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昌山,山顶道宫内。

    此时间,丹霞老母端坐在正中央的莲花法台上,脑后悬照着镜轮,伴随着愈见悠长的呼吸,一点点恢复着颓靡的气机,恢复着苍白的脸色。

    而在这空旷道殿的另一端,则是简寒枝端坐在昏厥过去的九面玄龟之上趺坐,以一种感慨、欢喜、痛惜却也愧疚的复杂目光看向丹霞老母。

    他仿佛是透过了丹霞老母那悬照的镜轮,从无量神光之中洞照着,瞧见了于天泰道城内吞下凤凰古血的淳于淮,瞧见了海底蛇窟之内诵念《噬心唤命咒》的莫岛主与蛇老。

    只一眼间,他便已经从那无量神华之中看清楚了全数的前因后果。

    紧接着,简寒枝的目光落向了丹霞老母的手臂,直至此刻,她仍旧有一臂在焦黑的同时血肉模糊着,那是同时受到了剑气的割裂与无尽血焰烧灼的伤势,那不仅仅是血肉与筋骨的伤势,更是伤在了道与法中,伤在了意蕴与根髓上。qs

    此是道果之伤,需得长久温养,兼之服用无上宝药才行。

    于是,在这种颇显得诡异的沉默之中,简寒枝忽地开口道。

    「为甚么不顺势走血煞道的道途?旁人言说血煞道法门低劣,可是在你我这等人眼中,所谓的血煞道,无非是在自己的道法意蕴之外套一层壳子而已,甚么的外相实则无所谓,内里根髓在,就仍旧走在自己的长生路上。

    而彼时,有第一位血煞道金丹境界修士的气运加持,还能补上你早先时缺损的底蕴,有极大可能教你更上一层楼呢!」

    可是当简寒枝的话音落下的时候,原地里,丹霞老母却仍旧以悠长的呼吸入定观想着,仿佛全数心神都用在了养伤上面,浑然没听到简寒枝在说些甚么。

    可简寒枝知晓,这一字一句,丹霞老母尽都听了去。

    这种沉默以对的态度,本就是丹霞老母用行动表明了态度,给予了简寒枝一个答案。

    话出口便容易伤人,所以她希望能无声胜有声。

    而也正是明白了丹霞老母的这层心境,原地里,简寒枝复又叹了一口气。

    丹霞老母沉默着。

    于是,简寒枝复又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当年师尊将丹青元宗的香火法统传续给了我,当时,我还不知道你的心志,还不知道你竟有重立道统山门的雄心壮志。

    是,你当年该看不起我的,彼时还未有今日这般心性,我只觉得重立山门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牵扯到各个方面,玄元诸宗的种种因果气运,那交杂的丝线会像是密不透风的大网一样教我喘不过气来。

    而我只想着逍遥,只想着自由。

    许是当时能知道你的心意,我便该劝着师尊当年直接将宗门的香火法统传给你好了,可等真个发觉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你我皆驻足在金丹境界,一切因果气运尽都收束于道果之中,圆融无漏,再没有了改易的可能。

    师兄我对得起自己,可到底,如今回顾来看,对不起师尊,也对不起师妹你。

    我亦没有想到,当年匆匆一别,这么久的时间过去了,你竟真个在玄宗的地界上开辟出了道场。」

    丹霞老母仍旧沉默着。

    可简寒枝却反而将自己说得动容。

    「可是丹霞,有一桩事情你需得知晓,遗憾之所以是遗憾,便是你我纵然洞见,却无法将之更易。

    除非是师兄我立地身殒道消,否则丹青元宗香火法统的因果,便在我一人之身,只会在我一人之身!

    你当年证道金丹的时候本就有更高的道途选择,可是心中执念影响着你的精气神,教你仍旧踏上了鼎立山

    门,开宗立派这条路。

    世人皆以为你以丹霞为号,那丹霞意蕴便是你道果的根髓,他们或许想象不到,这丹霞之意蕴不过是丹青元宗的法统义理,你是以此为外相,以《噬心唤命咒》的随世感应为道果根基。

    你真正的阻道之人,是我。

    只要我活着,你那道果坚韧的外相下,便始终只是无根浮萍,因为你想要的不只是随随便便的开宗立派,你想要的是重建丹青元宗!

    所以只要你还驻足在这条道途上,便注定运数不昌。

    杀劫?那自然是常有的事情。

    可这劫运,从来都只是一番胜过一番,断没有说教人应对的愈发容易的说法。() ()

    丹霞,师兄能救你一回,能救你两回,却也没法长久的护你周全。

    放下罢,回头罢,还来得及!」

    原地里,丹霞老母只是长久的沉默着。

    而从这长久的沉默里,从简寒枝漫长的言说之中,他终于彻底明白了丹霞老母的心意。

    于是,短暂的沉默之后,简寒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闻听得此言,原地里,丹霞老母忽地笑着睁开了眼眸。

    只这样端看着,丹霞老母是全然没有简寒枝所言说的那样执拗,她只是笑着,苍老的面容上尽都是纯粹的欢喜。

    此时间,丹霞老母用极平静的话应下了简寒枝的帮助,她并没有拒绝,但只端看着,却似乎也没有脸上笑的那样的欢喜。

    原地里,趺坐在九面玄龟上,简寒枝只得略显艰涩的点了点头,似是想要强笑,却不比丹霞老母这般心境,最后几半点笑容都无,反而愈见落寞。

    这归根究底,丹霞老母许心底里还是恨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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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此同时,外海,极深处,百界云舫。

    此时间,漫天弥散不去的斑斓雾霭烟尘尽都散去了。

    在百界云舫那朦胧的道韵洞照下,哪怕四下里海浪风暴仍旧汹涌,可寂静的却好似是风平浪静一般。

    只是百界云舫的舟头,那慵懒的女人倚靠在船舷上,几乎大半个身子都斜倚着瘫在那里。

    长久的剧烈喘息之中,她的脸色甚是苍白,像是扑了一层厚厚的粉,教人瞧不见半点儿的血色,而再看去时,她的左肩处,径直被前后贯穿了去,内里血肉模糊,森白的碎骨显现。

    饶是随着百花楼长老的呼吸声,不断的有着灵光从血肉之中涌现,想要将这惊人的伤势弥合,可是那贯穿的伤口处,仍旧有着某种妖兽血煞气萦绕着,长久间难以散去,教伤口维持着原状,不住地有殷红的鲜血流淌。

    也正是因着这道伤,教长老这里大半个身子提不起力气来,只得倚靠在船舷上。

    不过好在那道妖兽血煞气好似是甚么无根之水,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灵光涌现,到底还是将之一点点磋磨着熔炼了去,等到那缕煞气彻底溃散的时候,许是长老便能将伤口弥合了去。

    可是如是重伤,这会儿端看去时,百花楼长老的脸上不见丝毫痛苦的神色,反而因着那强烈的欢喜情绪而展露出笑靥。

    她便这样不顾形象的依靠站立着,仰着头,看向那悬在百界云舫上空的一点灵光,一点灼热的恍若囊括了烈烈大日。

    那是藻道人的性命所在!那是一位化形大妖的道果妖丹!

    那一点明光之中,是恍若墨玉的圆珠里,不时间洞照出深紫与明黄交替流转的颜色!

    那一抹深紫,便是藻道人身为化形大妖的无上妖脉!那一抹明黄,则是印证着金丹境界的鎏金道果之力!

    拼着以伤换命,这浩浩无垠的外海,偏生是看起来气势最孱弱,乃至于有些岌岌可危的百花楼这里,最先于金丹境界的斗法之中有了斩获。

    很是心满意足的又看了那道果妖丹一眼,长老这才看向侧旁静立随侍的师雨亭。

    闻听得此言,许是那一夜强命师雨亭炼化了百界云舫之后,师雨亭头一回搭理自己的师尊。

    她轻轻颔首,柔和的声音里却满是郑重。

    于是,师徒俩便这样沉默着,尽都倚靠在船舷旁,复又像是陶醉的欣赏一样,看向了那悬照在舟头的道果妖丹。

    也正此时,却见船舱之中,青荷捧着一部道书,像是没看到师雨亭,也没看到自家师祖,装模作样的从两人面前走过,然后绕着圈子,又走过。

    直至第三遍走过去的时候,到底还是破了师雨亭的养气功夫。

    闻听得此言,青荷却扬了扬手中的道书。

    说到这儿,忽地,青荷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来,眼珠一转,仰着头看了那道果妖丹一眼。

    闻听得此言,原地里,顾不得伤口的抽痛,百花楼长老抹着嘴偷笑了起来,她像是混不在意青荷强词夺理的说法,反而偏头看向师雨亭,非要瞧见这冤家也似的师徒俩还能闹出甚么花样来。

    这可比与藻道人生死斗法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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