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祁紧张问:“国师,什么完了?”

    李礽手中拂尘搭垂在了地上,双眼发直道:“王爷,从现在起您不管走哪一步,都在她计划内。”

    她能布下阵法阻挠小吏,却不肯直接拦阻小吏前来通风报信,势必是要王爷在忐忑不安中迎来自己的死期。

    王爷固然是一国执掌天子权的摄政王,对上他们有苏一族的族长,毫无胜算。

    李礽想到这里,连呼几句:“无量天尊。”

    赢祁见李礽只顾喊道号,强迫自己稳定心神。

    他沥国乃乱世第一国,多年征战战无不胜,那七代神女是有大军几十万,也不至于真就为他儿子动了灭了沥国的心思。

    她能大摆銮驾,更多是为了警示他,真想灭他沥国,今日报信的就应是边关的八百里急报。

    赢祁端起一杯茶水,拿水压下心下惶恐不安,道:“国师,本王有一计。”

    李礽勉强撑起精神,笃定道:“王爷,论计谋,您胜不了天生神骨的百国神女。”

    赢祁颇有几分自信,笑道:“李礽哪,你来自有苏一族,将云榭天的神女们看得过于高了。她今年才十五岁,也不是真神仙。本王只需拖延她一年半载,自有良计对付她。”

    李礽心死如灰,叹道:“贫道认为,王爷最好的计策是等神女銮驾到,向她请罪。”

    赢祁摆手:“李礽啊,你要清楚,本王可以敬重她,远没必要怕她。”

    论起怕,一年后应是她怕他!

    李礽深知好言难劝该死的鬼,可与他共事二十余载,多少还是有些情谊在,劝道。

    “王爷,您不知什么叫做天生神骨,也不懂有苏一族代表着什么。李礽奉告您一句话。宁与天下人为敌,不与有苏一族为敌。”

    三皇时就有有苏一族,这天下多少帝王荣耀一时,开国之君名垂千古,到至今日,嫡系后人又有几个在?唯独是有苏一族传承不断,延续到了至今。

    他若是王爷,就该断了算计神女的念想。

    赢祁狂妄道:“李礽,天下是帝王的天下,可不是她们有苏一族的天下。”

    什么宁与天下为敌,不与有苏一族为敌。百国帝王若齐心反她,他不信百国神女真有本事可与百国帝王为敌!

    —

    大年初一,大军仍在驻扎在沥国鹰城。神虞坐在轮椅里,迎来了自己的成年日。

    十九位峰主长跪在地,高台上,红拂与绿梧从彼此师傅手中接过神使印玺。

    左使李妍与右使陈萍正式面朝神虞下跪,感慨道:“当日老神女仙去,李妍(陈萍)答应过老神女辅助小神女成年。今日小神女成年了,我二人也可功成身退,侍奉老神女去了。”

    红拂绿梧,手托彼此印玺,跪在师傅身后,向神虞道:“红拂(绿梧)袭师傅之志,愿辅佐神女鞠躬尽瘁,死而后己。”

    神虞微微一笑:“当年一代神女带有苏一族来到云榭山,百国有了云榭天。二代神女意图一统乱世,却死于而立之年……”

    莫念从她身后走来,双手托举着一个四方锦盒。

    神虞指向锦盒道:“先祖有志,志在一统乱世,有苏虞不敢忘先祖之志,今日向你们保证,八年内,势必让天下归元。”

    十九位峰主跪在地上难掩激动。

    容虚云双眼晶亮,看着神虞,等她说出那句话。

    她与峰主们商量过了,山下的帝王们没有一个成器的,与其神女找到人皇,辅佐人皇,不若奉神女为帝。

    这大好的乱世,也该有场女尊男卑了。

    神虞俯瞰高台下的峰主们,道:“天秦时,有苏一族曾向人皇作出过一句承诺,答应辅佐下一代人皇一统天下。本尊身为七代族长,不可违背有苏一族数百年的承诺。”

    容虚云扬声喊:“神女,那句承诺已有数百年,是真是假,数百年后的今日,后人怎辨真伪。容虚云恳求神女顾念百姓疾苦,一主天下。”

    十八位峰主随声附和。

    “属下恳请神女顾念百姓,主天下。”

    都说天下会有人皇出现,可一百多年了,除了被二代神女杀死的那两位人皇,再没有人皇出现。

    既然这乱世天下迟迟没有人皇的出现,她们神女如何不能做女皇,一统乱世。

    此次赢厌伤神女义子,就是神女向百国帝王亮剑的最好时机。

    神女只需借此事灭了沥国,振臂一呼便可开国称帝。其他国家纵有反对声,看到沥国下场,总要掂量下自己国土几座城,够不够她们云榭天大军灭的。

    神虞道:“本尊有一子,母亲在世时算他为人魔,来日必当灭世。然母亲不会算天卦,算不出他真正命格。

    本尊这一子早先乃沥国摄政王之子,认本尊做母亲后,本尊为他取了新名姓,叫神麒麟。

    这乱世数百年,我儿神麒麟可为人皇,而今更已痛改前非洗心革面。本尊当继承诺言,全力辅佐他平定乱世。”

    周不言通晓卦术,忙起了一卦。

    她卦术不比神虞,只能算出赢厌命格诡谲多变,来日恐会成为神女劫数。

    她喊道:“神女,周不言算不出赢厌有人皇命格。”

    神虞慢声道:“你自然算不出,你为他起卦,算得是人魔赢厌的生辰八字。他而今成了本尊之子,极冠之年便是人皇。”

    容虚云站了起来,道:“神女,容虚云不认什么人皇不人皇,只认您是有苏一族的族长,这乱世,再没第二人比您更适合做天下之主。”

    高台远处,鹰城百姓跪在地上,也觉容虚云这话有理。

    这些年,他们不少得神女天恩,神女若愿为帝,他们愿做第一城臣服的百姓。

    高台上,莫念走前一步双膝跪地,将手中锦盒打开,呈在神虞眼下。

    神虞将印玺翻过来,道:“带去给她们看。”

    莫念托着印玺纵身飞下高台,将翻过来的印玺,给跪在地上的峰主们一一看过。

    四方印玺,乃一整块和氏璧打造,印玺底面镌刻着两行字。

    【神女神尊大宝,人皇之后凤印。】

    云榭天的神女印有两枚,一枚乃一代神女印玺,一枚乃二代神女印玺。

    神虞未成年时盖印玺只用一代神女的印玺,这块二代神女的印玺曾是她前世的凤印。

    在那个神阙做人皇的前世,神阙是人皇,她是神虞后。可论谁的印玺更能一呼百应,齐国的文武认神阙的人皇印玺,百姓却只认她的凤印。

    峰主们,哪怕是见过三代神女的周不言,也没见过二代神女的印玺,更不知二代神女的印玺还印着这样一句话。

    神虞道:“二代神女不认印玺后半句话,而立而终,本尊却认。本尊今日不妨告诉你们,本尊无心做女皇,谁执意奉本尊做女皇,便是有心让本尊步二代神女后尘。”

    容虚云看到二代神女的印玺,本还有几分不以为意,听到这话,双膝一软跪回了地上,惶恐道:“属下不敢。”

    周不言见她这样说,悻悻道:“神女,您纵真不想做女皇,也不该辅佐赢厌。”

    早先齐国太子上山时,她看过齐国太子的面相,看出了齐国太子就是人皇。

    只是她有心拥护神女下山做女皇,那事她只告诉了自己老相好。

    赢厌是不是人皇二说,神阙却是真真的人皇。

    赢厌命格凶煞诡谲,神女无心天下,更应选择辅佐神阙。

    神虞俯瞰跪在地上的众峰主。

    她们是云榭天的峰主,也是可以破阵杀敌以一挡百的将军,更是她的家臣。

    她们或许也有私心,却不可说对她不够忠诚。

    她双手扶着轮椅,支撑自己冻僵硬的身体站了起来。

    莫念见状忙搀扶住她手臂。

    神虞在莫念的搀扶下勉强站稳,道:“本尊也曾顾影自怜言自己是个可怜人,然本尊并不该有此心。你们是本尊的臣,忠心为本尊,本尊不该驳斥你们忠心。”

    她忽然推开莫念,张开了手臂。

    厚重的白鹤氅下,她身影高挑远胜山下男子,却过于清瘦了。

    她一身皎洁,一身瘦骨伶仃,声音清冷。

    “本尊天生神骨,承历代神女智慧,却仅剩了十年寿。本尊不是不想做女皇,而是无寿做女皇。神麒麟是本尊之子,是本尊心血所系,他若死,本尊再无心力、寿命辅佐另一人。”

    十九位峰主震惊抬头看她。

    容虚云脸色惨白,牵强一笑:“神女,您没必要吓属下们,属下们再不敢伤赢厌了。”

    神女若担心她们再次杀赢厌,她们现在就可做保,来日只有他伤她们的份,她们只会拿他当神女般敬重。

    百姓们闻听她只剩十年寿已然哀哭出声。

    神虞脸色白无血色,一如冰人,却笑道:“今日本尊成年,本不想告诉你们真相,可来日难保不会有人拿本尊比二代神女,认为本尊有心天下,告诉你们真相也好。”

    红拂绿梧跪在地上,对视一眼。

    神女成年本是私事,论理不该让鹰城百姓参加。可神女不但让鹰城百姓参加了,还能容十九位峰主说出要神女做女皇的话。

    红拂皱眉思索一会儿,突然心领神会。

    看来神女一定先知了,来日有人会拿神女与二代神女做文章。

    此时当鹰城百姓说出只剩十年寿,谁若敢拿神女类比二代神女,便是痴傻之人。

    她率先痛声呼喊:“神女,红拂不信,您一定能与天同寿!”

    跪在远处的百姓,顿时满心愤慨。

    他们得神女恩泽,才能有今日之景,不至于在天灾人祸中失去性命。

    神女纵是做女皇也是应得的,谁若拿此事做文章,便该是千古罪人,他们第一个不饶他!

    容虚云不是个蠢人,听到这话也回过了味。

    她是看出神女不对劲,甚至是坐上了轮椅。可有苏一族的族长,除了自己作死的,不想活的,凡想活的,没有活不长的。

    神女今年才十五岁,怎也不至于只剩十年寿。

    周不言比容虚云反应快,在红拂痛呼后,接着喊:“神女,您可千万别吓属下啊——”

    周不言带了头,峰主们顿时哭喊一片。

    神虞虚弱一笑,道:“本尊怎也不至于现在死。”

    神虞的成年日,是在一片哭嚷声结束的。

    峰主们为将戏做全,一人为神虞请了一座长生牌位。

    百姓是知道俗礼的,活人不受香火。可见云榭天的峰主们都请了,想着神女到底不是凡人,观里多得是她玉像。一日间,鹰城户户正堂也摆上了神虞的长生牌位。

    神虞当日回了府衙,连红拂与绿梧都没带,只让莫念贴身伺候,骑着白鹤狗儿离开了鹰城。

    请长生牌位的事,她是后来才知的,只是这个后来,她也懒得怪责那群峰主了。

    沥国京城。

    最近京城百姓有感天时有变,心底不少骂摄政王赢祁得罪了天。

    新年夜的一场大雪,一连下到了上元节。这第一国的京城,早已在百姓心底改成了雪城。

    街道司的人,铲了半个月雪,百姓骂他们不称职,让他们没过成上元节。街道司的人也骂,骂少帝懦弱无能,亲征十年了,现在还没能从摄政王手里夺回天子权。

    故而,正月十六,摄政王府的下人,将一个麻袋丢到冻成冰的护城河时,摄政王王府的人一走,街道司的人就把麻袋从冰面拖上了岸。

    麻袋里面是个活物,也仅仅剩下一口气了。

    街道司的人,一见这是个快死的死人,一把丢下手里东西,这就往顺天府衙门跑。

    张老三腿脚利落,刚跑一小断路,迎面走来一个女冠,青袄道衣,白眉凤眼。

    国里有李礽这个大国师,百姓多敬道家人,张老三忙停了步,恭恭敬敬地向女冠行了个礼。

    女冠向他回了个稽首礼问:“这位信士慌慌张张往何处去?”

    张老三恭敬道:“道长,小人捡到个死人,正要去顺天府报案。”

    女冠凤眼清亮,却覆着浅薄雾泽,先呼:“无量天尊。这大好的日子,不应有死人的道理。”

    张老三狐疑看她。

    他怎觉得这女冠很是奇怪,人死了,还管什么日子,就是新年夜该死的照死不误。

    女冠笑道:“信士莫怪,贫道粗通些医术,也有叫贫道大罗神仙的,贫道谦虚,从不认。”

    张老三听完这话,扭头就走。

    他刚救了个死人,得,这又碰上个疯子。

    倒霉事全赶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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