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考试——继续。”

    白鹭侧身站在火前,跃动的火焰映在她眼睛里,映得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不知道是因为里面跳动的火焰,还是别的什么。

    “请你答题——”

    银色的改锥前段沾了些东西,不知到具体是什么东西的碎屑,锋利的尖斜斜指着。

    小林仅存的视域里,模模糊糊地看见自己被一道银光指着。

    他明白了,栗子都没了,答案只能有一个。

    但是,会有这么顺利吗?

    摇摇欲坠的理智还未来得及重新站稳,求生的本能已经让他跟着白鹭的命令前行了。

    “——零……”

    话语还没来得及从干涩的嗓子眼出来,他的声音就停了。

    因为白鹭打断了他。

    没有用一个音节。

    只是眼神轻飘飘往侧边一瞥,一被那目光注视,小林就感觉嗓子硬生生被掐住了,声带完全僵住,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她的声音却还是挺温和的,像在哄小孩。

    “还没轮到你。”

    垂着的细细的银色锥子在暗色中划出一道闪光,银亮亮地完全转了个方向。

    “该你来——”

    尖锥斜指。

    指的是她背后的方向——

    小林挣动着,眼睛跟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那里太黑了,仅剩的那只眼睛聚焦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看清。

    螺旋梯上,半截地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个阴森森的人影。

    那团黑影瘦窄,细长,长得像是牵了一根绳,垂吊在顶上的吊灯上,吊久了骨头也被抻开了。

    是那个老人!

    小林反应过来,同时,他不受控制地望向白鹭,满心都是震惊——

    她一直没回头,她是怎么发现的?

    ——砰。

    火焰灼烧着,也许是里头的一颗栗子被炸开了,火焰重重摇了一下。

    黑色的影子跟着晃了晃,直愣愣地从梯子上下来,一阶接一阶,动起来像关节生锈的木偶,僵直的动作又涩又沉。

    老人一开口,还是和黄昏时招呼众人一样的声调,腐败的烂木头又被经年的风吹干,也不知是先腐烂还是先崩断。

    “……客人,你、你有什么需要……”

    老人话说得很慢,白鹭就一直等着他断断续续磕磕绊绊地将话说完,她站得很随意,没有一点儿防备的意思,唯一的武器长锥随意地垂了下来,就垂在她腿侧,尖处指着地面。

    “我这里正好有道有趣的考题,给你优先权?”

    她口中说着邀请的话,语气听起来也松漫随意。

    “这是自愿考试,公平交易,”她好像嫌解释不清一样,又补了一句,“不会强买强卖。”

    小林听着这没头没脑的话,简直就要苦笑。

    他转念又想,可不是强买强卖,他什么也没做,就要拿着自己的命当算盘,在这儿数了半宿的“野栗子”。

    也不知她到底想做什么,可诡异地,总归让他心理舒坦了一点儿。

    老人一直也没有应声,好像迟钝衰老的中枢神经已经朽断,要花很长功夫才能重新搭起来。

    白鹭也体贴地没有催促,虽然她有点儿困了,该去睡觉了,但作为第三区好学生的本能还在。

    她会尊重每一场考试。

    而且,从始至终,她站在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验证那封信上她唯一能得到的一点儿线索。

    如果她真掀了这盘棋,这里的人也认了她的规矩。她所想所猜,至少有五成是靠边的。

    万一她真猜错了,白鹭眯了下眼。

    白花贝母兰静静地开着,仿佛瘟疫一样,沿着屋子迷漫,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已经离他们越来越近。

    无害而可爱。

    也不意味着她就必定要折在这儿。

    赌局很公平,至少现在天平的两端放着同样的东西。

    神思轻松,心思一偏,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就来了,白鹭忽然发现自己吃了亏。

    做考生时,倒是可以提前交卷,剩下的时间都是自己的,但现在地位一转,她要做监考了,再不愿意就只能等到打铃收卷的那一刻了。

    白鹭脸上出现了明显的沉色。

    小林瞥见了,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在这片寂静里,他刚放松的心脏,又迅速地揪紧着跳动起来,越跳越快,快得白鹭都不禁看他一眼。

    小林已经满眼恍惚。

    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中,他忽然听见了一道极其温柔的声音。

    是什么?

    好像是有谁叫着他的名字。

    不是他现在简短的外号,而是他真正的名字——

    他恍恍惚惚地,竟然感觉身体脱离了束缚,僵直的肌肉重新抽动起来,双腿撑着身体就要往前走。

    此时,摇曳的炉火化作一团篝火,黑暗尽处,几个同学围着篝火忙忙碌碌,他有好感的那个女孩坐在火边,低着头串好一串羊肉,笑着招呼他过来帮忙看着碳。

    欢欣、幸福、愉悦,人间一切美好的情绪充盈到他心里。

    他向着温暖的彼方走去。

    然后就胸口一疼。

    重新跌回了沙发上。

    头往后撞了一下,满眼都是摇晃的吊灯。

    这次至少两只眼睛都能自由地看见了。

    白鹭蹬着一双半旧的拖鞋,斜尖向下,重新踩在了小林膝上,轻易地让他再难动弹。

    “这可就不好玩儿了。”

    白鹭扯着嘴角,一个堪称标准得亲和笑容出现在她脸上,“这么大的人了,玩火是要尿床的。”

    配上她好听的声音,听起来真像关心。

    要尿床的小林两眼发昏:“……”

    白鹭是一个目光敏锐的监考,并不会忽略任何一边的动静,她雨露均沾,也教育起另一边,“偷偷摸摸作弊——”

    她顿了顿,找了个词:“——要被老师打手心。”

    要被打手心的:“……”

    这场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后,对峙悄无声息。

    客厅里再无动静。

    好像连火都不跳了。

    老人干枯的面容上堆不出一点儿表情,唯一鲜润的眼睛却流露出深邃的情绪。

    那眼神如一把挂在冬天风里的刀,沿着白鹭的皮肤割过去。

    白鹭被这样阴恻恻地盯着,不仅没有退缩,看起来反而更悠闲了。

    她正数着花。

    用眼神,一朵一朵地数。

    白花贝母兰开放时不算漂亮,但一串串小小的花朵,像长了脚一样,慢慢地向前移动。

    那意味着她棋盘上的对手,正在向她靠近。

    可是——那些小小的花瓣像蜗牛的触角,小心翼翼地试探,却始终维持在一个距离,再也不能进来了。

    白鹭有点儿不满,她牺牲了半宿的睡眠,还想在天亮前补个眠。对方却犹犹豫豫不敢动手,半点儿也不大方,是想掐点儿交卷?

    她嗽了嗽喉咙,恶毒的话一思索就出来了。

    “这么慢慢悠悠,是在等我教你数数?”

    现在回去还能睡个把小时,加快点儿进度,她可不能把这亏本生意亏得底朝天。

    小林:“……”倒抽一口凉气。

    老人:“……”

    长了一身白花的“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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