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并不太喜欢十二阿哥永璂这个人,或者可以说,随着这人在京中的身份地位,逐年呈飞速衰败的颓势不断下坠,她便更不喜欢这个人了。

    因为这个人,运气实在是太差了,差到无双害怕被他牵连的地步。

    他是继后的独子,但也是福康安最好的兄弟,而最棘手的就是,他将来的嫡福晋,就是娜木钟的堂姐,如无意外,待到再过两年,只肖皇帝心中打消了对那位已故继后的仇恨,给这位嫡子封个王,几乎是有例可循的常事,所以那位孟古格格,怎么算未来都极有可能是个王妃,所以,那两个蒙古女人不知道被谁蛊惑,竟然不知天高地厚的给自家的宅子挂起了“椒房馆”这么文绉绉的府名。

    无双一边用棉花堆儿戳着白玉碟中压出的豆蔻汁,仔仔细细的往自己的脚趾丫上点缀,一边笑呵呵的给伊尔哈解答疑惑,

    “所谓椒房,即是使用花椒树的花朵所制成的粉末粉刷宫殿,颜色好看又芬芳,且又有一说,是因为椒者,多籽,取其\"多子\"之意,总之,是汉代皇后所居之所,有正宫娘娘的意思。”

    伊尔哈嘁了一声,毫不留情道,

    “那位孟古格格倒是正室,可娜木钟算是什么?不过是被人退了婚,还没脸没皮死缠烂打的泼皮!”

    “伊尔哈,不要胡说!”

    “是她们先不要脸!哼,这京城里的贵族女子,怎么不得至少满汉精通?她们俩?连点子汉话都说不清楚,怎么做正室,怎么做皇后?这名字不定是谁诳她们给起得呢,一夸便得意忘形了,殊不知这名字指不定今后要惹大祸呢!”

    伊尔哈猜测的不无道理,凡是帝都,自然精于算计的皆是皇储之事,如今十二阿哥虽遭皇帝厌弃,可这种事情不到最后,还真不好说,所以这“椒房”二字,帮忙起名的背后之人,简直就是明晃晃的借她们之口,探查皇帝脸色,也就是那两个并不精明世故的蒙古丫头,才会给了旁人这样的机会,只不过,皇帝似乎并未对此有过多表态,椒房馆的名字就这么顺顺当当的叫了下来,且人家门前日渐热闹喧嚣,

    无双从来就读不懂她这位皇帝姨丈的心,于是此刻只得对着通透的伊尔哈道,

    “你啊你!就显你聪明!”

    “哼,我才不聪明,是她们俩太蠢!”

    无双笑着望了一眼倔强的伊尔哈,丝毫未受影响,依旧兴致勃勃的点缀着自己的小脚丫,待到伊尔哈愤愤不平的坐过来,搬正了她的身子,一边哀怨一边焦急的又问,

    “小姐,她们整日花儿一样的流连在京中,我听说结交了好些个朋友了,连不少从前跟您交好的姑娘们,现在都成了那什么椒房馆的座上宾了!”

    “她们府邸里没大人管束,自然聚在一起玩闹少拘谨,能处到一处是当然的呀。”

    “小姐你本来也不好交际,没那几个场面朋友倒也没什么,可,可,”

    “可什么呀?”

    “可我听说,十二阿哥时常借故去探望未婚妻,每每表少爷定是会跟着去的,”伊尔哈的声音越来越小,“绿野亭的那件事儿,看来根本就没波及到娜木钟呀!”

    无双赶忙放下了金贵的脚丫子,吓得一把捂住了伊尔哈的嘴,左右看了看,才被伊尔哈挣脱了埋怨道,

    “哎呀,这是在咱自己家,你怕啥!”

    对,其实这是阿颜觉罗无双,这个从小便没有归属感,拿着东拼西凑的压岁钱,偷偷摸摸攒下的,自己的一方小院子,就藏在京城最是热闹的铜锣胡同里,且西厢还租给了一个徽戏班子,门口挂着的便是人家的牌子以便混淆视听。

    这里整日人来人往,只留了一房正屋,每每闲得无聊,无双就会带着伊尔哈说是去逛街,但其实是跑这来听人吊嗓子,虽然伊尔哈总是捂着耳朵说难听。

    但无双听着窗外院子里练功的瓜娃子们,整日为了谁练功厉害,谁多吃了两块点心,谁更得师傅真传的事儿吵闹个不停,甚至动手打架,甚至嚎啕大哭,初始还觉得惊奇,可日子久了,她便越发觉得这才是真正的日子,才是充满了烟火气和人情味的日子。

    这里没有宫中的森严,没有那么多眨个眼就要唯恐对其礼数不周的主子们。

    这里更没有富察家的悲凉,没有年头到年尾总有哭天抹泪的女人,揪着一个个出征的男子的铠甲,不是嘱咐生,便是嘱咐死。

    这里处处只有,吃喝拉撒,这么简单普通的事情。

    无双沉迷其中,不能自拔。

    只不过此刻她端着小脸儿,被伊尔哈的话给提醒了,娜木钟怎么会没事呢?

    无双之前跟人豪言的二百两,她搜囊刮肚最后才拿出了一百八十两,甚至还写了一张二十两的欠条,有点不太从容的给了那位钮祜禄家的和珅,

    因为她手里不被人所知的财产,只有小舅舅留下的那些锦盒里的嫁妆,且都是不能变现,也舍不得变现的东西,在她个人而言,其实一向是没有积蓄的,毕竟阿颜觉罗家不会给,自家阿玛也没能力给,每每得到的也多是赏赐的物件儿,所以饶是吃穿用度皆是上品,但无双没有钱,也很少有在下人口中的好口碑,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打赏下人的钱,故而,她也从来就没交到什么真正能玩到一处去的小姐妹。

    可笑吧,最是华服在身的世家小姐,却总是两手空空,既不能说,也不能认。

    当时只见那人也是一副没怎么见过钱的模样,倒并不觉得无双这样有什么不对,还挥舞着欠条叮嘱无双,

    “三个月为限,若是到期不换,就二十两变四十两!若届时还是没有,就一个月为期,四十两变八十两!”

    无双一脸淡定的答那是自然,心中暗暗吐槽,这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盛名之下的穷鬼。

    那人似乎真心觉得这买卖很合算,还跟她说道,

    “你放心吧,之前娜木钟来过店里,我见过她,且当时还因为一匹被人定好的布,她没能拿到手,跟我家的小厮吵过嘴,闹得挺厉害,”

    无双摆摆手,

    “你不用跟我说细节,你就咬死了划布的是她就成了。”

    “好!”和珅摇了摇手中的钱袋和借条,“收人钱财□□,你就放心好了。”

    无双回想着当时和珅脸上的神态,怎么想都觉得他不像是个撒谎的人啊,可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娜木钟还是没事呢?无双默默的嘟囔,

    “莫不是看走眼,咱们让他给骗了?”

    伊尔哈也是神情疑惑的嘟囔,

    “那个和珅,我听说经过这事,他得了他家某一位族长青睐,说他在绿野亭干活得当,处事有功,已经给提报去宫里做侍卫了呢!”

    “做侍卫?”无双更加困惑的念叨,“为了这事他当时不是还挨打来着吗?怎么突然就干活得当,处事有功了?”

    伊尔哈突然一副要开始竹筒倒豆子似的神情,说起了这段时日打听来的事情,

    “我听说啊,是绿野亭自己去官府说,说划布的事儿啊找到贼人了,”

    “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呀!”

    无双错愕的一愣,她觉得这事实在透露着古怪,上次她跟表哥吐露之后,表哥后来只是写了信来,让无双闭口无言即可,接下来便再无后续,那便可以断定,娜木钟无事,定是表哥给保下的,正确的顺序应该就是,和珅咬娜木钟,表哥保娜木钟,然后闹到一处,无非就是绿野亭看了富察家面子,直接把这事儿给抹去了。

    可娜木钟怎么可能认自己没做的事儿呢?

    而且表哥,原来这么无条件的相信娜木钟?

    这个认识让无双有点嫉妒,她吹了吹染得鲜红的小脚丫,慢慢腾腾的套上了袜子,但抛去了这份嫉妒,这件事儿里还是透着古怪,娜木钟无论认与不认,都会因为和珅的攀咬,而把小小的事情扯上了钮祜禄家和富察家之间,在无双的认知里,大人最讨厌刺破了面子,既然娜木钟动不得,那么和珅便肯定要被动一动的呀,再说他当初会收钱办事,不就是因为他本就处在那个顶雷的位置上,只有可能出错,怎么可能有功?

    所以比起娜木钟的无事,且还风光的做起了京城的小小名媛,更让无双疑惑的是这个和珅,是怎么做到全身而退,还进了宫当上了侍卫的?

    无双暗暗思忱,就冲那人还贪着那二十两变四十两的心,他就没这个能力如此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是正想着呢,门却被扣响了,戏班子老板丁师傅笑呵呵的送来了下半年的房租,无双早就惦着这二十两银子,于是眉开眼笑的接过来之后,径直进了宫。

    无双进宫不需要令牌或是拜帖之类的东西,因为她是富察家的人。

    她决定既然想不通,那就去问个清楚好了。

    “粘杆处?”

    无双瞠目结舌的站在侍卫处里最破败的一个小门儿前,望着三月之期后,本以为飞黄腾达,此刻得见却略显狼狈的人,惊讶的问,

    “你怎么可能进了粘杆处啊?”

    粘杆处,顾名思义,四处粘杆,做得全是监查,鬼祟的事情。

    且只为皇帝一人服务,皇上高兴了未必是因为粘杆处传达了什么好事,但皇上若是怒了便肯定是粘杆处告了谁人的不该与人言的事情。

    这活儿比血滴子还要倒霉,因为血滴子在暗处,而粘杆处,可是正正经经要拿俸禄的,明牌特务。

    得罪人,超级得罪人,若不是坏了名声一门心思剑走偏锋,想是根本没有人会来这处,而且这处也不是你想来就能来的,还得皇上认可你的特务能力啊。

    无双看着这没两个月便变得面黄肌瘦的人,却见那人抬起哀怨的眼,先头还有些激动,这会儿已经平复下来的样子,淡淡道,

    “福三爷亲自推荐,我自然来得了啊。”

    什么干活得当,处事有功,什么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人明显就是因为咬了娜木钟之后被针对了嘛。

    却见那人突然上前手一伸,

    “你是来送钱的吗?”

    无双呆呆的从袖口掏出那还热乎着的二十两银子,递了过去,见那人倒似是一直等着她来的样子,径直就从怀里掏出了当初的欠条,抵还给了她之后,便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无双不知道为什么特别想叫住他,这么做了之后见他回过头望着她,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见那人突然笑了一下,对她说道,

    “你放心吧,银货两讫,钱我已经收全了,事儿自然也就该全应下。”

    无双本来就抱歉的心,此刻竟然因为他的话而变得非常羞愧,

    “我,”

    她低着头瞧着自己的脚尖儿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见那人走了回来,身影覆盖了过来,她听着距离颇近的那人低声笑着说,

    “福三爷比我还小几岁,可这府上就已经开始嫡庶之争,”

    无双羞红了脸的抬起头,急于分辨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见那少年似乎很得意于,他的话让她如此窘迫,甚至抬手挑了她下巴一下,颇为轻佻的来了一句,

    “那我就提早下注,大老婆赢!”

    说完竟然还滑稽的行了个礼,他因为低下头蹲下身,无双这才看到那领口磨损的竟是这般厉害,照理说新的侍卫制服并不该这么快就破碎,看看分来的这处如此寒酸,想也知道,这两个月一直有人在欺负他。

    她跺跺脚,临走前小声道,

    “长安不喜欢拓字,正满世界找替写呢。”

    在这皇宫里,能阻止福康安欺负人的只有福长安,言尽于此,无双飞速的跑走,跑出去很远回头看,竟然看到那人一直目送着她,面带笑意的跟她喊,

    “看吧,下注大老婆就是不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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