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阙见他眉眼处不复慈爱,难掩心酸地退了出去。

    吴宝摒退宫人,自己随之走出,关闭了殿门。

    殿里再没第三人,烨帝看向神虞心疼红了眼,叹声问:“虞儿可知自己像极了二代神女?”

    神虞笑了笑,搀扶他到龙椅坐下,道:“也是近些年才发现。”

    于云榭天的人来说,她像二代神女是天大的幸事,山下的百位皇帝并不这样想,反会认为这是祸事。

    烨帝坐在龙椅里一顿唉声叹气,思忖良久,还是点破了二代神女死亡之秘:“虞儿,其实二代神女是被一百位帝王联手所杀。”

    其中自然也有他烨国的皇帝。

    神虞轻垂了眼帘,淡淡道:“这点,虞儿猜到了。”

    山中人以为二代神女度情劫而死,她们哪里清楚,二代神女若真是执笔人手下另一个女主,万不可能真爱上什么人,更不会度情劫而死。

    她们有苏一族的族长从不信命,只信人定胜天。

    烨帝抓住她手,红着眼问:“虞儿不怕吗?”

    她这样像二代神女,早晚是瞒不过去的,当年他们能合力杀了二代神女,今朝也可杀了她……

    神虞道:“皇爷爷,虞儿可不想做女皇,也不想继承二代神女之志让山下女尊男卑。”

    事实上,早在前世她就明白,世上不该有云榭天,更不该有百国神女。若非神阙听信傅无疾夸大之言,她有心在神阙一统天下后,假死带着云榭天消失。

    在她看来,二代神女的失败,不在于她逆天而行杀了人皇。而在于她不该明知山下乱世不是缔造女尊男卑之机,却强行违逆自然规律。

    烨帝对她话半信半疑。

    别人不清楚,他却对百国神女的身份象征心知肚明。

    这尊贵无上的身份不过是帝王们给予她的虚名,是为安她的心,让她老实做个吉祥物,不掺合山下事。

    至于那几十万大军的屠龙刀,一国自然要怕,若是一百国帝王齐心反她,区区几十万大军又能如何。

    帝王们看似互斗不休,一旦遇上二代神女那样共同的敌人,只会刀锋一致向外。

    他孙女是个聪明人,一个聪明人不会不知,天大的虚名远没权利在手来得实际。

    更何况云榭天的人,自来遵循女尊男卑。她纵不愿,云榭天的峰主们早有心撺使她下山一统乱世了。

    烨帝握住她腕,异常认真问:“虞儿,给爷爷一句真心话,你当真不想做女皇吗?”

    神虞从袖中拿出帕子,为老人擦去脸上泪水,笑道:“皇爷爷,虞儿若真想做女皇,甚至不需自己动手,百姓就会推翻百国政权,推选虞儿做女皇。”

    她重生后,在山下布局十年,可不是为了做小小的女皇。

    至于山下的帝王们,他们若敢像对二代神女般对待她。她可不是二代神女,无需放出前世的赢厌出来灭世,她的平风楼就可解决他们。

    烨帝认真端详着她脸上神色,慢慢松开了她手腕。

    他看得出来,他孙女说得是真话,他孙女不想做女皇,势必图谋更大。

    只是他能信,其余国家的帝王未必信。

    烨帝捋着白胡子愁心,忽然在手上嗅到一股松香,他疑惑拿起手,放在鼻下仔细嗅了嗅,又在神虞身上嗅了嗅。

    老人眯起了眼,似笑非笑地问:“虞儿,今早你为朕动用祝由术祛病延寿,身上为何会有金光?”

    他也算丢尽了老脸,一时竟被她哄住了,竟当着众人面向自己孙女跪了下来。

    神虞后退一步,正色道:“不瞒皇爷爷,虞儿实是天人下凡,为拯救百姓疾苦而来。”

    烨帝气得一拍龙椅扶手:“你当你爷爷是是老了,还是傻了,天上何来的神仙?!”

    神虞见他不信,自信道:“皇爷爷若不信,虞儿可以向您证明。”

    只要他老人家说得出来,她定能让他看到。

    烨帝气得白胡子乱颤,一指她,命令道:“好,你给朕将你父亲变出来。”

    她若能让他的子舆起死回生,她莫说自己是神仙,就是说她是道祖,他也敢拿她当道祖供奉。

    神虞面色不改,笑道:“皇爷爷想见父亲倒也不难。”

    梦由心念起,他老人家思念她的父亲,她只需一柱香便可让他看到。

    烨帝先是不敢置信,后激动站了起来,未说话,已是老泪纵横。

    神虞见他落泪,轻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根引神香,道:“皇爷爷,此乃引神香,可让人于梦中心想事成。虞儿可让您再见父亲,您可能答应虞儿,不再逼迫虞儿娶神阙?”

    烨帝看了看她手中香,泪水停了,自己擦干净泪水,沉声问:“虞儿为何不愿娶他?”

    他看得出来,神阙是想嫁她的,其中是有利益,也有几分真心。

    他老了,年轻人的情与爱,他不想插手,他只知道神阙是做她正夫最合适的人选。

    神虞捩他一眼,气愤道:“皇爷爷可曾听闻过,谁家义母娶自己干儿子的?”

    烨帝摆手:“这不是借口。”

    这事阙儿对他说过,他还知道自己孙女其实是阙儿的师傅。

    这有什么的,又不是亲生的母子,纵是让天下人都知了,他孙女的身份摆在这里,谁敢多嘴多舌?

    神虞又道:“皇爷爷,虞儿其实早在十年前就出家了,出家人哪有娶夫的。”

    烨帝冷笑:“你再给朕胡编乱造,朕现在就让你娶了他。”

    神虞见他人老成了精,只得诚实道:“皇爷爷,虞儿算过天卦,卦中虞儿与他有个前世。那个前世,他娶了虞儿,后来虞儿死了,他娶了另一人,与另一人生了后嗣。虞儿平生最受不了背叛,所以不能娶他。”

    烨帝听闻这话,勉强点了头。

    这话他倒是有些信,神阙的确是那种人。

    他道:“这也无妨,你若怕他背叛你,死前先杀了他,他死了自然不会背叛你。”

    神虞由衷愣了。

    不愧是生出她父亲的人。

    她现在总算知道了父亲的亦正亦邪,她的亦正亦邪到底从谁身上而来。

    神虞愣了一会儿,问:“皇爷爷为何一定要虞儿娶神阙?”

    她实在是想不通,两世以来她这唯一的亲人为何认定了她和神阙是一对。

    烨帝威严道:“虞儿,此事你必须听朕的。”

    她今日不娶他,来日难道嫁他不成?

    神虞想到他能从云榭天得来自己的画像,又见他如此坚决之态便笑了:“皇爷爷,定要虞儿娶他,可是因他暗中的身份?”

    烨帝神色微变,自然不承认,低声呵斥道:“休要胡说,他不过小小齐国太子,能有什么暗中身份。”

    神虞端详着老人神色,眸色晦暗难明。

    她那云榭天的确有几个精通卦术的,能算出神阙人皇命格的只有一人。

    她上下打量着烨帝。

    烨帝已是七十有八,这些年被旧疾缠身,头发全然白了,布满岁月的眉眼,隐约可辨青壮年时的清俊。

    今早她用祝由术为他祛了病,又送了他十年寿。老人颇有几分容光焕发,忽略他满头的白发,也仅像六十出头。

    神虞在心底比较过两人年岁,意味深长地笑了。

    莫说是前世了,就是今生,她也从未想过黑云峰的峰主周不言还会与她亲外公有什么渊源。

    早年她没颁布一妻一夫令时,周不言足有几十个小妾,几十个女儿,十多个儿子。

    她专意叫来周不言问她,作何娶那么多妾。

    周不言答:“和人赌气。”

    她那时觉她回答过于奇特,只是责令她不准再娶妾,好生对待他们。

    周不言走后,陈萍告诉她。周不言早年随五代神女下山时,喜欢过山下男子,有心娶他上山来,但男子身份尊贵,不愿嫁她,只愿娶她。

    周不言也是她云榭天的一峰之主,自然不肯入赘嫁给山下男子。

    两人情投意合,却因女尊男卑和男尊女卑不欢而散,后又堵一口气,比谁先娶,谁孩子多。

    她万万没想到,周不言的旧情人竟然是她皇外公。

    怪不得皇外公不肯嫁她,也怪不得周不言不肯嫁皇外公。

    烨帝对上神虞视线,一阵坐立不安。

    他孙女是聪明,到底不是神仙,再说那事已然过去近五十年了,莫说是她,就是她母亲也不知。

    神虞看着烨帝,意味深长地笑了。

    烨帝只感她目深如神,到底是坐不住了,老脸一红,怒斥:“你放肆!”

    神虞低下眸,把玩着手里的引神香,道。

    “您是虞儿的亲爷爷,虞儿在您面前哪敢放肆。话又说回来,虞儿倒知有个真放肆的不忠之人,此人为旧情人出卖家主,虞儿这就要红拂回山拿下她,当皇爷爷的面治她个不忠之罪。”

    烨帝强作镇定道:“朕不知你在说什么。”

    神虞笑道:“皇爷爷不知无妨,等红拂拿来黑云峰峰主周不言,虞儿再向您道清前因后果。”

    她将引神香收回袖中,转过身就要走。

    烨帝见她连名字都说出来了,臊红着脸,指着她背影气急败坏喊。

    “你给朕站住!”

    神虞慢吞吞回转身,无辜问:“皇爷爷叫虞儿做什么,虞儿处理自家不忠属下,难道不对吗?”

    她向老人眨了眨眼,又问:“还是皇爷爷怕虞儿伤到您的老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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