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里不是睡觉的地方,起来!”

    完全没有理会被当成靠垫人的低吼,羽华的脸上顾自浮露出了笑容,耳边则还响着不甘的声音,

    啊,这个声音,

    “羽华!”

    是这个声音,

    虽然成熟了很多,但,是他没有错的,就在这个不单树下,我听过,他喊我名字的声音……

    ‘羽华。’

    是的,

    不,不仅仅于此,因为啊,还有一个声音,那个声音其实也记得的。

    那个声音,比起霄要阴柔许多的,仿佛是用上等的琴筝抚出,几乎能感受到丝弦般的滑音。

    啊,是她……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羽华看到眼前的珍珠帘子被卷起。

    是用了东方地海中的海珍珠,据说有坚定心志的效果。可羽华觉得,即使没有这些据说有定心效果的珍珠帘子,帘子后面的人,也是拥有坚定的意志。

    卷起珍珠帘子的手,纤细白皙,仿佛从不见天日,雪白得几乎要透明起来,但终究还只是雪白色。

    她穿着黑纹白底的境师服,代表二十阶位的肩带上,刺出比现在的自己更加繁密的焚言图,每一行,都像极了夏夜盛开的灼花。

    境师服的下摆,也绣着细碎的焚言,有一点像碎花瓣即将落下。

    她的脸已经模糊了,只记得她的声音,还有,一些微有关她的记忆。

    梦府里,经常会看到她在庭院中,或梵刻澈符,或研究书籍,或外出工作,总归是极其忙碌的一个女人。

    隐隐记得,工作的时候,在她的周围,会徒留一些澈符即将消失的光粒子,最后在她念出结束的焚言时,澈符的光芒粒子会消失殆尽。

    不是所有的境师都有这样美丽的情景出现,而她可以轻易做到。

    梦堂浅,梦府的境师。

    境院中的境师们,即使从未见过这个深入简出的女人,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名字,以三十六岁年龄,却能达到二十阶的境师,在原界不是天才还能是什么。

    但是梦羽华发现自己对她的印象,真的很浅,浅至近乎于无。

    明明,是自己的娘亲。

    她拥有极高的境师天赋,甚至拥有自己的星盘,还有一个沿袭了境师命格却没有境师星盘的孩子,梦羽华。

    很多人都为梦羽华没有星盘而遗憾,毕竟父母皆是极优秀的境师。

    但比起在境院工作的父亲梦世凉,在梦府的梦堂浅,工作能力似乎还要更强。

    其实梦世凉也不差,相比一般的境师,他甚至可以说很优秀,但比起三十六岁就拥有二十阶的妻子梦堂浅,比她只大两岁的梦世凉,当年也不过才阶位十八。

    越高的阶位想要升阶越是困难,这是众所皆知的事,所以一般的境师在十五阶的时候就完全的停住了,应该说拥有十八阶,本身就能证明其天赋和努力皆是很出众的,更不要说二十阶了。

    所以更多人相信,没有星盘的梦羽华在很小的时候,也是因为父母的教导才会成为这么早就拥有阶位,但其实,梦堂浅根本没有教羽华任何有关境师的知识,在她每每和羽华对话时,尊重到根本没有人相信,那是和一个小孩子的态度,毕竟实在太过毕恭毕敬,哪怕梦堂浅本身就是境师中的佼佼者。

    不仅是娘亲,父亲也是一样,对自己的态度仿佛在对待一个贤者。

    鲜少的记忆里,对他们的记忆更浅薄。

    只记得冬夜里的一次发烧,曾让他们担惊受怕,但那模样与其说是为人父母的担心,不如说是畏惧着自己的处境,尤其是梦堂浅,羽华至今还记得她半夜用冰枕拂过自己额头时,她看向自己的眼神。

    没有错的,

    怜悯和同情。

    那并不是一个看待自己孩子的眼神。

    在梦府,总是有很多奇怪的人和事存在,所以这种完全算不上虐待儿童的淡漠家庭关系,并没有给羽华带来太大的精神困扰。

    只是,有点奇怪。

    还有,在看到那些扑在父母怀中撒娇的同龄小伙伴时,心情微微的有点复杂罢了。

    好在梦府很大,书阁又多,身为高阶境师的孩子,注定不需要一个玩乐的童年。

    过于寂寞的童年,大类有关结境的书籍,研究这些,自然就成了羽华最好打发时间和转移注意的选项。

    接下来,即使外界有更好玩的事物,仍旧选择沉浸于有关结境和境师的一切,仿佛天生就是为做境师而来的。

    六岁刚过的春天,自己成为了境院中,也是历届年龄最小最小的一阶位境师,

    原界自诞生境师这个族派,还从来没有一个孩子拥有阶位等级,哪怕是最低程度的一阶,所有的境师皆是在十岁之后才从一阶练起,一般都是过了十六岁才拥有二阶。

    ‘一个刚过六岁的孩子,竟然拥有了一阶位的境师的能力!’

    ‘那个梦府的羽华,是妖怪吗?’

    ‘嗯,倒不如说,以后会成为一个妖精吧……’

    梦羽华顿时成了境师族中大哗然的话题,连司帝都要召见这个天赋极高的境师,甚至惊动了西域那边的明王。

    但是,羽华完全不理会这些浮华喧嚣。

    自己只不过是喜欢境师的工作。

    还有,

    得到崭新肩带的那一天,站在梦堂浅的屋外,却仍是没有听到一句夸奖的话语。

    嗯,那似乎,也不该是梦堂浅会对自己的孩子,所作出来的反应。

    ‘恭喜您。’

    珍珠帘子后面的梦堂浅,声音像琴弦,不悲不喜,更不是夸奖。

    从什么时候起,她连对视自己的场景都没有了,更不要说别的话语,连名字,都很少听到了。

    看着那一帘子的地海珍珠没有被卷起,羽华没有任何表情的盯着想,

    她,仿佛是在面对一个尊贵无比的人儿。

    奇怪。

    对自己的娘亲印象过小,除了互动少,年龄也是至关重要的一环,刚获得阶位不久,即六岁的春天过后,梦堂浅就在她的生活中消失了。

    而在那之前,对娘亲最后的印象其实一直想不起来,直至最近,羽华才发现,那是一个下着绵绵细雨的春夜。

    ‘羽华。’

    和着细细的春雨,羽华惊讶的听到了梦堂浅呼唤自己的名字。

    后来才记起,梦堂浅不知何时,再也不会在名字加上梦这个姓氏。

    那个春雨夜里,在说出自己的名字时,羽华更是听出了一点决绝之意。

    落了春晚风和花瓣台阶前面,地面是一片幽绿的苔色,听到名字时,小兔子般往前探了探,却不敢上前应声,怕自己出现了幻听。

    也或者,整个人都处在幻境中?因为,娘亲竟然带自己来到了西域,现在还叫了自己的名字……

    ‘过来吧。’

    诚惶诚恐的心情,现在完全无法体会到了,似乎那个时候,站在不远处的虎照,比小小的孩子更要不安,只是挥着手,努力作着让自己再上前一步的动作。

    为何要带着毫无用处的自己来西域?

    实在不知道为何会这样,因为看起来,也只是一次比较平常的外出工作,自己作为阶位最低的境师,其实并无资格随行,但梦堂浅仍执意要带上自己。

    ‘如果羽华不能去霜重院的话,一切都毫无意义。’

    完全不能理解她说的话,所以应该只是一次不需要去记的外出工作。

    连去了什么地方,羽华都不记得了。

    地海的珍珠帘子被卷起来的时候,露出了梦堂浅的面容,眼角微红,似是哭过。

    ‘……娘亲?’

    ‘没事的,不必替我担心。’似是看出孩子的担忧,梦堂浅勉强笑起,同时在珍珠帘子后面站了起来。

    随着珍珠帘子一起卷出来的气息,是初花的香味,馥郁至深,但没有一丝甜腻之息。

    那抹甜腻之息,是从什么时候起沾染上的?

    现在想想,自己好像就在这一夜之后,就对甜食嗜之以命了,仿佛,是要想起记忆里的这一抹甜腥……?

    ‘……带上这个,’

    摊开的手心,落进一枚冰中带温的玉佩,圆形的平安扣,泛散出青绿光泽,有一个瞬间,羽华觉得自己看到了青和蓝的纹路舞动。

    ‘请回去吧,羽华。’

    她的声音,很温柔很慈祥,仿佛,真的像一个母亲。

    ‘我会让你,不再进入重复的六岁封眠。’

    .

    还在睡。

    莫贵霄放弃的叹口气。

    还是太累了吧。

    像现在这样,每天晚上无法休息,白天又要修复结境,确实会超负荷。

    现在的问题是,就这样放在这里休息?还是带回屋里比较好?

    不敢惊动,但是,结境是吸纳之地,任何人呆久了都会不舒服,特别是旧夜刚过。

    这样想的莫贵霄,没有发现自己对羽华的小心翼翼。

    他现在只是发现,因为这个结境出了问题,原本以为今年会是命悬一线的搏杀,没想到因为惦记这个睡过去的家伙,搞得自己是咬牙拼出了正常以上的力量,连带收拾恶灵都意外的顺利。

    这样的效果,其实也出乎了莫贵霄自己的意料之外。

    虽然在前方搏杀,却一心顾及着后方的羽华,因而发挥出了极限的迅战迅决,被小恶灵咬伤时弥漫出来的血味,更是有着连他自己都惊讶的敏锐,几乎是一瞬息就斩落所有围攻的恶灵,回冲进来。

    那时节,一瞬间的危险感,焦急,恼怒,担忧,齐齐涌上心头。

    那是一种本能的反应,他深信,自己对于羽华的那份危机感知,身体的敏捷甚至超过感官上的。

    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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