓉垂泪,他却无心再赏,只颤着手,一声声唤她:“阿意,阿意。”

    “……是我不好,别哭。别哭。”

    那只小手狠狠地攥住他的衣襟,江意抬起眸,不顾面上乱七八糟的泪痕,直接吻上他的双唇。

    他吻得温柔,在她的眼尾、鼻尖一下下缠绵轻啄。她却微张着唇齿,揽住他的脖颈,重重地咬上那双唇。

    一缕湿发散在额前,被她胡乱撩到耳后。吐息急促,却仍不肯放手。

    “……你要怎么才能明白,爱是两个人的事。”

    “你是我的,我亦是你的。我同样爱着你,正如你爱我那般。”

    “倘若我此时死在你的面前,再也睁不开眼、说不了话,你会哀恸么?”

    他的眉间深深蹙起,吐息也深重了几分。小手抚平那些褶皱,她轻声续道:“你是什么感觉,我便也是什么感觉。你有多少痛苦,我便有几分哀恨。”

    “我只问你一句,我信你的爱,你信我么?若是信我,便该答应我。”

    “——无论发生了什么,一定会活着来见我。”

    “这条命,如今是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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