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吗？”
“卖什么？”
“当然是蒋金忠喽！”
“可蒋驰老师对我挺好的！”
“但蒋金忠确实做了很多坏事！”
“嗯，而且是贪污受贿、徇私枉法一件都没落下！”
“所以，卖吗？”
“所以，有什么理由不卖呢？”
——小年这天，漫天大雪封住了通往潜龙山陵园的路。
蒋驰宝贝似的抱着蒋金忠的骨灰盒，无助地立在路口，又满眼期待地望着去到一旁接电话的吴逞。
蒋驰的父亲蒋金忠生前是津海市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同时也是津海市赫赫有名的扫黑英雄。
他是在市纪委到公安局要带走他的时候跳楼自杀的，因此，他这楼跳的那是争分夺秒、断然果决，以至于都没能给蒋驰——他生前最疼爱的儿子——留下只言片语。
“吱呀”！
槐树高处的一绺细枝不堪重负，终于被积雪压断，“吱呀”一声摔落在地上，却在临死前又给这世界下了另一场新雪。
如此隆冬时节，蒋驰就只套了一件纯黑色的粗针毛衣，连外套都没有穿，整个人看上去那是一阵风都能吹走的羸弱。
董恩觉得他瘦了，脸颊、眼窝都是凹陷的，不过几日没见他真是瘦了太多了！
这时，吴逞那边电话结束，一路小跑着来到蒋驰身边，试图劝解： “小驰，还是不行啊，陵园的负责人都说车是根本开不上去的！你看咱们要不…”
蒋驰知道他接下来的话，忙打断他说：“我爸入土为安的事不能改期！”稍顿，又对围在他身边的零星几位亲友说：“这种形势下，各位叔叔阿姨还来送我爸最后一程，实在难得，晚辈心中感激不尽！但今天天公不作美，大家就请送到这儿吧！”
没等其他人表态，吴逞再上前一步，紧张地问蒋驰道：“你要做什么？！”
蒋驰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也望着山，“这山不算高，我要带我爸走上去！”他的声音不大，听上去还有些虚弱，但又特别坚决，不容反驳。
半晌，吴逞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那么重的感冒都还没好利索呢，再着凉了可怎么办？！”他一通抓耳挠腮，紧接着说：“你回家等着，我送叔叔上去！你放心，我保证把叔叔安顿得好好的！”说完也不等蒋驰同不同意，他已经开始张罗着把其他亲友往回程的车里送了。
而另一边，蒋母王凤琴则没空理会这些，她只拉着已故丈夫的高中同学、现任市政法委办公室主任的李军哲不停地啜泣着：
“老李，你说我们家老蒋咋那么想不开啊！他也不仔细琢磨琢磨，他这一走，我们娘儿俩可怎么办呀，他的冤屈可怎么洗刷干净呀，这不正合了那伙儿诬告他的人的意！”
听她这话，李军哲的眸色忽而一亮，随即轻拍了拍王凤琴的手，安慰道：“老蒋大义！你放心，他不在了，他的清白由我们这些老同学保全！”
啜泣声戛然而止！
“有你这句话，我再没有不放心的了！”王凤琴的腰杆子立马挺得板直，情绪也跟着平静了很多。
董恩冷眼旁观，玩儿似的呵出一口薄雾，突然觉得这天好冷，不禁一哆嗦，随即将目光落去路口对面，紧接着就听见一声特别凄厉的哭嚎——
“没良心的老东西！真是个没良心的老东西啊！”一个三十多岁的时髦女人拽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不管不顾地横穿马路直奔蒋驰，随即在他面前扑通一跪，嚎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没良心的死东西！你走的可是干脆！那我们娘儿俩呢？！啊？！我们娘儿俩可怎么活？！怎么活啊？！”
此时，该走的人都已经走了，现场就只剩下董恩、蒋驰母子、李军哲以及吴逞面面相觑。
那女人似乎觉得只自己一人儿嚎还不太够，于是努着劲儿把小男孩倔强的脑袋往雪地里按，逼着他陪着她一块儿嚎：“果果，快给你爸磕头，跟他说，没了他，你也活不了了！”
爸？！
此言一出，周遭安静的简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蒋驰母子。
王凤琴先是一愣，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把那个小男孩给提溜起来，炸着嗓子骂道：“野杂种！你管谁叫爸呢？！谁是你爸？！野杂种！敢来抢我儿子的东西！”
哪还有一点刚刚那般的弱柳扶风？！
而那女人明显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腾地站起来一把夺过儿子转手丢在地上，随后扑上去就跟蒋母扭打在了一块。
蒋母有哮喘症，因此很快，她的嗓子眼儿里开始断断续续地发出“呵呼呵呼”的喘息声，战斗力肉眼可见的往下掉。
董恩猜度着，她这回怕是得犯病，约摸轻则卧床个把月，重则就一命呜呼了，于是浅浅勾唇，只是眼角余光瞥见蒋驰时心有不忍，但转头又看见他怀里宝贝似的骨灰盒，目光一下子就厌恶到了极致。
蒋驰见亲妈吃亏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急忙过来护着王凤琴，吴逞则屁颠儿跟过来护着蒋驰。
可那女人到底年轻而且鸡贼得很，捡着吴逞忙着抓她一支胳膊的空档，扬起另外的爪子立时就让蒋驰的俊脸挂了彩！
整整三道血痕，触目惊心！
而后的你推我搡间，蒋驰彻底失去平衡险些倒地，好在吴逞一及时抱住了他，可他怀中的骨灰盒就没那么幸运了，歪歪晃晃着向地上砸去。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磅”地一声，那盒子重重地跌在地上，盖子悠悠一开，骨白色的粉末登时散了满地。
好巧不巧，一阵冷风呼呼吹过，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蒋金忠则尽数飘散于风中了！
“爸爸！”
“老蒋！”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划破天际！
蒋驰连滚带爬地扑向空空如也的骨灰盒，而蒋母则疯了似的扑向那个女人，这次她简直犹如神助，顿时用沉重的身体完全压制住她，而后一次又一次地暴戾捶打她。
一看这阵仗，董恩和李军哲再旁观就不合适了，俩人不约而同地加入到拉架的阵营中。
后来不知过去多久，在蒋母如雨点砸下的拳脚声中，董恩隐约听见有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都已经死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起初，她以为是幻听，可下一秒她就被谁从身后给拽了起来。
董恩卷翘的睫毛上落着雪花，抬头，漠然如困水的眸子中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却是…死了的蒋金忠！！！！！
她登时被吓得连退数步，猛地跌到雪地中，说话的声音颤抖到不行：“怎么是你？？！！你已经死了！！！！死了！！！！”她茫然四顾，竟不见了其他人的踪影，急喊：“吴逞呢？？！！蒋驰呢？？！！”
“哈哈！被我吃啦！都吃啦！就剩你啦！”蒋金忠的嘴唇忽地咧开至耳后，这么一笑，他的嘴里便不断有鲜血往外喷涌，直溅了董恩一脸！
蒋金忠用一双惨白的大手狠狠攫住了董恩的胳膊，尖长的指甲深深地扣进了她的肉里，混着血沫子含糊说：“我帮你，你害我，我帮你，你害我…！我害你，你害我，我害你，你害我…！呵呵呵…！你害我…！”
-
腾地睁开了眼睛！
董恩恍惚的厉害，一度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直到看见了吴逞，才回想起来：
蒋驰手术成功，一周前已经从ICU转到特护病房了，而她没日没夜地守了他这许多天，方才实在没坚持住眯糊着了，做了一场梦！
一场噩梦！
“蒋驰老师还没醒来过吗？”董恩揉着太阳穴，走去病床边，关切地望着蒋驰仍旧灰白的脸，问吴逞道。
吴逞盯着输液吊瓶看了又看，不知是对哪儿不满意，眉头始终深深地皱着，“他要是醒过来，你觉得我还能在这待着？你还能安稳地睡觉？”这人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绝望的意味。
“也是！”董恩眼波流转，坏心眼儿上头，突然很想插一插吴逞的“肺管子”，于是问他：“吴老师，你说实话，你希望蒋驰老师醒过来吗？”
“当然希望！”吴逞想都不想就说，可话锋一转，他怯懦极了：“但也害怕！害怕他醒过来！害怕他赶我走！害怕他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沉吟半晌，董恩不怎么走心地劝他：“你说的都是必然结局，害怕没用，只能面对！”
吴逞大约也不想让董恩太好过，于是问：“那你呢？你希望他醒过来吗？”
这倒给董恩问住了。
因为，自她把蒋驰从驾驶室给拽出来抬到医院，似乎所有人都以“蒋驰苏醒”为目标而各种努力着，所以她也跟着朝这个目标努力着，至于她是否发自内心希望蒋驰醒过来，这个问题她从没有思考过。
顿了顿，董恩无所谓地扯了扯唇角，淡淡地说：“都行！”
这时，蒋小雨推门进来，手上还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董恩赶忙过去迎她，“ 你晚上不是有课吗？怎么又来了？这么晚就一个人来的？”
“没心情上课！”蒋小雨闷闷地说：“我妈也来了，她陪着婶婶在楼下吃点东西再上来。婶婶说，哥哥和姐姐光顾着照顾我哥了，都没吃上晚饭呢。我妈就买了点吃的，让我先给你们送上来。”
“哦，那太感谢了！”董恩接过小雨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其实，你不用天天来，这里有我们呢，你安心学习！”
“我哥还是没有醒来过吗？”蒋小雨立在病床旁，小小年纪臊眉耷眼的，简直一脸哀伤。
“嗯。”吴逞回答道：“医生说了，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就看你哥的生存意志强不强了！”
略微想了想，蒋小雨忽而趴到蒋驰耳边，鼓励他说：“哥，你要加油啊！你看，你的家人，你的好朋友，我们都在盼望着、祈祷着你快点醒过来！我们爱你！所有人都爱你！你一定不能让我们失望啊！”说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董恩，向董恩真诚发问：“小恩姐姐，你说我哥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遭遇车祸呢？！哎！老天爷就是不公平，总让好人没有好报！”
“是呢！是不公平！”董恩随口应和着。
蒋小雨突然紧紧握住了董恩的手，那一双大而亮的眼睛里满是感激，她郑重说：“小恩姐姐，吴逞哥哥，刚才在楼下，我婶婶哭着说，要不是有你们俩帮忙，我哥都不见得能捡回这条命！我也觉得，我哥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有你们两个做朋友…”
后来，蒋小雨还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可董恩好似都听不清楚，她只不错眼地望着她那双眼睛。
这孩子的眼睛竟是那么的干净，就像那不曾被人类污染的宝石，那样纯澈、那样动人，而当下那里面分明装着这世上最令人动容的诚挚的感激，她把他们当作了家人，或者比家人还要重要的生命的恩人！
也不知怎么的！
董恩突然心脏疼，一阵一阵地绞着疼、抖着疼，疼得她摧心剖肝，疼得她四分五裂，疼得她再也无法淡然处之，她只能逃，只有逃，逃的抱头鼠窜，逃的丢盔弃甲！
“小恩姐姐…她怎么了？！”蒋小雨看着董恩落荒而走的背影，一脸无辜地问吴逞，“？我说错话了吗？”
吴逞惨淡一笑，“没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吧！”这话才落地，他紧接着以一种揶揄的口吻说道：“还装得无所谓呢！跟真的似的！哼！不也是纸老虎一个么！”说完，别过头去给蒋驰掖了掖四角平整得不能再平整的被子。
一滴晶亮的东西划过吴逞的脸颊，蒋小雨就更困惑了：
玩世不恭如吴逞竟也有伤心难过到掉眼泪的时候？！
嗯，这应该就是语文老师在课上说的物伤其类、狐兔之悲的具象化吧！
她想。
“卖什么？”
“当然是蒋金忠喽！”
“可蒋驰老师对我挺好的！”
“但蒋金忠确实做了很多坏事！”
“嗯，而且是贪污受贿、徇私枉法一件都没落下！”
“所以，卖吗？”
“所以，有什么理由不卖呢？”
——小年这天，漫天大雪封住了通往潜龙山陵园的路。
蒋驰宝贝似的抱着蒋金忠的骨灰盒，无助地立在路口，又满眼期待地望着去到一旁接电话的吴逞。
蒋驰的父亲蒋金忠生前是津海市公安局的常务副局长，同时也是津海市赫赫有名的扫黑英雄。
他是在市纪委到公安局要带走他的时候跳楼自杀的，因此，他这楼跳的那是争分夺秒、断然果决，以至于都没能给蒋驰——他生前最疼爱的儿子——留下只言片语。
“吱呀”！
槐树高处的一绺细枝不堪重负，终于被积雪压断，“吱呀”一声摔落在地上，却在临死前又给这世界下了另一场新雪。
如此隆冬时节，蒋驰就只套了一件纯黑色的粗针毛衣，连外套都没有穿，整个人看上去那是一阵风都能吹走的羸弱。
董恩觉得他瘦了，脸颊、眼窝都是凹陷的，不过几日没见他真是瘦了太多了！
这时，吴逞那边电话结束，一路小跑着来到蒋驰身边，试图劝解： “小驰，还是不行啊，陵园的负责人都说车是根本开不上去的！你看咱们要不…”
蒋驰知道他接下来的话，忙打断他说：“我爸入土为安的事不能改期！”稍顿，又对围在他身边的零星几位亲友说：“这种形势下，各位叔叔阿姨还来送我爸最后一程，实在难得，晚辈心中感激不尽！但今天天公不作美，大家就请送到这儿吧！”
没等其他人表态，吴逞再上前一步，紧张地问蒋驰道：“你要做什么？！”
蒋驰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也望着山，“这山不算高，我要带我爸走上去！”他的声音不大，听上去还有些虚弱，但又特别坚决，不容反驳。
半晌，吴逞无奈地叹了口气，“你那么重的感冒都还没好利索呢，再着凉了可怎么办？！”他一通抓耳挠腮，紧接着说：“你回家等着，我送叔叔上去！你放心，我保证把叔叔安顿得好好的！”说完也不等蒋驰同不同意，他已经开始张罗着把其他亲友往回程的车里送了。
而另一边，蒋母王凤琴则没空理会这些，她只拉着已故丈夫的高中同学、现任市政法委办公室主任的李军哲不停地啜泣着：
“老李，你说我们家老蒋咋那么想不开啊！他也不仔细琢磨琢磨，他这一走，我们娘儿俩可怎么办呀，他的冤屈可怎么洗刷干净呀，这不正合了那伙儿诬告他的人的意！”
听她这话，李军哲的眸色忽而一亮，随即轻拍了拍王凤琴的手，安慰道：“老蒋大义！你放心，他不在了，他的清白由我们这些老同学保全！”
啜泣声戛然而止！
“有你这句话，我再没有不放心的了！”王凤琴的腰杆子立马挺得板直，情绪也跟着平静了很多。
董恩冷眼旁观，玩儿似的呵出一口薄雾，突然觉得这天好冷，不禁一哆嗦，随即将目光落去路口对面，紧接着就听见一声特别凄厉的哭嚎——
“没良心的老东西！真是个没良心的老东西啊！”一个三十多岁的时髦女人拽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不管不顾地横穿马路直奔蒋驰，随即在他面前扑通一跪，嚎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没良心的死东西！你走的可是干脆！那我们娘儿俩呢？！啊？！我们娘儿俩可怎么活？！怎么活啊？！”
此时，该走的人都已经走了，现场就只剩下董恩、蒋驰母子、李军哲以及吴逞面面相觑。
那女人似乎觉得只自己一人儿嚎还不太够，于是努着劲儿把小男孩倔强的脑袋往雪地里按，逼着他陪着她一块儿嚎：“果果，快给你爸磕头，跟他说，没了他，你也活不了了！”
爸？！
此言一出，周遭安静的简直落针可闻，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蒋驰母子。
王凤琴先是一愣，随即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把那个小男孩给提溜起来，炸着嗓子骂道：“野杂种！你管谁叫爸呢？！谁是你爸？！野杂种！敢来抢我儿子的东西！”
哪还有一点刚刚那般的弱柳扶风？！
而那女人明显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腾地站起来一把夺过儿子转手丢在地上，随后扑上去就跟蒋母扭打在了一块。
蒋母有哮喘症，因此很快，她的嗓子眼儿里开始断断续续地发出“呵呼呵呼”的喘息声，战斗力肉眼可见的往下掉。
董恩猜度着，她这回怕是得犯病，约摸轻则卧床个把月，重则就一命呜呼了，于是浅浅勾唇，只是眼角余光瞥见蒋驰时心有不忍，但转头又看见他怀里宝贝似的骨灰盒，目光一下子就厌恶到了极致。
蒋驰见亲妈吃亏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他急忙过来护着王凤琴，吴逞则屁颠儿跟过来护着蒋驰。
可那女人到底年轻而且鸡贼得很，捡着吴逞忙着抓她一支胳膊的空档，扬起另外的爪子立时就让蒋驰的俊脸挂了彩！
整整三道血痕，触目惊心！
而后的你推我搡间，蒋驰彻底失去平衡险些倒地，好在吴逞一及时抱住了他，可他怀中的骨灰盒就没那么幸运了，歪歪晃晃着向地上砸去。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磅”地一声，那盒子重重地跌在地上，盖子悠悠一开，骨白色的粉末登时散了满地。
好巧不巧，一阵冷风呼呼吹过，众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而蒋金忠则尽数飘散于风中了！
“爸爸！”
“老蒋！”
——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划破天际！
蒋驰连滚带爬地扑向空空如也的骨灰盒，而蒋母则疯了似的扑向那个女人，这次她简直犹如神助，顿时用沉重的身体完全压制住她，而后一次又一次地暴戾捶打她。
一看这阵仗，董恩和李军哲再旁观就不合适了，俩人不约而同地加入到拉架的阵营中。
后来不知过去多久，在蒋母如雨点砸下的拳脚声中，董恩隐约听见有谁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
“我都已经死了，你还不肯放过我！”
起初，她以为是幻听，可下一秒她就被谁从身后给拽了起来。
董恩卷翘的睫毛上落着雪花，抬头，漠然如困水的眸子中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却是…死了的蒋金忠！！！！！
她登时被吓得连退数步，猛地跌到雪地中，说话的声音颤抖到不行：“怎么是你？？！！你已经死了！！！！死了！！！！”她茫然四顾，竟不见了其他人的踪影，急喊：“吴逞呢？？！！蒋驰呢？？！！”
“哈哈！被我吃啦！都吃啦！就剩你啦！”蒋金忠的嘴唇忽地咧开至耳后，这么一笑，他的嘴里便不断有鲜血往外喷涌，直溅了董恩一脸！
蒋金忠用一双惨白的大手狠狠攫住了董恩的胳膊，尖长的指甲深深地扣进了她的肉里，混着血沫子含糊说：“我帮你，你害我，我帮你，你害我…！我害你，你害我，我害你，你害我…！呵呵呵…！你害我…！”
-
腾地睁开了眼睛！
董恩恍惚的厉害，一度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直到看见了吴逞，才回想起来：
蒋驰手术成功，一周前已经从ICU转到特护病房了，而她没日没夜地守了他这许多天，方才实在没坚持住眯糊着了，做了一场梦！
一场噩梦！
“蒋驰老师还没醒来过吗？”董恩揉着太阳穴，走去病床边，关切地望着蒋驰仍旧灰白的脸，问吴逞道。
吴逞盯着输液吊瓶看了又看，不知是对哪儿不满意，眉头始终深深地皱着，“他要是醒过来，你觉得我还能在这待着？你还能安稳地睡觉？”这人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绝望的意味。
“也是！”董恩眼波流转，坏心眼儿上头，突然很想插一插吴逞的“肺管子”，于是问他：“吴老师，你说实话，你希望蒋驰老师醒过来吗？”
“当然希望！”吴逞想都不想就说，可话锋一转，他怯懦极了：“但也害怕！害怕他醒过来！害怕他赶我走！害怕他不再是我的朋友了！”
沉吟半晌，董恩不怎么走心地劝他：“你说的都是必然结局，害怕没用，只能面对！”
吴逞大约也不想让董恩太好过，于是问：“那你呢？你希望他醒过来吗？”
这倒给董恩问住了。
因为，自她把蒋驰从驾驶室给拽出来抬到医院，似乎所有人都以“蒋驰苏醒”为目标而各种努力着，所以她也跟着朝这个目标努力着，至于她是否发自内心希望蒋驰醒过来，这个问题她从没有思考过。
顿了顿，董恩无所谓地扯了扯唇角，淡淡地说：“都行！”
这时，蒋小雨推门进来，手上还拎了大包小包的东西。
董恩赶忙过去迎她，“ 你晚上不是有课吗？怎么又来了？这么晚就一个人来的？”
“没心情上课！”蒋小雨闷闷地说：“我妈也来了，她陪着婶婶在楼下吃点东西再上来。婶婶说，哥哥和姐姐光顾着照顾我哥了，都没吃上晚饭呢。我妈就买了点吃的，让我先给你们送上来。”
“哦，那太感谢了！”董恩接过小雨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其实，你不用天天来，这里有我们呢，你安心学习！”
“我哥还是没有醒来过吗？”蒋小雨立在病床旁，小小年纪臊眉耷眼的，简直一脸哀伤。
“嗯。”吴逞回答道：“医生说了，能不能醒过来，什么时候醒过来，就看你哥的生存意志强不强了！”
略微想了想，蒋小雨忽而趴到蒋驰耳边，鼓励他说：“哥，你要加油啊！你看，你的家人，你的好朋友，我们都在盼望着、祈祷着你快点醒过来！我们爱你！所有人都爱你！你一定不能让我们失望啊！”说完，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望着董恩，向董恩真诚发问：“小恩姐姐，你说我哥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遭遇车祸呢？！哎！老天爷就是不公平，总让好人没有好报！”
“是呢！是不公平！”董恩随口应和着。
蒋小雨突然紧紧握住了董恩的手，那一双大而亮的眼睛里满是感激，她郑重说：“小恩姐姐，吴逞哥哥，刚才在楼下，我婶婶哭着说，要不是有你们俩帮忙，我哥都不见得能捡回这条命！我也觉得，我哥这辈子最幸运的就是有你们两个做朋友…”
后来，蒋小雨还说了很多感谢的话，可董恩好似都听不清楚，她只不错眼地望着她那双眼睛。
这孩子的眼睛竟是那么的干净，就像那不曾被人类污染的宝石，那样纯澈、那样动人，而当下那里面分明装着这世上最令人动容的诚挚的感激，她把他们当作了家人，或者比家人还要重要的生命的恩人！
也不知怎么的！
董恩突然心脏疼，一阵一阵地绞着疼、抖着疼，疼得她摧心剖肝，疼得她四分五裂，疼得她再也无法淡然处之，她只能逃，只有逃，逃的抱头鼠窜，逃的丢盔弃甲！
“小恩姐姐…她怎么了？！”蒋小雨看着董恩落荒而走的背影，一脸无辜地问吴逞，“？我说错话了吗？”
吴逞惨淡一笑，“没怎么！突然良心发现了吧！”这话才落地，他紧接着以一种揶揄的口吻说道：“还装得无所谓呢！跟真的似的！哼！不也是纸老虎一个么！”说完，别过头去给蒋驰掖了掖四角平整得不能再平整的被子。
一滴晶亮的东西划过吴逞的脸颊，蒋小雨就更困惑了：
玩世不恭如吴逞竟也有伤心难过到掉眼泪的时候？！
嗯，这应该就是语文老师在课上说的物伤其类、狐兔之悲的具象化吧！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