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时,谢成琼这才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施施然的站起身来,并不觉得刚刚以稽首大礼参拜楚维阳有甚么不妥当的地方。

    毕竟更准确的说,刚刚不是谢成琼在参拜楚维阳,而是她代谢氏一族,参拜盘王宗的掌教。

    而事情到了这一步,几乎已经是皆大欢喜的了结。

    楚维阳心思通明,并未曾在这件事情上展露出甚么不通透、乃至于贪婪的邪念来。

    要知道,说是了结名分,但是谢氏与盘王宗之间的牵系,事到如今是真的只纯粹剩了名分而已,倘若真个有那不识大局之辈,因着邪念作祟,自以为凭借和仰仗着盘王宗掌教的虚名,便可以隔空号令一镇坐道城、有着金丹境界大修士的氏族,未免过于贪婪无忌了些。

    如是,本来谢氏与盘王宗之间相谐的情分,便难免要在终了的时候留下些不妥当之处,久远的情分也能酝酿成恨意,最后难免便要有不忍言的事情发生。

    毕竟,数百年的传续,后面盘王宗的历代掌教之中,也不是没有过这样昏聩的角色,而谢氏不说镇坐镇海道城,见得了腥风血雨,便说谢氏传承乃是盘王宗的一脉别传,从这上面论及起来,亦是元门圣宗大教法统呢!

    而元门大教传人,必要的时候,又岂会桎梏于所谓的名分。

    反正他们遥尊的是盘王宗的掌教,至于到底是谁在做掌教,实则也不是很重要的事情,反正这一宗法统传续已经凋敝下去,张三能做得事情,李四许是能做得更好,反正已经跌落进了尘埃里,总归不会更差了。

    错非是真切的从楚维阳的身上看到了一宗法统的中兴之相,谢氏对待楚维阳的时候,也不会有这般的郑重。

    他们是真正的笃信着,历代盘王宗门人所积蓄的底蕴,已然开始渐渐地累积在了楚维阳的身上,将会成为点燃楚维阳丹阳之气的部分薪柴!

    而对于楚维阳而言,谢氏的要求也并未曾教楚维阳有所为难,谢成琼代传的请求之中,也只是涉及到了《谢氏先祖述水韵真丹五炁雲霁经》这一部功法而已,而诚如谢成琼所言,这部经本就是谢氏先祖所创,所谓请求,实在是名正言顺!

    而除此之外,圣宗与谢氏故往的因果,甚么底蕴之间的交割,谢氏则提都没有提及。

    毕竟真个论及起来,不说更久远之前的事情,只说青竹老祖故去之后这数百年间,谢氏明里暗里对盘王宗法统的庇护,都是一桩无法想象的庞大因果。

    而这些,谢氏不是算不清楚,只是哪怕算清楚了,楚维阳也无力偿还罢了。

    毕竟哪怕是昔年的一点小恩小惠,历经了岁月光阴的酝酿之后,都要在朦胧雾霭之中膨胀成楚维阳所无法想象的庞然大物的轮廓。

    当然,谢家这样处事,大抵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便是仍旧将往昔时的传续视作是圣宗的一脉别传看待,是直至楚维阳点头,直至楚维阳真个将掌教法旨敕命颁布,这一切才切实的盖棺定论,自此之后,谢家才是谢家。

    如此论算来,之前本就是一家人而已,纵然要分远近,却分不出亲疏来,甚么因果的相欠,更都是些无稽之谈的事情。

    而这样的表态,也更是对楚维阳这位当代掌教的尊重。

    无声息间的尊重,是一位未曾逢面的金丹大修士,并非将楚维阳视作了可有可无的“掌教印章”,只走个流程过场了事,而是真正的视之为了此代掌教!

    皆大欢喜!

    许是来日里,楚维阳真个将盘王宗法统开枝散叶,两家的门人许是都能够当做亲近友宗来视之。

    今日名分上的交割,许是为来日里的交往,进一步结下了善缘才是。

    于是,正想到了这些,楚维阳那满是沛然威严的脸上,遂稍稍的展露出了笑容。

    而到底不是谢氏的当家人,另一边的谢成琼,脸色的松弛变化,远比楚维阳要明显的多。

    她轻轻地抚掌,再看向楚维阳的时候,在尊重之余,终归还是带上了些许长辈赞叹的目光,不多,但已经足够拉近与楚维阳的距离。

    “从小到大,还是头一回找上门来请托事情,是先言小人,再言君子的呢!刚刚的时候,有些话不好直说,但维阳你能明晰事理,在你这样的年纪,实在是再通透不过了!难怪,难怪以你的才情,能够短短时日里创下这样大的声名,才情是一边,品格也真真是高卓呢!

    不过刚刚的时候,师叔也言说了,这一回,谢家也同样是来给你雪中送炭、锦上添花的!

    刚刚的时候不先提及这些,是不想让交割名分的事情变了味,从往昔时彼此名分大义的梳理,最后变成了一场交易。

    好罢,总而言之,法旨敕命的事情既然已经说定了下来,便不急在这一时半刻予我,来日里自有这般契机,能够将法旨敕命用在妙处,你如今跟脚泰半隐秘,这法旨本身也不好宣之于众,提前说定此般就是了。咱们先来说……唔,先来说锦上添花的事儿!”() ()

    谢成琼所言说的事情,原地里楚维阳自然回应以频频的颔首。

    事实上,自昔日里奔逃至外海道城,然后历经兽潮灾劫开始,楚维阳几乎每一步踏出,都是在因果命数掀起的疾风骤雨之中,遂也正因此,这人历经的多了些之后,便教楚维阳后知后觉的明白了因果命数的章法特点。

    天时地利人和尽都要谋算在其中,若是用到错时,美玉也要如瓦砾一般;若是用得恰到好处,土丘也能成玉山!

    因而楚维阳觉得,这一道掌教法旨敕命,在那金丹大修士的眼中,许是在独特时候别有妙用,也是颇有道理,暗合因果命数章法的事情。

    而就当楚维阳的思感与念头尚还萦绕在两家名分交割的事情本身,以及余裕上面的时候,浑没有分出些甚么心念落在那所谓锦上添花的说辞上。

    可是原地里,谢成琼却笑着一翻手。

    登时间,楚维阳起先时是眼眸的余光瞧见了谢成琼的动作变化,下意识的漫不经心看去时,忽地感应到了其上萦绕的气机,继而整个人猛然间顿在了那里,目光凝视着谢成琼的掌心,再也挪移不开。

    那被谢成琼托举在掌心之中的,正是一面五色棺椁堆叠成的木质宝塔。

    实话说,只这木质宝塔的规制,便给了楚维阳很强烈的既视感。

    稍稍回忆,楚维阳便猛然间回想起来,昔日里在镜缘仙岛上,与玉树龙王商谈“交易”的时候,言及青竹老祖的遗泽,便有一尊以五毒炼五行的五色木棺。

    如今看,许是这一类木棺本身,其规制精要,都是盘王宗一脉的传承。

    但是楚维阳也能够明晰的感应到这尊五色木棺的截然不同。

    老龙王那里的木棺,乃是五色相谐,恒久封禁而内蕴养炼,不论甚么时候,只消这五色木棺未曾被岁月光阴销蚀了去,内里便始终是恒久的以五毒炼五行之精魄。

    但是此刻,呈现在楚维阳眼中的五色木棺,则看起来更像是以阴冥鬼煞之法,于内里养蛊的器皿。

    楚维阳能够明晰的看到五色木棺交叠而成的表面上的缝隙,这样的缝隙像是木棺外象上的机关的一部分,与内里的禁制篆纹相配合,以甚为奇诡之法,于五色木棺之中养炼着五道魂魄真灵。

    但是内中养炼着的,是五道魂魄真灵,但是将这木棺器皿再开启的时候,却注定只能五中取一,余下四道魂魄真灵,将会在器皿开启的一瞬间,成为补充另外那一道真灵的资粮与养分。

    这是某种抵抗着岁月光阴冲刷洗炼,将内里魂魄真灵更长久封存的鬼煞阴冥秘法。

    当然,五道魂魄真灵养炼于一器之中,四假保一真,这五色木棺本身,天然便是混淆着天机运数的宝器!

    许是昔日里从祭炼玄真宝鉴那一刻起,楚维阳隔绝开离恨宫的因果牵系之后,日后于鬼煞阴冥之道,惯常爱做那李代桃僵,遮掩因果运数的事情。

    只说诸阴灵底蕴,便几乎要教楚维阳玩出了花来。

    因而,当楚维阳看到别个鬼煞阴冥之道的宝器,便几乎要下意识的往这方面去想。

    只是当这样的念头刚刚从楚维阳的心神之中生发出来的时候,原地里,谢成琼却笑的奇诡。

    “这样的五色木棺,吾谢家从古至今,也只蕴养了五尊出来,两三代里,许是才能够机缘巧合炼成这么一件宝器,如是经年累月的累积下来,这五件五色木棺,又混成一套,气机牵系,譬如这一尊选择了木行,余下诸宝器里,便不可再选择木行。

    这一套宝器养在吾家许久,这是头一回见天日,但谢家家底儿薄,也只能舍给你一件,且须得提早说了,你要选哪一行,吾家也好日后再归置另外四件宝器。”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却下意识的抻了抻衣襟,借着这样的动作,楚维阳看向了谢成琼。

    刚刚这一番虚浮至极的说辞,其言外之意,该不会是贫道猜测的那样罢?

    这五行宗的遁法外泄,竟还有谢家的一份功劳?或者说是,是有昔年圣宗的参与?

    但这一刻,再瞧着那五色木棺,楚维阳却只觉得油然生发出一种亲切感觉来。

    原来这等鬼煞阴冥之道的奇诡用法,自吾宗先贤时,便已有人这样用了。

    妙哉,妙哉!

    竟与先贤有着同一般的奇思妙想,这大抵也是圣宗的某种传承有序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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