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昨日又昏睡一天的沈系舟懒懒地靠在塌上。

    昨日昏昏沉沉了一整天,今天一大早就醒来了。直到现在还颇为清醒。

    沈系舟动了动因为常年卧床而无力的手脚,浑身酸软的同时却能切实让她感到活着的感觉。

    瘦弱且纤细的手,翻阅着昨日沈大少爷沈溪云送来的书册,透露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沈系舟今日的心情很好,连日不休的头痛今日缓解了许多。

    看来这安神香确是有些效果。

    沈系舟想着,连翻书的动作都轻快了些。

    今日一大早,柳承谙就不见人影。

    前几日沈系舟刚醒时,虽然头痛欲裂,时常昏睡,但是每次一睁眼,总能看到柳承谙在一旁。

    细瘦的少年默默的侍奉在一旁,或是轻轻擦汗,或是小心喂水,动作轻柔无比。

    就连眼睛,也规规矩矩垂着,从不乱看。

    沈系舟虽从小受病痛折磨,身体瘦弱不似寻常女子般健壮有力,但身长七尺有余,面容自认也算清俊。

    但是少年总是对待她像面对洪水猛兽一般,害的她总以为自己面容可怖。

    十几岁的少年,举止过分有礼,像是个老学究。

    现在的少年都是这般吗。

    沈系舟想着,又叫来侍女问道“承谙他现在还在书房吗?”

    “是,少主君今日用完早饭就一直在书房。”

    “那就不用打扰他了,一会午饭也让他在书房用吧。”

    沈系舟想着昨日少年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的双眸。

    “记得给他多布些菜,还有把遮光的帘帐拉下来,午间阳光足,太亮了看书别害着眼睛。”

    侍女应下,随后便退出房门。

    这些日子气温微凉,但日光却特别足,晒在人身上很是舒服。

    沈系舟感受着久违的阳光,又有了朦朦的睡意。

    迷迷糊糊的,刚要睡去,就听见门口颇为吵闹。

    “沈系舟呢,让我进去,别拦着我。”门口的喧哗越渐靠近。

    “世女,我家少主正在休息!世女!不能硬闯啊!”

    沈系舟揉揉眼睛,本来淡薄的睡意消失无踪。

    “让她进来吧。”

    话还没说完,颜锦榕就已经闯了进来。

    她气势汹汹,张口就要质问,却看见挚友虚弱的样子,张着嘴立在那里,一句话梗在嘴边都没说出口。

    “你这怎么瘦成这样。”之前的沈系舟虽瘦弱,但还能行动的时候还没什么病态,而现在,就是个长了个俊脸的骨头架子。

    “还活着就不错了。”沈系舟看到闯进来的人一脸傻样,没好气道。

    “你还说,我要不是回来的快,都不知道你前段时间病的那样重。”

    “再晚几日回来,我都快好了,真不知道我病重的消息不是更好。”沈系舟躺了半天,感觉这样仰着头和颜锦榕说话有些累头,说完就要撑起身。

    “哎,你别乱动呀,生病就好好歇息。”颜锦榕看着沈系舟颤颤巍巍的,上前扶了一下,顺势坐在榻前。

    两个人坐在同一张塌上,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喂,我走前你给我看的医书,里面那株草药说是能缓解你的病,是真的嘛。”

    颜锦榕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看向沈系舟。

    “唔,医书是真的,草药也是真的。”

    “哈,”颜锦榕弯身捂头,阳光洒在她身上,照出一片阴影,“我就知道,你这个疯子。”

    “我为了找那株草药,在宁州待了大半年!”

    说完这两句话,在场的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片刻,还是颜锦榕打破沉默,“我找到了。”

    沈系舟听到这句话,终于有了反应,她知道那株草药有多难找,前朝有人为寻草药在宁州境内寻了三年之久。

    而颜锦榕只寻了不到一年。

    她必是日日奔波,风雨无休。

    沈系舟看着深埋着头的颜锦榕,语气认真起来。

    “锦榕,多谢了。”沈系舟的话语带着她少有的郑重。“那株草药虽然没有所记载的奇效,但对我的病症确有帮助,这些年,多谢了。”

    “你这个疯子,我还不知道你。”说起这个,颜锦榕就压不住过气,“你故意让我去寻草药,等我走后却病重的床都起不来。”

    连日奔波的疲惫,和险失挚友的慌张,让颜锦榕这个梁都小霸王看起来有些疲惫。

    “你支开我,不就是怕我看见你日渐消瘦,卧病在床的样子,你知不知道,如果前几日你没有突然好起来,等我回来,就只能赶得上你的头七!”

    颜锦榕的声音越说越嘶哑。

    “我回来,可能连你停灵都过了。”

    “你我连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沈系舟说不出话来,她知道这些在前世都是切实发生的事实。

    二十余年的友情,说断就断的时候肯定是难受的,沈系舟作为注定要抛下挚友的人,只能给颜锦榕一个相对不那么痛苦的选择。

    毕竟,一时的痛苦,总比半年的无能为力看起来仁慈些。

    面对亲人挚友的感情,沈系舟总是这样手足无措。

    她不知道怎么宽慰颜锦榕,也知道作为始作俑者,她的安慰起不到任何作用。

    每到这种时刻,沈系舟只能下意识的逃避。

    “昨天,沈溪云过来了。”沈系舟不想这么沉默着,便找了个话题。

    等了一会,颜锦榕缓了一下,慢慢恢复原本的姿态。

    “你这个弟弟不是向来礼数周全嘛。”颜锦榕向后一靠,“他过来有什么稀奇的。”

    “不仅这样,他还带了几册孤本过来。”说着,沈系舟遍把塌边的册子扔给颜锦榕。

    颜锦榕翻了翻,笑到,“这些也算是孤本?”

    这些册子里都是些当朝前朝的一些诗集,摘录的皆是文臣武将,才子书生抒发的自己还才不遇,渴望明主的情感。

    功成献凯见明主,丹青画像麒麟台。(1)

    颜锦榕看着这些诗句,不解道,“沈溪云这是什么意思?”

    沈系舟看着颜锦榕把几本册子翻来覆去,又说到,“不只这些,他这回来没有和我姐弟相称。”

    沈溪主一挑眉,“而是口口声声称我少主,而且连你到梁都的消息也是他给我的。”

    颜锦榕更加疑惑道,“这又有什么…”

    话未说完,颜锦榕突然想到什么。

    沈家主母沈衍是当朝正四品户部侍郎,这个官职虽说不小,但是和南阳王世女年幼就已姐妹相称,还是不太够格。

    但是沈衍是当朝皇上亲政后点的第一个状元,是皇上亲信中的亲信,之后更是与京兆顾氏的嫡次子成婚。

    虽然现在沈衍作为皇上亲信的官职并不算高,但是在梁都时有传言,沈衍当年没有升迁,是因为受命掌管皇帝私库。

    经过年年的经营,那是多大一笔钱所有人都不得而知,更何况,有了资金和人脉,沈家可以为皇上拉起一张以商路商铺为基础的信息网。

    然而,传言终了只是传言,沈衍这么多年从未出过梁都,身边之人也都没有疑似掌控情报的举动。就连顾家近些年也收缩产业,安心在梁都做生意。

    但沈家大少爷,这个所有人眼里的沈家透明人,没有性格,没有才名,只有一两个好友,与梁都内其他普通少君一样举止,如今沈溪云却做出这样的举动。

    莫非,传言是真的?

    就在颜锦榕思索之际,沈系舟开口道。

    “溪云他呀,从小就心思细,这么多年什么都没透露。”沈系舟点了点这几本册子,“如今我大病初愈,但还是个短命之人,说起来与以往无甚差别。”

    “锦榕,你说他之前不漏风声,如今却将一切与我摊开坦明,是因为什么呢。”

    颜锦榕虽从小不理正事,游山玩水,但这个身份地位,该有的政治嗅觉还是有的。

    如今情况被沈系舟点明,她顿时觉着风雨欲来。

    “不用烦心,管他沈溪云是因为什么,兵来将挡,我这孱弱多病之人可不能多思多想。”

    听到这话,颜锦榕赏了她一个大大白眼,“那就劳烦你好生养病,早日做到不要多思多想。”

    氛围轻松了些,颜锦榕提到这大半年路上遇上的趣闻趣事,两人之口不提之前的猜测,转而一起回忆了年少的时光,笑作一团。

    转眼,时间就过了未时,太阳沉沉将要落山。

    颜锦榕看了看时辰,就要告辞回府了,大半年未归,这回到梁都总是要回去拜见自家母亲南阳王的。

    临走时,颜锦榕嘱咐沈系舟对自己夫婿好些。

    “虽是个小门小户,与你也从不相熟,但毕竟人家的福气救了你命的。”

    沈系舟看着她,言语随意但神态诚恳。

    “还用你说,我自己的郎君自然会对他好。”

    说罢,沈系舟就目送了南阳王世女离去。

    笑闹了一下午,就算是故友相聚,这个时辰也让沈系舟的身体有些吃不消了。

    她放下支着身体的手,动了动,找了个舒服角度靠在塌上。

    不一会,烛火被侍女们点亮,摇曳的烛光映在桌上,塌上,沈系舟脸上,孤零零的,偌大的房间就一个人影。

    她的少年,到现在都没来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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