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榆看着江驰野的高大挺拔的背影。

    记忆中十八岁少年的身影渐渐与之重叠,有几分熟悉,又有几分陌生。

    现在的他更成熟了,轮廓更锋利,脊背更加结实宽阔,只不过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一如当年,甚至加深了几分,带着危险而迷人的气息。

    林之榆走到门口,看见他正抬手把外婆的吊瓶速度调低,原本快速滴落的药水速度慢了下来。

    看着渐渐缓下来的水滴,林之榆今天原本因为外婆摔伤、山民指责而慌乱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调好吊瓶速度,江驰野又把被子掖了掖,

    弄好之后他走到病房外,随手关上了门。

    林之榆抬眼望他,他也垂眸看她。

    “外婆睡着了。”

    他的声音压得很轻、很低。

    他叫得那么自然,好像真的是他的外婆一样。

    “嗯。”她应了一声,移开了视线,转身离开。

    去诊断室和医生了解外婆病情的时候,江驰野也想跟进去,结果林之榆看都没看他一眼,干脆利落地甩上门,砰的一声把他关在门外。

    诊断室里医生翻看着一页页的病历本,抬头问道:

    “病人现在还记得你吗?”

    “记得,我们家的人外婆都还记得,只是最近她说过去的很多事开始模糊不清了。”林之榆回答。

    医生在电脑上做记录,接着说道:

    “病人目前处于阿尔茨海默症初期症状,主要表现为轻微的记忆力衰退,伴有轻度视空间功能受损。我这边的建议还是以药物治疗为主,辅以认知训练。还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已经无比清楚答案,但林之榆已经问过无数遍了,她不怕这一次,还是问出那个问题:“有概率治愈吗。”

    她的声音轻轻的,语气不像问句,倒平静得像陈述句。

    医生抬眼看她,又垂下眼去,再一次说出那个残酷的答案:“阿尔茨海默症为不可逆进展性病程。”

    医生顿了顿:“不可治愈。”

    推开门走出去之前,林之榆停下来把头发绑了起来,从包里翻出墨镜带上,她把泛红的眼角藏起来,也掩住了内心的脆弱。

    她会很坚强,一直都会。

    一推开门,就看见了靠在墙边的江驰野。

    他今天穿了低调的黑色内搭,外面随性地套了一件藏青色夹克,戴着黑色的棒球帽和口罩,抱胸往那一站,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医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女生目光。

    忘了他是个大明星,等会儿被粉丝认出来,多少有点麻烦。

    林之榆推门出来的时候,就看见有个小姑娘一直朝江驰野激动惊喜地不停询问:“你是不是江驰野呀?!天哪野哥我是你的超级超级粉丝,可以合影吗啊啊!!”

    小姑娘右脚打着石膏,左手拄着拐杖,高兴得一蹦一跳的。

    这个场景把林之榆看乐了,轻笑出声。

    一抬眼,发现江驰野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身上。

    江驰野其实把自己包裹得很严实,口罩棒球帽一样不少,只露出一双锋利勾人的眼睛。

    林之榆仗着自己戴着墨镜,接过他的视线,大胆地对视回去。

    反正他也看不见。

    她看不见那边江驰野的神情,只听见他特地压低声音,和那个还在一蹦一跳的小姑娘解释:“我不是,你认错了。”

    “啊?好吧……我就知道江驰野也不可能来这里……”那个小姑娘有些失望地垂下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忽地抬头,开口就问,“可是你真的好帅啊,可以加个联系方式吗?拜托拜托。”

    林之榆站在门口看着他俩。

    过了一会儿,她听见江驰野低头对那个小姑娘说:“不可以哦,好好学习,好好休养,祝你早日康复。”

    说完,他抬头,目光锁在林之榆身上,然后迈着长腿直接朝她走过去。

    江驰野走到身边的时候,林之榆终于看到了他的神情,黑色的眼睫微垂着,晦暗幽深,望不见低。

    他看着她,语气带着一点点兴师问罪的意味:“幸灾乐祸?”

    林之榆挑了挑眉,顶回去:“你管我。”

    两人互相对视着,谁也不让谁。

    只不过对视的时间久了,倒看出了颇为暧昧的氛围。

    上一次这么长久地相望,好像已经是五年前了。

    走廊的行人三三两两,有患者,有护士,有医生,大家大多行色匆匆。

    他们两个倒显得格格不入。

    林之榆败下阵来,把手上的病历本放进包里,准备离开。

    刚刚被拒绝的小姑娘不甘心,又朝江驰野这边过来,一副不要到联系方式不罢休的气势。

    只不过中途被小姑娘的朋友拉住了。

    “我就说那种大帅哥肯定名草有主了嘛。”

    “你看,人家情侣在那打情骂俏呢,这你都看不出来啊。”

    林之榆:……

    -

    时值下午,夏季一天之中阳光正热烈的时候。

    医院的人也多了起来,电梯开始人满为患,避免浪费时间也为了避免被粉丝认出,林之榆和江驰野都选择走楼梯下楼

    医院楼道里,两人从三楼一层一层地走下楼梯。

    他们并排走着,橙黄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楼道,撒在两人身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两人都没说话,一直沉默着。

    走到二楼的时候,江驰野忽然开口问道:

    “外婆摔伤是因为阿尔茨海默症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听到那个可怕的字眼,林之榆觉得心像突然被扎了一下,疼得她呼吸一窒,下意识停下脚步。

    现在的她,太害怕那个字眼了,真的太害怕了。

    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江驰野也停了下来。

    林之榆站在上一阶楼梯,江驰野低她一阶。

    两人就这么平视着,江驰野看见了她垂着眼眸,眼里满是无助、害怕、彷徨。那是下意识的,不加掩饰的情绪。

    此刻的她脆弱得像一碰就要碎了。

    换做五年前,受了委屈的林之榆一定会可怜巴巴地看着江驰野,然后一把抱住他,在他怀里细数她受了多大的委屈,说得夸张严重,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可现在的林之榆,明明承受着大得多重得多的委屈,她却什么都不说了。

    她没有诉苦,没有哭。

    她只是收拾好情绪,重新戴上墨镜,越过江驰野身旁时,只留下一句:“江驰野,偷听是不好的习惯。”

    江驰野突然觉得他们之间相隔的五年,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他本以为那空白的五年只是一条小溪,一跨就过,可没想到时间的洪流早已把那五年冲刷成鸿沟,现在的他们隔着那条巨大的鸿沟,遥遥相望。

    那么那么多的事,那么那么多无助的时刻,他都不在她身边。

    “什么时候的事?”他问。

    林之榆的情绪已经平复不少,恢复了冷淡坚韧的样子,不咸不淡地说:“一年前。”

    一年前外婆患上了老年痴呆,林之榆的父母都在边疆工作,性质特殊,责任很重,一时半会回不来。当时林之榆正好大学毕业,她没有犹豫,推掉了薪资不错的大城市offer,回到家乡照顾外婆。

    医生告诉她这种病治不了,患者会随着时间慢慢忘掉所有。

    也就是说,她要眼睁睁地看着外婆忘记过去的记忆,忘记家乡,忘记亲人,直到——彻底忘记她。

    而在这个漫长的过程里,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坚强的,事实是她也一直很坚强,可有时候情绪的溃堤,是无数个瞬间堆叠的洪水,在某一刻轰然倾泻。

    在看到江驰野的瞬间,对上山民失望眼神的瞬间,灾民小女孩握着她手的瞬间,得知外婆迷路摔伤的瞬间,听到医生说病情加重的瞬间……共同汇聚成击溃心理防线的利剑,猝不及防,一击即中。

    手机里邱朗又不断发来微信:

    邱朗:你别担心保护区巡山的工作,我都差不多完成了。

    邱朗:知道你关心受害灾民,今天我替你去拜访了几户,他们都特别记挂你,但是要你别太记挂他们。

    邱朗:对了他们还说,小鱼要天天开心哟。

    ……

    刚刚走出医院,林之榆就看见了邱朗,视线远远地对上,他就朝这边走过来。

    邱朗还是平时那副吊儿郎当的性子:“我刚好路过医院这,就下车透透气。”

    林之榆不说话。

    “哦对了。”

    邱朗不知道又从哪里拿出来一件防晒衣,贵牌子,粉色的。

    “你不是总买那种杂牌子防晒衣吗,巡一趟山又破了,刚刚闲着没事,随手买的。”

    林之榆还是不说话。

    邱朗自顾自说着,一边把衣服披在林之榆身上,一边说着话:“我随便买的,不知道尺码,大了或者小了别怪我啊。”

    听着絮絮叨叨的话语,林之榆强压下去的无助、委屈、难过又全部涌了上去。

    那些澎湃的情绪汹涌而出,难以抑制。

    林之榆披着外套,身体朝邱朗倾斜,额头砸在他肩膀上,眼泪就落了下来。

    邱朗给她披外套的手生硬地顿住了。

    她哭得那么那么小声,小声到或许只有邱朗能听到。

    最后,林之榆哑着嗓子说:

    “邱朗,我想吃饭了。”

    “不是说不吃吗?”

    “现在想吃了。”

    邱朗望见了不远处的江驰野,于是开口问林之榆:

    “你们是朋友吗?一起吧。”

    “不是朋友。”她否定得干脆。

    “不认识。”

    坐上邱朗的车,林之榆没关窗,只是靠在椅背上,目视前方。

    江驰野在不远处,他看见车窗里她的侧脸,夏季午后的微风吹动她额前的碎发。

    车子渐渐驶远,她没有再看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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