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不是据儿,更不是卫长公主。”卫子夫道。

    皇帝拂袖而去。

    室内的光亮渐渐失去。

    卫子夫倚着床帷,胸臆间忽而生出了报复的快意。诛心之言,伤人亦自损,这份快意迅速为悲凉与痛苦挤占,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孩子们的音容笑貌在眼前徘徊不去,她又哭又笑,主动戳破了一场又一场镜花水月。

    皇帝是在三个月前记起前世的。

    三个月前,他在上林苑狩猎途中遇到一对鹿母子。母鹿带着小鹿在草丛中觅食,母鹿肚子鼓鼓的,动作不怎么灵活。

    按儒家的说法,这样的鹿是不应当伤害的。

    他调转箭头,转入林中搜寻猛虎的下落。

    猛虎中了几矢,嘶吼着倒地。

    “陛下万岁!陛下英明!”身后的期门禁军一阵喝彩,千骑万乘,尽兴而归。

    清点猎物时,皇帝重逢了这对鹿母子。

    小鹿脑袋无力地耷拉着,湿漉漉的眸子带着惊恐。母鹿嘴角淌血,表情狰狞,不甘,维持防御守护的姿态。

    为人君者,心如磐石。他没有任何的表示。

    当晚宿在宜春苑,皇帝竟梦见了前尘。

    从沉梦中惊醒,他察觉这是一具年富力强的躯体,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头痛欲裂。

    一架烛台被扫落。

    宫人被惊动,赶来查看情况。

    “叫皇后来!叫太子来!”皇帝面容阴鸷。

    宫人惶恐道:“陛下,您自废了陈氏,再未立皇后,更未定下太子的人选。”

    “宣卫夫人和公主。”

    宫人面面相觑,道宫中并无什么卫夫人。

    “去永巷,宣卫子夫!”皇帝忍着头痛吩咐。

    半个时辰后,宫人在门外回话:“陛下,永巷令言明,此处未有叫做卫子夫的宫人。”

    “即位二年之上巳日,朕从平阳公主府带回一名女子,速去查她的下落!”

    “诺。”

    “李夫人何在?”混乱之中,皇帝忽然问。

    内侍称李夫人就在隔壁。

    “宣她来。”

    “诺。”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李夫人美丽的面庞触手可及,皇帝慢慢找回了理智。

    时下是他即位的第十七年。元朔五年的春天。

    李夫人出,皇帝又召卫青、霍去病等。

    这一世,卫家以军功发迹,显赫,卫青之姐卫子夫未在宫廷里留下痕迹,遑论诞生皇长女皇长子的事迹。

    梳理完眼下的军国大事,内侍便来禀报。

    据查,卫子夫在一位先帝嫔妃身边侍奉,如今身在阳陵,这是此女在阳陵的第十五个年头。

    阳陵,十五年。

    前世与今生竟有了不同的走向。皇帝摩挲着佩剑上的花纹,心思莫名。

    夜访阳陵为试探。

    如今看来,她果然是记得前事的。

    既知前事,蓄意躲避是为趋利避害?

    卫长公主何辜,太子何辜,大汉最重要的皇子皇女再也不会出生了。

    ……

    卫子夫以为自己会在这间屋子里无声无息地老去。

    傍晚时候,皇帝持剑出现了。

    “卫子夫!你大胆!”他拿剑指着她,眼中没有一丝温度,“妤儿何辜,据儿何辜,你知不知道,你把他们从这世上抹去了!你这毒妇!”

    卫子夫对以冷笑:“陛下说得好,妤儿何辜,据儿何辜,他们有什么错!”

    “难道要我的儿女再承受一次命运的玩笑吗?凭什么!”

    她说着,丝毫不惧迎上那把冰冷的天子剑。

    剑锋在即将划破她的颈子时铮然落地。

    强横如皇帝,此刻竟有些站不稳,狼狈地背对着人。

    榻上的女人开始不住地咳嗽,眼神涣散,倒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

    皇帝回头,被这一幕刺痛,喝令传医女来。

    医女只做诊断,并不敢关注其他事体,如实道:“卫姬大悲大恸,动了胎气。不宜挪动,不宜动怒。”

    “好好伺候,不容有失。”皇帝负手走出去。

    皇帝当晚便离开了。

    身上利器有关的物件都被收走,卫子夫顺从地喝着那些滋补安养的汤汤水水,任由这孩子在她腹中长成。

    被迫待在这方寸之地,她并没有因此枯萎,贞静幽闲,如空谷之兰。

    有那么一个晚上,月亮很大很亮,她早早睡下了。

    半梦半醒之间,面庞像是有羽毛拂过。

    有人背对着月光正描摹她的眉眼。

    她没有做声,扭头拾起被子,只当做了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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