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是甚么时辰了?”

    当静室之中,楚维阳从趺坐入定里清醒过来的时候,正看着侧旁桌案后面,青荷正抚着琴,以典雅淡然的意蕴,抚平着楚维阳那磅礴的思感与念头之中徜徉着的最后一丝缕的疲惫。

    身处在外海极深处,楚维阳这还是第一次隔着这样渺远的距离,以天心雷霆之道,将自己的心神朝着允函的泥丸宫内隔空映照而去。

    原本在谋局的章法里,这一步是要玉简传书的,可许是自见到了师雨亭开始,那种更甚的谨慎态度,反而进一步影响着楚维阳。

    倘若连宣之于口都算是外泄事机的话,那么落于文字大抵上足以论算到公之于众的地步了。

    为求得周全,楚维阳遂隔空映照了魂魄真灵而去,只是未曾想到损耗竟有这样之大,楚维阳以镇定对允函的叮嘱不过是很短暂的时间,可是神魂归位灵台之后,那剧烈的疲惫感觉,却教楚维阳以长久的一阵入定观照真无幻有之玄景,才缓缓地将养过来,愈渐于心思的澄澈。

    而等到楚维阳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了青荷跻身筑基境界二层,已然从顿悟之中先一步出关,正抚琴帮楚维阳静心的身姿。

    于是,楚维阳下意识的问出了刚刚的那句话。

    只是话一出口,楚维阳便自觉地问题有些蠢,像是在没话找话一样,掌握着二十四正剑印,四时变幻皆在楚维阳心中,稍稍感应,便足以锚定岁月光阴,洞悉昼夜变化。

    可这会儿青荷却像是浑没有发觉到楚维阳这问话里的漏洞一样,她稍稍偏着头,浑似是那不谙世事的呆丫头。

    “才只有半日光景过去呢,不过师父她已经将诸般宝材备好了,许是等得有些心焦呢,便差我来顾看一二。”

    闻听得青荷提及起师雨亭来,看着青荷端坐在那里偏着头,不知为何,楚维阳复又想起了清早离别时,师雨亭那一脸羞意的偏过头去的神情动作。

    两个人似是这样朦胧模糊的在楚维阳的眼前重叠了起来,一瞬间,竟教他有些恍惚。

    许是心神被耗费了去之后,便常有这样思维上不可思议的跳跃。

    灵台上《尸解炼形图》洞照幽光,霎时间才将这种跃动思绪本身给镇压了去。

    于是在回应着青荷之前的时候,楚维阳便已经先一步缓缓地站立起了身形来。

    缓释心神之中的疲惫,重新调养至精气神的巅峰,有着很多种法门,不是非得要入定观照一条路,这不仅仅是因为师雨亭和青荷对于实证法的印证之催促,冥冥之中楚维阳也在这样告诫自己,需得尽快将实证的过程铺陈开来。

    越快有成果,便越能降低事机泄露的风险。

    “那便走罢,这一回,诸般宝器材质,该是从初入筑基境界时开始了,正巧我做过了调整,不只是纯粹宝器材质的品阶累积攀升,每一层级之中,因为一些细微的变化,会有更多繁复炼法以及细节上的区分,尽都炼制出来,以相互印证诸般。”

    ——

    镇海道城,雷宗驻地,静室之中。

    本该已经遁空至外海而去的允寿道人,此时间却趺坐在蒲团上,隔着一尊香烟袅袅的镂空铜炉,静室的另一边,是复又从山门之中遁空而至的允函。

    这会儿两人面对面的相互打量着彼此,允寿这个大师兄更进一步切实的看到了允函在天心雷法上面的进益,并非是那一身雷霆气机高涨,反而是愈渐于隐晦,乃至于教允寿都很难探寻感应到允函的修为气机。

    这已然非是那出尘缥缈的气质所能够解释的,这实则是道法根基在诸部打磨圆融的趋势,更何况,允函还稳牢的踏足在了锻体之路上,已经比此道诸天骄道子都更为坚实的多迈出了不止一步。

    只是欣喜之余,以允寿的灵醒,有些事情大抵便有了猜测,有了朦胧模糊的概念和轮廓。

    雷法,锻体之道,时逢事机的去而复返……

    当然,允寿只是允函的大师兄,不是父兄,真个尘缘起了,恐怕便是父兄也浑没甚么分量可言。

    他自不欲去理会允函的私事,只是这诸般事情像是拥挤在了一块儿,有些事儿允寿需得问个明白,至少确定自家师妹不是被甚么鬼蜮伎俩给蒙骗了去。

    “师妹回返山门去才多久的时间,怎么又要回来掺和这人的事情?”

    原地里,允函起初时并未直接回应,她反而是静静地注视着允寿的身形,尤其是在问这话的时候,允寿那眼波深处毫不遮掩兜转而过的五色雷光。

    那是允寿在用这道五色雷光无声息的告诉允函,雷法乃天地之枢机,诸气所在,可以裂阴阳,割昏沉,晓善恶,辨真假。

    允函需得说真话,也只有真话,才能够说服允寿!

    于是,稍稍沉吟之后,才是允函那开口时清丽婉转的浑如鸟鸣般的声音。

    “师妹自回返山门之后,便搬去了后山的伏魔崖去居住。

    以天心雷法伏魔,是师妹这一脉的至高功果,是最高上的那条大道!

    所以,师妹是因为天心雷法的感应而给的师兄以玉简传书,具体的事机,还是刚才见了面,听得了师兄所言,才真个知晓的呢!”() ()

    允函似是在自说自话,答非所问一般。

    可是在话音落下时,对面允寿的神情却陡然间变得松弛了下来。

    这三句尽都是真话。

    这便足以教允寿放心了,事实上,只要不是被那琅霄山主以鬼蜮伎俩蒙骗了去,哪怕只是两人间有了纯粹的私情,对于允寿而言都是很无所谓的事情,他不在意那些。

    只要师妹不是在自己面前眼睁睁的被蒙骗,乃至于毁去了道心功果,余下的允寿一概不管。

    而论及天心雷法伏魔的至高功果之路,反而教允寿在松弛下来之后,进一步心中生出了欢喜。

    事关修法,哪怕是掺杂着私情的斗法,这都已经是允寿所能猜度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而因着这种松弛,这种欢喜,允寿自然而然的便也在心中定下了某种念头。

    瞧见了允寿的沉默,这会儿便给允函继续追问去了。

    “师兄呢?师妹我已经解释过因由了,那么师兄又打算如何应对这桩事情呢?”

    闻听得此言时,允寿竟先是摊了摊手,紧接着颇为感慨的摇了摇头,才开口说道。

    “老实说,对贫道而言,这是很无所谓的事情,这茫茫外海,哪一天不死上一片的人?莫说贫道不是那嫉恶如仇的性格,便是真嫉恶如仇,这茫茫外海难不成贫道谁都要管?管得过来么?

    平白树敌,不过是自招殒身之厄,便是侥幸不死,怨念累积,也是在为师门招灾!

    何况那事主还不是寻常散修,是如今声名煊赫的琅霄山主,真要动起手来,我们俩到底是谁欺负谁都还说不准呢!

    可到底是一封书信送到了贫道的面前,看到了便躲不开,内里还提及了雷霆道法,提及了神宵宗的声名,甚至……提及了范师叔!

    往根源处论及,他的太阴雷法乃是范师叔所传,前些时日,范师叔坐化在了道城里,愈是他老人家已经仙逝,做晚辈的便愈是要在意师叔的身后名,不能再教他老人家落得个传法所托非人的名声。

    因而,实在是被这么一封信架上去了,不得不管。

    可我问过符梅师伯了,说要我依凭自心而行事,遂顿感松弛下来很多,依着贫道初时的思量,只当是先去做客,本身也是有交情在的嘛,至多是酒酣之后,提一提这件事情,把人家骨相曝露在那里算是甚么事儿?

    如此一来二去,便是要顾虑贫道这位玄门道子的身份,那三具骨相许是便也该收拢了去。

    你我都与五毒道友打过交道,那不是个执拗的人,甚是懂得变通,更是散修之中少有的讲求礼数的人。”

    正说着,允寿又笑着看了允函一眼,顿了顿,才又继续说道。

    “当然,这些不过是最初时贫道的构想。

    可是师妹玉简传书,又在半日间倏忽赶至,更言说着天心雷法的感应,便教贫道又惊觉起来,这一桩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甚么骨相,甚么雷法,不过尽都是由头而已,更像是甚么人拢出来的一个局,许是还有这样类似的冠冕堂皇把人架起来的理由,招了更多人去那五毒道友的道场。

    如今看,似是各自都能够在动身前思量出定计来,许是到时候见了面,你一言我一语,便尽都该是身不由己、越陷越深的场面了!

    可是有那封书信在前,不论如何,这一趟是非去不可的。

    既然如此,那便由贫道打个掩护罢,此行名义上,以贫道为主,但既然师妹欲求天心雷法伏魔之功果,那么此行实则是由师妹来做主!你说甚么,师兄我做甚么!”

    闻听得此言时,饶是出尘冷清的允函,也不禁咧嘴一笑,起身朝着允寿拱手一拜。

    “多谢大师兄体谅!”

    允寿生受了这一礼,才又笑着摆了摆手。

    “好了师妹,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无须为得此事客套些甚么,不过既然已经是师妹做主了,那么咱们大抵甚么时候动身?”

    闻言,允函稍稍展露出思量的神色来,但是没有想太久的时间。

    “师兄,天心雷法感应,太过于耗费心神,师妹想着,静养一阵,许是半日,许是两三日,等将养到精气神尽都巅峰时,再往五毒道友的道场去,倘若这果真是个局,不等咱们粉墨登场,这戏许是唱不起来!”

    闻听得此言,允寿哈哈哈大笑着站起身来。

    “师妹进益颇多矣!妙哉!善哉!那便如此,师妹在这间静室中调养便是,等走得时候再唤贫道一声便是。”

    说罢,允寿大笑着离开了静室。

    门扉缓缓地闭合。

    直至静室之中重新变得冷清了下来,遥遥看向外海极深处的方向,允函猛地身形一软,从呼吸到气机都显得有些散乱起来。

    “这便是……这便是鬼蜮伎俩的话术么……冤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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