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卿辞心里揣着事儿,一晚上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脑袋里想东想西乱成了麻麻的一团。天蒙蒙亮时才稍有了些困意,歇了没一会儿就听见有人在外唤他。

    这短短一觉睡得一点儿都不踏实,头就容易昏沉。他拿右手捏了捏眉心,在里头低声回了一句,“知道了,不用进来了。”

    外面的人明白这是裴卿辞不让进去伺候他穿衣盥洗的意思,于是应声退了下去。

    裴卿辞自己收拾妥当后出了帐子,发现江知予正站在离他的帐子没几步远的地方,面朝着这边儿,看着像是在愣神,不知道是不是在等他。

    裴卿辞快步走过去到她跟前,遮住她头顶大半片的光。

    江知予被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下,然后回过神来,听见裴卿辞问她,“头还晕不晕了?”

    “不晕了,”江知予微微仰头看他——这大半年来裴卿辞又蹿高了不少——注意到他眼下挂着的相当明显的两抹乌青,便问他道,“王爷昨夜没有歇息好?”

    裴卿辞正准备说什么,但最后只“嗯”了一声。

    他以为江知予会问他怎么了,没想到她却说:“那王爷可得打起精神了,今日怕是不好过去呢。”

    “知道了,”裴卿辞心里清楚她是在提醒自己,于是这么答了她一句,想起什么,又问道,“你昨夜休息得如何?”

    与他不同的是,江知予倒是一夜好眠,今早起来只觉得神清气爽,通身舒畅,连昨日头晕的症状都彻底消失了。

    “还好。”

    江知予笑了笑。

    “看你这样子就知道。”

    裴卿辞见她笑了,也跟着露出些笑意来。

    “今日人多眼杂,你要跟紧我,记住了么?”

    “记住了记住了,”江知予点着头答应,“对了王爷,按往常惯例,秋獮第一日王爷、皇子等可都要亲自上场呢,你……”

    她记得裴卿辞跟她说过他不会骑马,到了那时候可该如何是好。

    眼下离秋獮正式开始也没多久了,她现教裴卿辞现学肯定也来不及。

    倘若她替裴卿辞上场呢?

    不知道行不行的通。

    但若要这样做,她会骑马的事儿不就暴露了?

    “没事,”裴卿辞不知道她怎么突然绕到了这事儿上,反应过来是他昨日骗了人又没解释,这才造成了误会,于是装着无所谓道,“就说我不会。”

    听她这话江知予不自觉地眨了眨眼,然后语气都有些焦急起来,“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裴卿辞一副显然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江知予兔子似的急得直跳脚,“那么多人面前呢,你就直接说你不会?”

    “是啊,这又怎么了?”

    逗小孩儿实在有趣。

    但凡事总有个度,把人惹急眼可就不好了,于是裴卿辞说:“好了,别为这事儿操心了,我自有分寸 。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得过去了。”说罢便提脚要走。

    江知予跟上他,走在他后面,一边儿想着他能有什么分寸,等到跟前没戏唱了有他后悔的时候,一边又想或许他真有什么应对的法子,所以还是没忍住追问了他一句。

    裴卿辞转过来看了她一眼,撂下句“不告诉你”便又转过去。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他对江知予可太了解了,不用看也知道身后的人肯定攒了一脑袋不解和疑惑,他没忍住,笑了出来。

    晨起那点儿因昨晚没睡好带起来的气也就自然而然地消下去了。

    见快到跟前了江知予还低着头一副正在琢磨事儿的模样,裴卿辞才转过身来出声提醒她道:“回神吧,别想了。”

    江知予抬头说了句“哦”之后跟在他后面给人见礼。

    今日的人来了个差不多齐,亏得是裴卿辞记性不错,隔了那么长时间没见,还能辨认出个大概来。他附在江知予耳边儿小声带着她认人,江知予记下一个就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人认了个差不多,礼数也都周全了,裴卿辞带着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他坐着,而江知予因为身份只能站在他身后。

    “委屈你了。”

    他趁着这会儿左右没什么人的空当,抬头跟江知予悄悄说。

    江知予怕引人注意再惹出什么是非,不敢出声,只是摇了摇头,见有人往这边走过来,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坐好。

    裴卿辞刚转过去就听见一声“五弟”。

    他连忙起身行礼,嘴边儿立马呈出一个浅笑来,“大哥。”

    裴靖州拍了拍他的肩,笑道:“还认得出我来啊。”

    裴卿辞没答话,看上去有些窘迫的意思在里面,像是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才好。

    裴靖州倒也不计较,只是放在他肩上的手加了些力道,往下一按,说道:“坐着吧。”说完抬脚便准备走。

    还没等迈开步子,他又补充道,“说起来你也有些年头没参加秋獮了,可千万别拘束了。”

    裴靖州这话表面是兄弟间的关怀,但言外之意也未免太明显了些。

    不过倒也难怪,他虽非皇后所处,但到底是永安帝膝下长子,这些年又颇受永乐帝偏爱,说话行事难免有几分“底气”在。

    裴卿辞揣着明白装糊涂,只笑着说:“是。”等人彻底走远了才冷下脸来。

    江知予不知道为什么目光一直追着裴靖川的背影,被另一道声音吸引后才敛了视线。

    “阿辞?”

    裴季瑶唤了他一声,之后又忍不住往前迈了一小步。

    “阿姊。”

    裴卿辞一边向她见礼一边说道。

    对于今日能在这里见到裴季瑶,裴卿辞一点儿都不意外。

    裴季瑶乃皇后唯一所出,比裴靖州稍长一岁,皇后将其视若珍宝,捧若明珠。所以对于她来参与秋獮一事,皇后虽不情愿,但也到底还是同意了。

    “你变了好多,”裴季瑶说道,“都快要认不出了。”

    “阿姊倒是没怎么变。”

    裴季瑶冲他笑了一下,余光瞥到他身后的江知予,“这位姑娘是?”

    “同我一起来的。”

    裴卿辞一边说着,一边又往江知予身前移了移,将她遮得更严实了些。

    裴季瑶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没忍住,开口道:“既然如此,又将人带过来做什么。”

    裴卿辞面上依旧温和,只是语气略有加重,道:“阿姊贵为公主,为这点小事儿操心实在太不值当。”

    裴季瑶还准备说些什么,便被一旁的贴身宫女提醒道:“公主,快开始了,该入席了。”

    裴季瑶点了点头,对裴卿辞说:“这几日风大,你要当心。”顿了一下,她又继续道,“之后若是有什么事,只管来找阿姊就好。”

    裴卿辞不知她意有所指还是只是这么随口一说,于是道:“是。”

    裴季瑶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便离开了。

    她前脚刚走,永安帝后脚便来。

    陈尚将旨意传下去。

    由大皇子裴靖州、二皇子裴靖泽、三皇子裴靖辰、四皇子裴靖川与晋王、齐王、楚王共同充任管围大臣,携此前早已例选好的一千围卒与禁卫军诸营共同承担“合围”一事。

    合围者,视围场地势,引猎物入围,“三合一开”,少则补多则放,这同“子钓而不纲,弋不射宿”是一个道理。

    合围毕,围卒以鞭擎之,高声传呼,声至中军三次,中军上禀至永安帝前。

    永安帝听罢点了下头,一旁侍候着的陈尚便缓缓道了声“退下罢。”

    那人下去后永安帝动了身,陈尚见状眼神示意其余几个小太监上前来给永安帝佩戴弓箭。

    待一切准备就绪,永安帝上了马。

    此次秋獮所有扈从大臣、侍卫和亲随射生手等立刻跟上,拥在永安帝身后,就连裴季瑶也在其中。

    裴卿辞跪在原处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到最后也只是伏在地上恭送永安帝离开。

    等到他再直起身子,四下空无一人,江知予拿左手食指在他后背点了点,见他回过头来,她问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些,就不怕到时候上头怪罪下来?”

    她说话时将声音压得极低。

    眼下周围虽除他们二人外再无旁人,但防备之心不可无。

    裴卿辞没答话,反倒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江知予明白他的意思,于是凑得近了些又问了他一遍。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公之媚子,从公于狩。”

    裴卿辞目光沉沉道:“他顾不上我。”

    “更何况——”说到这儿他不知道想到什么,又一下子笑了出来,看着江知予道,“你难道忘了,我不会骑马呀。”

    是了,不会骑马自然就无法随从,这是个好借口。

    但是——

    江知予突然想起什么来。

    裴卿辞是真的不会骑马吗?

    那他手上的茧又从何而来呢?

    她在想这件事儿的时候太过沉浸了,以至于这话不知怎么的竟然直接从嘴里说了出来。

    她眼见着裴卿辞的眼神变了变,但嘴角笑意不减,反而更加明显。

    江知予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不禁打了个寒颤。她还没来得及出声找补,便听见裴卿辞说:“是啊,会骑马之人手上定然是有茧的,有茧之人想必也是一定会骑马的。”

    “阿意,你手上有茧。”

    裴卿辞攥住江知予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到两人面前。

    他的力道很大,江知予挣脱不开。

    裴卿辞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

    “阿意,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骑马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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