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韵躺在那张灰白的狱床上,枕头边放着女看守送来的一叠文稿纸和一支普通的圆珠笔,她关照英韵老实交代自己的案情。

    英韵把纸笔撂在一边,她现在可不是那个在圣大校园的绿树丛间仰望日月、纵情豪想的稚气学生。,她正站在绝命的危崖前,只要一低下她的骄傲的头颅,就会看见遍布崖壁的荆棘丛。在那斑驳芜杂的棘刺下面还有一个她的眼睛根本看不透的无穷洞,英韵知道自己必然会被它全部吞噬掉。如果这就是闻名世界的地狱,那英韵不是第一个坠落的人,更不会是最后一个。

    昏黄的灯光下,英韵渐渐还是觉到了一种畸特的诗情的热烈包围,光荣与苦难是她的定命,她最终不能脱离她的美学样式的生活。跟丑陋的现实相比,她的这篇人生论文可是过于精致、完美了。那已完成的部分还得由那未完成的部分来继续,以真正制成那个完美,而那个完美是生命中至为惨怖的核心——这最后的部分是最具决定性的,她生命与人性中本质的贵贱尽在此中。

    英韵自嘲地闭着眼睛,满脑子都是“乏”的意念,“太乏了”,比空无的死还要难忍的“生之乏”。没人打扰的绝对静寂并没让她入睡,中校限定的七个小时无限地蔓延开来,这是魔鬼显像前的临时虚构,她可以在这百无聊赖的虚构的空茫里捕捉到凶险的迹象,墙壁,天顶,铁窗,狱门,床架……它们单调、灰暗的颜色使她不用睁眼就能感觉到可恶的侵蚀。

    天不知不觉亮了,女看守给她送来了一顿可口的早餐,英韵毫无饥饿感地吃着,“现在是早上七点。”女看守提醒了她一句就走了。

    英韵的俊眉皱起,“再过两小时,大舅就会收到我的邮件。,岑家人要恨死我了……妈妈……”她不敢想下去。她虚弱地躺着,用那条薄被覆着身子,一只手抚摸着床单。“再过两小时……”她是否还活着?她看不见自己俊美的脸益趋失色。

    威胁正在逼近,英韵将要迎接的是她从小就害怕的致深的丑恶,在丑恶面前不应有他人的眼睛,仅仅让她一个二十二岁的女孩独自面对就足以使丑恶心满意足了。从来拒绝丑恶污染的英韵本质上是个温淳、逊和的读书人,除非遭到强势的凌逼。她想起已被强行直面丑恶的梦卿,她的所有的惹人恋慕的美都让死神汹然浩吞了。

    在这样的绝境中,英韵依然能回忆起女友那张美致的容颜。大二年级的暑期,芳心灵神的梦卿临到英韵在海城的家,她带着女友到处闲游这座著名的亚热带城市。不想有一天她们在闹市街口遭遇了一场意外的风波。

    当时,因为马路上人多,英韵走到梦卿的前头去了,落在后面的梦卿不知怎么撞到一个迎面走来的男青年身上,她“哎哟”一声,英韵回过了头。

    “哎哟什么?我又没碰你,是你自己撞到我身上来的!”

    “喂!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说话?”英韵一看这个男的浪模浪样的腔调就火了。

    “怎么?你不买帐!”男青年凶恶起来。

    “是的!你想怎么样?”英韵无惧地。

    梦卿急了,“对不起,先生,是我不当心撞上了你,我向你致歉!英韵,咱们走!”

    “走?那么容易!你以后眼睛看看好,象你这样漂亮的小妞,要是再撞……”

    英韵劈头给了他一句,“要是再撞不是她的人了,而是我的刀枪!你这混蛋!”

    那男的被英韵的凛然架势吓住了,他知道自己遇上了一个不怕死的,他赶紧跑开。

    梦卿羞恨难当,英韵心里也憋得不行,“英韵,要是那男的真的跟咱们打起来,我们一定得吃亏。”

    “那就拼个鱼死网破好了!”

    “可我害怕呀!我不能让你这样。”

    “我决不忍受他人的欺凌!”

    英韵回想自己说过的`话,当时梦卿很无奈的,“你这家伙,难怪白朗说你是捣蛋鬼,这么强硬!”

    英韵从来不屑见风使舵,她知道这个世界不知有多少人在违背自己。跟男人干架,英韵毫不留情,但如果遇到有些可怕的女人,英韵也是针锋相对,以牙还牙。

    在英韵的记忆中,最能给她耻辱感的事件恰恰是一个女子的所为。那时她才刚上大二,秋天的一个午后,她毫无预感,和邻室的居岭、于闻光她们说笑,梦卿恰巧不在。不知什么时候,娇媚的马明玫出现在她们跟前,英韵实在想不出这位珠宝商的高贵千金有什么理由来找她。

    “你吃惊了吧?”马明玫自然地一笑。

    昨天英韵和严可森去国家图书馆办了一张二级借阅卡,难道……英韵突然感到不妙。这位马小姐是可森的定情女友,“你是找我吗?”

    “有件小事要打扰你。”

    居岭不知她俩怎么回事,“小姐,你有话坐下来说。”

    “不用了!柯英韵,正好你的同学都在场,有些话明说是不大好听,但我已到了非说不可的地步了”

    英韵知道自己要倒霉了,她双眉紧皱,嘴唇抿成一条线,那样儿别提有多俊了。明玫一见更被激惹了,“你听着,严可森是我的男友,你这个外省来的平民小姐,如果想在京城里寻栖高枝,最好先把男方的底细打听清楚,否则你就是枉费心机。”

    明玫的直白颇为可笑,但英韵笑不出来,她只觉得自己从未这样被人侮辱过,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马小姐,你的话很让我意外,我跟严可森只是一般的朋友,我与他之间不存在你所想象的那种关系。如果你一定认准我是夺走你男友的情敌,那么,我可以告诉你……”英韵再也不能掩饰自己的愤怒,“我不会去啃别人啃过的肉骨头,你尽可以放心1”

    明玫的脸刹时通红,她的手直指向英韵,“你也配说这种话!”

    一旁的居岭和于闻光吓得不轻,“小姐,你有话好好说。”她们生怕这位漂亮的不速之客动起武来,英韵岂是吵架的料?

    此时,走廊里三三两两过来一些女生,她们被明玫的大声喧嚷所惊动。明玫一不做二不休,在七室门口叫道,“你们知道吗?这位柯英韵小姐刚来圣京一年,就在这个地方攀缘贵族上层,她想搭引别人的男朋友,你们圣大去年才毕业的有名才子严可森,谁不知道他是广和医院副院长的贵公子……”

    “你给我住口!”

    明玫吓了一跳,刚从外面回来的梦卿气愤地冲到她跟前,“马小姐,这就是你那个大资产阶级的爹妈给你的这副教养吗?”

    “裴小姐,这不关你的事!”

    挡在英韵与明玫之间的梦卿怒眉倒竖,“马小姐,这儿是圣京大学——是全国最有名的一流学府,你怎么好意思这样撒泼!柯英韵才不会象你说的那么无耻,你的男朋友应由你自己去把握。“

    明玫见势觉得再闹也无益,反正她让英韵出丑的目的已达到,她冷冷一笑,甩给英韵一句窝心的话,“柯英韵,你有种以后就别再上严可森那儿去!”便转身离去。

    英韵被羞得无地自容,梦卿气得一跺脚,“真是混蛋!”

    英韵叹息着,“嗨!梦卿,我们俩在对方有难之时都没有退缩,这次我就更不能做孬种了,否则,我会被熊烈这个用心不良的男人看笑话。”事实上,这个无情的世界里,如果她不去为梦卿复仇,就绝对没有第二个人能为她去干了。她也算是“人为情死,死得其所”。

    太阳又照耀在英韵看不见的大地上,孤立无援的她会把这最后的时段填写成怎样的模样?在她的脸上仅有一种未知的迷茫,坚执的英韵,软弱的英韵,温情的英韵,悲伤的英韵,没人知道她的母亲和女友是否临到她的梦里,如果有这两双女性的眼对她俯瞰,她就能惹人疼惜的无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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