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原道城外。

    无垠旷野之中,楚维阳的脚程显得很是迟缓,他像是未曾思虑过那散在四野八荒之间的上明宫修士一样,也像是从未曾思虑过紧紧地坠在自己身后的五位五行宗道子一样。

    他切实的在用自己的脚步丈量着大地,丈量着那枯败的草毯,丈量着深冬时因为浓郁的水汽而显得愈渐于肃杀的幽寒。

    而在楚维阳的身形走出去一阵之后,复又显照在那城门洞中一齐走出的,则是同样用脚程丈量着楚维阳所走过一切的五行宗门人。

    再在他们身后,才是一众又一众被道城的气氛憋闷的不行,但又不得不留驻在道城之中的修士。

    他们现身出道城外的闪瞬间,便将身形提举在了半悬空中,继而灵光一裹,各自使着遮掩藏匿之秘法,隐去了自己的身形。

    而与此同时,诸修观照去的时候,楚维阳像是真个无有分毫顾忌一般,自始至终以相同的步频朝着远方走去,伴随着不断的行走之间,不时楚维阳那磅礴的思感与念头还会悬照在身周,兜转呼啸之间,捕捉着纤毫微末里的气机变化,像是在借此隔空锚定着甚么。

    这大抵是一类地师一脉的秘术,被楚维阳举手投足之间不着痕迹的施展了出来。

    可是还未等楚维阳真个隔空锚定了甚么,只眨眼间的功夫,那五人却越走越快,很快便抵近了一个显得十分危险的地步。

    那是五人抬手之间,便足以用攻伐之术波及到楚维阳的距离。

    也是楚维阳那沛然的思感与念头兜转成的风暴边沿正好将五人覆盖的地步。

    楚维阳像是不自觉之间,落入了那五位道子交织而成的包围网中。

    而五人的行径也切实的影响了楚维阳的探寻。

    于是,原地里,楚维阳猛然间驻足,继而折身回望。

    在走出城门之前的时候,一切的良言已经被楚维阳都说尽了。

    如是众目睽睽之下,是五行宗门人找死,需得怨不得楚维阳。

    因而当楚维阳折转身形站定的闪瞬间,不等为首那人癫癫笑着,似是要以极尽戏谑的态度言说些甚么的时候,楚维阳已经先一步踏出。

    轰——

    一步踏出的闪瞬间,楚维阳的侧旁处,似是有一道惊雷声炸响,这玄雷自悬空中凝练,却兀自劈落在了侧旁的空处。

    只是伴随着雷霆击破平坦的地面,击破枯败的草毯,霎时间,是原本无形的水汽被蒸腾成了白炽的雾霭。

    继而当楚维阳一招手的时候,借着这一缕雾霭烟尘的显照,霎时间四面八方的雾霭自一息之间显照而出,继而将诸修的身形囊括与缠裹其中。

    只是不等那雾霭帷幕垂落,霎时间的明光涌动里面,浑似是翻卷的层云之中,是瑰丽至极的琅嬛篆纹显照!

    一息成阵!

    只一息之间,诸般繁浩的琅嬛篆纹尽数从那雾霭帷幕之中显照出来,化作一面完整的无上法阵!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无上法阵的一部分。

    尤还是在藏拙。

    因而此刻楚维阳所展露的,是《道周图》蜕变与升华之后,复又逆推而去,重现出来的九叠符阵之中,属于五行之道的那一面符阵。

    此是无上道图的九分之一而已!

    而当这座风水堪舆法阵,借助着琅嬛篆纹的兜转,不断地显照着五行之道的层面,一边疯狂的吞纳着四面八方灌涌而来的元炁,一面是楚维阳刻意的将自身浑厚的法力灌注入其中。

    自有《道童图》凝练,楚维阳炼诸炁而浑一之后,诸般道法灵光,几乎一息间可随念而决,顷刻间便有所兜转,自古拙而纯正的五色灵光之中,显照出五行毒煞的那一面出来。

    紧接着,才是风水堪舆大阵的镇落。

    甚至,在这道风水堪舆法阵落下来的闪瞬间,楚维阳还曾经有过一闪瞬的悬停。

    也是这一闪瞬间的悬停,教五位修士有所反应一样,各自显照出了属于自己的五色法力。

    许是道与法同一源而出的缘故,几乎霎时间,这五位道子的法力便交织与共鸣于一束,霎时间,斑斓的眼瞎洪流反而是在他们的手中显照,以更为轰隆的声势,自斑斓灵光的流转之中交割出纯粹的五色灵光,浑如那无上法阵一样,直直迎上了愈见得不显山不露水的风水大阵。

    到了楚维阳如今的境界,诸道法功果打磨圆融,只待法力修为气机抵至绝巅的阶段,楚维阳再与谁同境界斗法,已经无需再讲求甚么时机的恰到好处,讲求甚么先机上的便宜了。

    这一刻,甚至不曾有道与法上的明晰优势。

    楚维阳在用最为质朴的手段强行镇压而去!

    定胜对于楚维阳而言已经不再是难事,因而楚维阳所追求的,也正是最为杀人诛心的纯粹道法根基上的定胜!

    霎时间,流光溢彩自两道“五色磨盘”的磋磨之中迸溅与显照出来,那是几乎教人无法想象的灵光尘埃的迸溅。

    这些灵光尘埃切实的激荡起了雾霭烟霞。

    霎时间,一道并不受谁掌控的雾霭烟霞显照,在教六人的身形愈渐于朦胧模糊的时候,更随着海风,教那雾霭烟霞朝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

    起初时,观法的诸修尚且不觉得甚么。

    可是当第一道惊呼声无端的传递出来的时候,再看去时,那雾霭烟霞蔓延而过的地面上,是原本深邃颜色的腐土一点点变成了灰败的颜色,反而是那原本灰黄的枯败草毯在一点点转变成深邃的乌色。

    冥冥之中,只是瞧着这样的景象,便教人在耳边听到了大地与草木的哀鸣声音。() ()

    那是楚维阳五行毒煞之道的余韵显照,贯穿在风水堪舆法阵的意蕴笼罩之中,几乎在弥散之间,便引得地气流散,引得尚处于枯荣流转之间的草木生机溃灭。

    更有甚者,那冥冥之中的气机感应,更教悬空而立的诸修,只看着那雾霭烟霞的斑斓颜色,便陡然间不寒而栗,不少离着斗法的“战场”颇近的修士,更是赶忙折转身形,远远地避开这毒煞雾霭。

    余韵尚且如此,诸修甚至无从想象若是楚维阳切实的施展出五行毒煞法力来,又该是何等的景象。

    自始至终,楚维阳以雷法、以地师手段、以锻体之道,引得诸修称道。

    可饶是再称道,自始至终,楚维阳的诨号都是五毒道人!

    这才是他真正安身立命的手段,是被诸修几乎下意识忽略掉的道法根基所在!

    而就在楚维阳可以预见的于筑基境界的最后这一段路上,道人将之切实的展露在了诸修的面前。

    也正是在那些曾经与楚维阳登坛演法过的诸修惊诧的目光注视之下,只极短暂的时间过去,伴随着气机剧烈的震动,狂风翻腾之间,那遮罩六人的雾霭烟霞散开。

    这一眼便看的真切。

    原地里,是那道最为质朴的五行磨盘伴随着哀鸣声支离破碎开来。

    但也只这惊鸿一瞥了。

    下一刻,伴随着五色磨盘的溃灭,前所未有的浓郁的灵光尘埃四散开来,蒸腾的雾霭烟霞去而复返,甚至在这一刻彻底裹挟进了狂风之中,化作了汹涌至极的风暴。

    诸修再也瞧不见了内里的光景。

    只是那灵光的哀鸣声音最后愈演愈烈,可就在其即将溃灭开来的时候,倏忽间则又是极尽于凄厉的惨叫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

    而几乎就在那惨叫声音极尽于撕裂的嘶吼,道城之中,似是要有接连不断的五色遁光显照出来。

    可是比这一道道五行宗门人的身形变化更为迅捷与明晰的,则是那原地的五色雾霭,复又回溯而去,被楚维阳掌控着符阵而鲸吞。

    而在那道风水堪舆法阵的拘禁之中,则是五个面若金纸,尽皆昏厥过去,气若游丝的五行宗修士。

    诸修瞧的真切,饶是在昏厥之中,毒煞之气却尤还在他们的经络与根基之中不断的映照交织着,与此同时,伴随而来的则是五人的修为气机的不断溃灭,一点点的衰颓了去,最后在不断地萎靡不振之中,修为气机彻底跌落了筑基境界。

    根基被废了。

    且正因着五行义理的蔓延,这毒煞之气仍旧在朝着五人道与法的根基处腐蚀而去。

    倘若求得宝药,许还能挽救回五人的性命。

    但也仅此而已了。

    其修法之根基,许是还有从头再来的机会,但注定也只是重修,而无从轻易恢复了。

    甚至,伴随着五人脸上的金纸色愈发浓烈,若是任由毒煞之气销蚀,再慢上些,许是连能否救回来性命,都将会变成一件存疑的事情。

    今日这接二连三的,也尽都是奇景了。

    乾元剑宗的修士败落在了别个人的剑法之下。

    五行宗的修士败落在了别个人的五行法之下。

    登时间,无端的有着镇运宝器的嗡鸣声传递到了楚维阳的心神之中。

    这是如是风波里面,楚维阳的第一道运数之力的汇聚与凝练。

    而也正借着镇运宝器的共鸣,霎时间宝光映照在楚维阳的眼波深处,道人再看去时,面前昏厥的五人。

    印堂漆黑如墨不提,顶上三尺之处,便是连黑云翻卷都已经不曾有了,更有甚者,那是接连不断的赤色烟霞,从原本该是灵云悬照的地方,不断地化作冲霄的烟柱,朝着四面八方弥散而去。

    直至这一刻,楚维阳方才真个明白,缘何最先失控的,不是上明宫的修士,而是五行宗的门人。

    盖因为法脉彻底被外人所掌握的影响,远比楚维阳想象的更甚!

    那已经不是劫气缠身了,那是运数之力彻底尽数溃灭之后,自身底蕴的彻底外泄!

    这才是五行宗门人失控且癫狂的根髓因由!

    五行宗,完了。

    一念及此的闪瞬间,楚维阳一扬手,琅嬛篆纹由实转虚,一息散去。

    原地里,只五人的悬空身形,浑如那断了线的风筝,朝着斜地里坠落而去。

    唰——!

    破空声中,五人相继被接引了去。

    自始至终,楚维阳的神情自若。

    浑似是像甚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轻描淡写。

    又或者是这般事情本就不值一提。

    他只是看向诸修立身所在之地,尤其是那些五色遁光显照的地方,这一刻,楚维阳的目光像是具备着无形的力量,伴随着目光的扫过,是一道又一道五行遁光倏忽退却的变化。

    “某去寻上明宫的道友们了,你们不要再跟来。”

    话音落下时,楚维阳折身而行。

    原地里,是长久死寂般的沉默,只是楚维阳那平静而喑哑的声音,尤还在诸修的心神之中回响着。

    长久的时间里,浑无一人有所动作。

    再是癫狂的人,终也有畏惧死亡的时候。

    又或者更准确的说,正是因为惊怖于溃灭本身,他们才变得这样癫狂。

    于是,那无声息本身,便已然像是最大的嘲讽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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