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

    先前的困意,果然只是一种错觉。

    虽然说在这样的季节,在夜晚睡觉是件勉为其难的事,但眼下,连以往那种闭目养神都做不到的状态,羽华算是第一次体验到了。

    难道是白天补充的睡眠过多了?

    还是,结境的缘故?

    ……

    说到这个结境,真的是失去时间了吗?

    其实羽华一直有些疑惑,因为真正失去时间的结境,会完全失去阻挡大型恶灵的功能了,所以按说,此刻就会进大型恶灵,巡游一类的那种,但目前为止,也只见到一些小恶灵。

    但是啊,真正功能齐全的结境,会连最细小的幽灵都不会放进来的。

    所以,这个结境……到底是怎么回事?

    从六岁起得到一阶,这还是第一次有这样令自己困扰的工作……

    琢磨这些事的时候,羽华正焚刻带来的一堆澈符。

    澈符,海界的碑石国中生长一种式物,因为可以清澈净化恶灵之息,所以被称为清澈之符,简称澈符。

    所有的澈符皆在海界呈野生植物形态生长,因为光照的不同,大小形态皆不一样,所以流到原界的澈符,也是五花八门,形态各异,这当中还因为境师个人的喜爱不同,变得更加多样化。

    也因为去往的结境不同,所以境师会根据结境的程度,携带一些未施咒的澈符,再根据结境的不同程度当场焚刻,这样二次加工的澈符效果因为最应景,效果自然也最好。

    澈符也有等级之分,第一等的,就是碑石国中,一个叫碑林的地方采集而来,因为它们生长在眠龙的周围,吸收了眠龙的灵力。

    眠龙也是珑澜王的式神,珑澜王是出了名的性情安宁,所以他的式神也多性格稳定,同时也极度强大,自然,这样的澈符也最为稳定。

    但是,珑澜王也和明澜王一样不知何时离开了海界,据说忠心跟随的龙族们也有很多离开了海界,包括了大量喜欢沉睡在碑林中的眠龙。

    没有了眠龙沉睡的碑林,其附近的澈符就停止了生长。

    所以现在最高阶的境师,也很难拥有生长在眠龙周围的澈符了。

    不过,碑石国还有很多地方盛产澈符,所以境师一族们,倒从来不会因为澈符的短缺而出现问题,从海界来的商人,总是会带来各式各样可供挑选的澈符。

    当然,这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了,不管是从前现在还是未来,澈符都不可能值大钱。

    澈符在商人们的眼中,不过是个薄利多销的小商品。

    因为不管等级如何,所有澈符的功能性,皆经由二次加工,才可以作为进入危险结境时的护身符。

    特别是……

    想到一直试图搁置却没有真正忘却的那枚玉佩,羽华微微拢着的眉头没有舒缓,继续想着,

    虽然,因为属性的不同,焚刻的手法不同而呈现出不同的形状,但至少对于他们这些境师来说,鲜少会认成别的东西。

    但也因此,让羽华困惑不已。

    那枚玉佩,拥有强烈的澈符气息,而且那气息,是生长在眠龙周围的澈符气息,所以这也可以间接的说明,它真的很有些年头了。

    但是,它的内在,并不是真正能拥有可以净化结境的澈符本质……?

    一枚,很像澈符,却不是澈符的玉佩,到底是……?

    一个会对境师保持距离的少主,为何随身携带着一枚拥有澈符气息的玉佩?何况还是那么久的澈符气息,甚至超过了少主霄本人的年龄……

    摆弄着手中已经焚刻好的澈符,脑海里浮现的仍是那枚玉佩的主人,莫贵霄。

    诚如迟暖所言,会特意过来寻找,本身就说明它对少主就是很重要的存在。

    “莫贵霄……?”

    仿佛是在心中久存的名字,就这样喃念了出来。

    “羽华。”

    黑暗角落里,响过了一声不属于自己的叹息,同时叫唤着自己的名字。

    羽华放下澈符,看向发声处。

    墙角,暗色中幻化出奇特扭曲的线条,那线条缓缓的向半空延伸,爬至一人高时再停住,尔后那些黑色线条,渐渐勾勒出了一个曼妙女子。

    她一身和黑夜同色的斗篷,看向羽华时,五官笼在深黑的帽兜里面,虽然很隐约,但能感觉得出来,是很美丽的轮廓。

    羽华眯起眼睛打量。

    没有气息,

    幻术。

    所以才躲开了虎照临走时对这间屋子的彻底检查。

    这种类型的幻术,源于北区一些老巫师的手法,相当于投影,但时间极短暂,也很容易在阳光下消失,所以多在夜间出现。

    女子隐匿在宽大斗篷下的神情,因为出口的话语显出了淡淡的悲伤:“好久不见,不过,你应该是对我没印象了,梦羽华。”

    “你是谁?”羽华没有纠正,对于初次相见的人,叫自己梦羽华,毫不奇怪。

    “我是梦堂浔。”

    “梦堂浔?”羽华为这个名字有些愕然。

    一字之差,很难不让人联想。

    “你和梦堂浅,是什么关系?”

    她没有回答,顾自说着话,

    “我已经很久没有去过南都了,真是抱歉,虽然我也曾想过,那一夜会给你带来的影响,但梦府的大当家保证在先,所以我不曾想过,他竟然会有疏忽……”

    与其说是在回他的话,倒不如说她是在自言自语,这更坐实了羽华先前的猜测——

    这是事先设定好的幻术。

    可,到底是谁,又怎么知道自己会在这里?

    她说她很久没有去过南都了,那么,就不是梦府的人了。

    梦姓在原界是个罕有的姓氏,大家能联想到的出身地,一个是在南都无人不晓的梦府,还有就是北区的梦族。

    “算起来,你的春夜失眠发生在十一年前,现在,快到一个极限了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

    虽然以羽华的性格,从不认为春夜失眠是个非保守不可的秘密,但也没有四处宣传的必要,所以到头来,知道的人还是寥寥无几。

    在境院,人们只知道有个不知危险为何物的境师,长相美艳性格无趣,喜好是乱接任务,除了春天会很长一段时间不见。

    除了羽华自己,连何迟暖也不晓得问题有多严重,从记事起就一直持续的春夜失眠,若一直无法解决,再持续几年,先不要说阶位不能再提升,仅是修复结境的能力,只怕也是会日渐削弱。

    很有可能,自己将不能再胜任境师这一职了,失去危机感还可以撑,但是没有修复结境的能力,那将毫无用处。

    境院最尊敬的大长老,可能隐隐猜测到了什么,所以总是在长时间里都默许自己一整个春季的大旷工,这次虽然说是羽华自己接的任务,但也是下了一番保证的才会被他放行的。

    “我答应过浅浅,那晚发生的事和后果会三缄其口,但至少,我还能代她给你一份补偿。”

    看样子,即使问她浅浅是谁,她也不会回答的;所谓的补偿,更是无从问起。

    羽华默默的想。

    不过很明显,她知道自己春夜无法入眠的原因。

    仅是这点,就很乐意听她继续说下去。

    梦堂浔朝另一个方向伸出手心,于是白皙手心上方,幻化出一盏琉璃海棠花小香炉,她从悬空的小香炉中拈出一片香,空着的另一只手,则翻转出一簇白色火焰,没等看清,她已经把香炉盖上,于是镂空成花瓣形的炉洞里,袅袅出白色细烟。

    “我试着做回原来的香……”

    不等她说完,羽华就忙了起来,第一个是急着把澈符收回工具盒,以免被香息混染进来,不然,焚刻好的澈符全都要报废。

    自称梦堂浔的女人还在自说自话:“当时只是我的应景之作,不单树虽然四季不败,但每个季节的花香都不尽相同,幸好是同样的季节,能让我采寻到相同的花香……”

    随着她的话语,空气里开始弥漫起一股类似于花的甜息,只是,比起花朵的味道,此刻这抹味道要浓郁上数倍不止,香得几近甜腻。

    “这个味道……”

    羽华在这片气息中睁大了瞳孔。

    都说,人对气味的感知要强过对任何事物的记忆,如今看来,确实是了。

    完全不记得以前在哪里闻过的这股香息,但一旦香息浮现出来,感官却豁然探知,那味道竟然是很熟悉的。

    来到不单树下的时候,也曾疑惑过,但那花香实在太浅淡了,当时还想,是不是因为结境出问题的关系……?

    而此刻相似却又不同的花香,才终于明白,是因为浓度不对。

    在不单树下闻到的花香,是自然的浅浅初花味道,而现在,是人工合成的馥郁花香。

    但,

    不对,还是,不对!

    在香味中沉浸片刻的羽华,再度为这个气息迟疑起来。

    这个香,和梦中的香,还是少了那抹甜腻……

    “是不是感觉很熟悉?”

    梦堂浔无法得知羽华的迟疑,顾自说道,

    “这就是你以前闻过的香息,你一定还记得,羽华。”

    不,并不全是。

    还有一抹,那抹从春天夜空中落卷来的甜息此刻完全没有落现。

    那抹甜息,含着迎面拂来的夜凉,仿佛是,仿佛是……

    仿佛是什么?

    眼前女人的话语中断了羽华的思索,

    “触景伤情,我后来没有再做这款香片,但是,为了能让你从那一夜拉回来,我完全不介意再做一次。”

    “那一夜指什么?为什么是和我有关……”

    明知道她完全不会回应,但羽华还忍不住疑惑,

    “羽华,请你安心的回来吧,因为你看,虽然是同样的夜晚,同样的香气,但是绝对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了!”

    梦堂浅的话语,充满了抚慰和郑重其事。

    “等等,我听不懂你说的,什么叫回来,什么同样的事?”

    羽华朝墙角的女人伸过手。

    未触到对方,弥漫在四周的香息却在一瞬间,突然在屋子里混乱起来。

    暗袭!

    一抹完全冷冽的药息,强烈袭卷走了梦堂浔的香息,几乎同时,羽华就感觉到了眼前一黑。

    类似于休眠的感觉,但从未这样猛烈,于是就直接落进了突然张开的梦境里。

    ……不过,

    那真的,只是梦吗?

    长久以来,羽华其实一直这样疑惑。

    因为,如果仅仅是梦,为什么一直重复着?

    但,

    如果是记忆,

    为何又完全没有印象?

    ……

    虽然,

    关于六岁之前的记忆,羽华是很浅薄的,但不代表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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