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老龙王的说法,看着那掌心托举着的五色木棺。

    楚维阳自始至终很是懵懂的。

    五行他懂,五毒他也懂,甚至五行毒煞他都能懂。

    但是以五瘟通五毒,以五毒炼五行,这是楚维阳听都没听过的说法,于五行之道未见,于五毒之道未闻,乃至于自鬼煞阴冥之道中也未知!

    他只是觉得养炼五道金丹境界妖修魂魄的那位前辈,思绪太天马行空了些,太异想天开了些。

    甚至,太暴殄天物了些!

    用这样珍贵的魂魄真灵来做印证,楚维阳只觉得暴殄天物!这和拆了自己的宝器只为一时逞能的刘玄甫有甚么区别?

    果真有如此财大气粗耶?

    想到了自己所掌握的玄真宝鉴,楚维阳再看向那木棺上几乎肉眼可见的岁月光阴落下的斑驳痕迹,心中只觉得痛惜。

    这样漫长的光阴岁月过去,许多事情已经成为定局,纵然是自己有鬼煞阴冥之道的至宝,也无法再弥补那真灵的残破。

    而直至开始以阴冥鬼煞之道的角度开始思量起这些来的时候,楚维阳都未曾觉得,这件不知道该不该算是宝材的“宝材”,能和自己有甚么样的密切干系。

    直至老龙王提及到了那枚传承玉简。

    楚维阳不明所以的抬头看去,正迎上了老龙王的目光。

    老龙王笑着开口道。

    “果然,小友这是还未曾看那部传承玉简?无妨,现在看也是来得及的!这一息光阴岁月定格,这延展开来的一息,纵然无法教小友修法,可是静心参悟一部宝器炼法的余裕还是有的,以小友神魂之坚韧,许是也只会回返洞府之后觉得些许不适罢了。”

    听得了玉树龙王的建议,楚维阳几乎没有过多的犹豫,一翻手之间,便已经将那枚玉简捏在了手中。

    这玉简本就是赠给了楚维阳的,甚么时候看都是看,况且,此时间楚维阳早已经被玉树龙王所言说的话给勾起了心神。

    于是,一念及此时,楚维阳遂低头看去,一边用指尖摩挲着那玉简古拙且质朴的表面。

    其上无有分毫的篆箓痕迹,只有边沿处以层叠的云纹交缠,作为装饰。

    偶然间,能够从中看到灵光的流转,但也极尽晦暗,教人无从瞧的真切内里所承载的意蕴。

    一部宝器炼法的传承玉简,其晦涩程度,甚至远超那些无上功诀。

    这实则才是楚维阳最初拿到这玉简之后,数日之间始终不以为然,甚至将之忘在脑后的缘故所在。

    而此刻,楚维阳方才从玉树龙王的话语之中,隐约感触到了这传承玉简那晦暗意蕴背后的不同寻常。

    于是,当楚维阳捏起玉简,将之贴在眉心处的时候,霎时间,几乎就在楚维阳的念头稍稍探寻而来的时候,没有甚么禁制的显照,没有甚么灵光的迸发,只是霎时间,浩如烟海的古篆文字,尽数显照在了楚维阳的心神之中!

    “五蕴天罗法伞,承霄接命华盖……”

    分明是传承玉简,可是在这一刻,那玉简上的晦暗灵光却未曾有分毫的阻隔和迟滞,甚至在楚维阳气机感应去的时候,陡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跃动。

    连带着,当这些繁浩文字洞照于楚维阳心神之中的时候,连带着那古篆文字化作的洪流,在楚维阳心神之中的贯穿与蔓延,都显得前所未有的相谐。

    仿佛不是甚么陌生的传承从玉简烙印在楚维阳的心神记忆之中,而是一段被遗忘的记忆,重新被楚维阳所唤醒。

    不是偶有所得,而是失而复得!

    而当那些繁浩的文字与图录尽数被楚维阳所烙印、参照、洞悟的同时,楚维阳也终于明白了缘何玉树龙王会有此问!缘何玉树龙王要拿出来那以五毒炼五行的五色木棺!

    盖因为,这传承的宝器炼法,这名唤五蕴天罗法伞的传承玉简,源自于古盘王元宗!

    是不是玄冥丹鼎一脉的传承,楚维阳说不准,但却是的的确确的五行毒煞之道的宝器传承!

    当玉简在楚维阳的手中破碎开来,当那齑粉散成灰烬与尘埃,然后从楚维阳的指缝间散落。

    那一闪瞬间,楚维阳无端的,几乎要有痛哭流涕的冲动!

    可是很快,伴随着《尸解炼形图》上洞照幽光,遂将楚维阳的心神波动镇压,心念复归安宁。

    他只是怔怔的凝视着那玉树龙王掌心之中托举的五色木棺,长久未曾再挪移开来目光。

    这看似是暴殄天物的一步,却是凝练这件宝器,点化其中真灵本源的关隘一步!

    是五毒之外象,显照毒煞之威能,是无上杀伐之器!

    是五行之内蕴,因而承霄接命,是定鼎护身之器!

    这一刻,楚维阳的思绪甚至蔓延开来,倘若昔日凝练这般宝器,统御的不只是楚维阳的五脏脉轮诸毒煞之法,甚至因着宝器真灵本源的点化,从另一个方向的道途之中,接续上楚维阳的演灵咒!() ()

    楚维阳已经开始警惕并且在意过多的庭昌山修法的修持,对于自身意蕴的影响,倘若有这般无上宝器,能够自上而下的贯穿道法之义理,便能为楚维阳彻底的清扫后患。

    乃至于,一面接续天心雷霆意蕴,一面共鸣镇运宝器,楚维阳甚至隐约看到了自身诸法愈渐融会贯通的可能,不只是朦胧前路的情形,而是真正熔炼一炉之后的大略轮廓!

    而瞧见了楚维阳的神情变化,玉树龙王也是同样感慨着看向手中的五色木棺。

    “贵宗青竹老祖是坐化在外海的,仔细说来,老夫后来能证道金丹境界,能够累积下浑厚的底蕴,是接受了青竹老祖的遗泽的,而同样的,也是因此,算是隔着一段光阴岁月,洞见了青竹老祖寿终时的晚景。

    你许是也该知道,圣宗传续到青竹老祖这里的时候,实则已经没多少香火法统可以依凭了,这是圣宗最后的扛鼎大修士!更难能可贵的是,青竹老祖的一身修法,几乎尽都是他靠着才情,将几部残经生生接续!

    可是才情再高,没有真正高屋建瓴的道途指引,没有一部贯穿始终的完整法门,因而他的修行路上,受限于眼界本身,实则是留下了许多疏漏的,而也是这些疏漏,教青竹老祖在证道之后,遂桎梏而无有寸进。

    可谁都想着更进一步,而青竹老祖遂也明白,只凭着一位金丹境界大修士,止不住圣宗的衰颓!更不可能具备重振圣宗的声势!因而不得已,青竹老祖也只得奔波云游,希冀能从古史淹没的角落,寻到古法传承。

    也正因此,有了最后的外海之行,教青竹老祖寻到了这部宝器传承,据说只炼化这部宝器,都还是某种更进一步参悟与收获的前提,只是老祖于这方面留痕颇少,况且,连魂魄真灵的养炼都没等到,便寿终坐化。”

    闻听得此言的时候,楚维阳几乎下意识的想要攥紧手,像是在抓紧着甚么,结果却是最后一缕灰烬与尘埃因之而从指缝中落下。

    怅然若失之间,楚维阳像是失神一样的呢喃而复问。

    “老祖是寿终坐化?”

    玉树龙王沉默着点点头。

    “寿终坐化!”

    老实说,似这等盘王宗的先贤,离着楚维阳实在过于渺远,原本,是一件很是麻木无感的事情,可许是从逃出镇魔窟之后,便接二连三的接触到青竹老祖的馈赠与遗泽,等到今日,竟教楚维阳有些无端的感同身受一样的悲怆情绪生发。

    就好像是……就像好像是楚维阳看到了一个数百年前的自己……

    同样是在凋敝与孱弱之中收拢着道与法,一路跌跌撞撞的被那一团乱麻也似的因果推动着,倏忽而东,倏忽而西,这茫茫天地几无一处是定所,而许是唯待得寿终坐化时,才得见些许安宁。

    一想到这些,便更教楚维阳这里感怀莫名起来。

    而同样的情绪,似是也传递到了玉树龙王这里。

    青竹老祖是寿终坐化在希冀更进一步的奔波路上的,他甚至已经做好了极周全的准备,只是岁月光阴无情,未曾教他真正等到春暖花开之日。

    而如今,玉树龙王也是驻足在要更进一步的门槛前,正在努力地朝着门扉后面眺望去,只是入目所见,尽都是雾霭烟霞,教人看不清前路是否清朗。

    一人一妖,一少一老,这会儿,竟同样因为着一位故去的人物而感同身受。

    若是寻常的情绪,莫说是玉树龙王,甚至连楚维阳这里,都不会受到甚么影响,不过是轻易镇压抹去的事情而已,但是对于道与法的求索,对于一位金丹大修士的悲凉落幕,一时间,两人尽都沉浸在了这种极尽沉默的悲凉意境之中。

    良久,良久。

    两人才好似是收拾好了心神,玉树龙王将手中的五色木棺递到了楚维阳的面前来。

    “自打听到你诨号叫‘五毒道人’的时候,老夫便觉得,有朝一日将这传承,将这五色木棺传到你手上,实则是件命里该着的事情!小友,今日彻底物归原主,这玉简可是早早地便交到你手上了,交易的事情,老夫是势在必得!”

    闻听得此言,楚维阳顺势接过了五色木棺,几乎没有太多的思虑,顺势便点了点头。

    可紧接着,楚维阳又开口道。

    “这么大的事儿,只两件宝材,单薄了些,也不是晚辈贪婪,怎么着这做生意的事情,前辈给点儿搭头罢!

    不要甚么珍贵的,原本吾等伐火龙岛而来,是要一路追杀进一十二主岛的,这事儿,是被前辈的宴饮打断的,一十二主岛不存,血煞道修士皆覆,前辈可不要说,这些人的魂魄真灵,挥挥手尽都抹散去……”

    闻听得此言,原地里,玉树龙王直哭笑不得,脸上再无有方才沉浸的淡薄哀伤神色。

    “好好好!只要交易能成,搭头老夫给得起,也愿意给!小友啊,小友!你真真是做生意的好材料!”

    “唯生计艰辛,不得不如此,教前辈见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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