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解甲来见母亲,卫少儿正抱着重儿与妹妹话家常。她今日心情不错,见到来人却硬生生收住了好脸色。

    霍去病赔着笑脸殷勤唤母亲。

    卫少儿仍不做声。

    卫子夫笑着摇摇头,从姐姐手中接过哈欠连连的重儿:“有些人整日思子思子,见了面反倒缄口了,这是什么道理。”

    霍去病忍笑,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捧出一根荆条,几下跪行至母亲面前:“儿子做事不谨慎,任打任罚,生气伤身,阿母快别恼了。”

    卫少儿冷哼,抓起荆条:“你这趟出征,我答应你路过平阳安置你父亲,可没许你替你父养孩子。你倒好,带回个异母弟弟……”

    “母亲,霍光是个好的,改日我领他来拜见您您就知道了!他是个绝顶聪明的好孩子,待在小地方平白埋没了……”

    “什么小地方?平阳如何就是小地方了?”

    “儿子是说霍家,霍家是个狭隘腌臜的小地方。”

    “起来!”卫少儿丢了荆条,嗔道,“做什么这样现眼,叫你姨母看你母亲的笑话。”

    霍去病笑嘻嘻地起身,直奔重儿。

    重儿长大了,长高了,也重了不少。

    手中一空,卫子夫得意地凑到二姐眼前:“我不止看到了!我还要赶着告诉大哥大姐他们呢!”

    “卫子夫你皮痒了是吗!”

    “呀!二姐好凶,好凶的二姐!”

    “说我凶!我这便叫你领教一下我的好脾气!”卫少儿拔下金簪敲打桌沿。

    重儿被这热闹场面搅散睡意,在高大俊朗的表哥怀里兴奋地扭来扭去,扬着手腕和金臂钏嚷嚷要“举高高”。

    霍去病挥动手臂托举着重儿上上下下,在稚子银铃般的笑声环绕中忆起一件了不得的事。

    “霍嬗,霍嬗呢。”霍大将军放下白白胖胖的小表弟,有些无措地看向母亲和姨母。

    卫子夫忍俊不禁:“嬗儿在他母亲身边,这会子也该醒了。”

    知子莫若母,卫少儿紧急拉着儿子约法三章:“新生儿都是皱巴巴的,莫要冤枉我们嬗儿丑,嬗儿还小,一定不许抱着他晃来晃去,新生的孩子娇嫩,不许拿胡茬扎嬗儿的脸颊……”

    霍去病一一应了,佯装镇定地踏出门去。

    卫少儿望着他的背影感叹:“一转眼,我的儿子都有儿子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

    时间过得可真快。如今,如今是元狩二年了。卫子夫牵着重儿,面上笑容凝固。

    元狩二年……

    卫子夫满腹忧虑地回到住处。替熟睡的孩子盖好被子,她回头,迎面遭逢一道离奇的黑雾。

    黑雾袭来,吞噬一切,又带来新的可能。

    眼前出现一处不明底细的桃源,山明水秀,桃花灼灼。卫子夫忍着晕眩四下寻找,终于在溪边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方才还好好的天幕顷刻阴沉。

    天地间同此昏暗,花香鸟语霎时消失。

    这地方处处透着诡异。卫子夫咬咬牙,手脚摸索着往前。一双手悄悄攀上她的手腕,按按她的手背示意她噤声。

    隐身黑暗中,更要警惕来自黑暗中的危险,他和她屏住呼吸,彼此贴近,彼此守护。

    天微微明,黑雾在天边汇聚成人形。

    “据儿……”刘彻持剑在前,几近失语。

    卫子夫听到动静自皇帝身后奔出,朝半空中的雾气伸出手:“你,你是刘据?”

    雾中人凄然一笑,拒绝她的接近:“是!我是刘据!被你们无情抛弃的那个刘据!”

    卫子夫一个趔趄,忍着心痛从地上爬起来。

    不远处刘据的面目和身形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簇恐怖的黑色火焰,黑焰时而叫嚣时而哭诉,所到之处草木焚尽,焦土成片。

    “江充苏文这类小人妖言惑众,罪大恶极,我杀死他们有什么错!我受了天大的冤屈,为自己复仇难道也有错吗!”

    “史家女本就是我的良娣,你们为何阻止我与她相见!母亲您还记得刘进吗,我儿刘进,史皇孙刘进,您平素不是最疼爱进儿吗……”

    “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凭什么!”

    “你们还是我的父亲母亲吗!”

    ……

    水火无情,摧折一切,入眼桃花成灰,溪水干涸,卫子夫和刘彻来不及回应亲子的质问,奔逃着躲避肆虐的火焰。

    前后皆炼狱火海,刘彻神色铁青地丢开佩剑和外袍,拉着卫子夫遁入凭空出现的山间瀑布。

    山水冰凉刺骨,冲击五官,涌入肺腑。

    卫子夫艰难浮出水面,张开耳目寻找同行人的影踪。皇帝本人被激流推到岸边的石矶上,右手臂无力垂下,血迹洇开,好不狼狈。

    二人对视许久,正庆幸劫后余生,却听身后有人讶道:“父亲母亲,你们怎么在这里?”

    是卫长公主的声音。

    卫长公主原本在幽梦国度蛰伏,一阵蹊跷的大风将她挟持至此。公主试图回程,寻了好久也不见出路,正沮丧呢,父亲母亲出现在她面前。

    阿父阿母如何会出现在这里?

    刘妤怀着疑惑离开石阶,俯身朝水中的母亲伸出手。天光零散入水,卫子夫抬起手腕,触到一片温暖的虚无。

    “妤儿……”

    “阿母。”卫长公主仓惶收手,“阿母快上来!”

    卫子夫上岸,与女儿一道查看皇帝的情况。

    岸上一丝风也无,可还是冷。刘彻按着手臂一阵咳嗽,好容易止了喉咙里的声响,且惊且喜地望着眼前人:“妤儿,你怎么在这里?”

    公主委屈巴巴地诉说自己的经历。

    “你是说,有人蓄意将你困在此地?”

    刘妤点点头,担忧父亲:“能做出这样精妙的缚灵阵法,那人的能力远在我之上。他将我拘来,让阿父阿母也入局,想来,想来别有目的……”

    “父皇……”

    “妤儿莫怕,父皇没事。”刘彻宽慰女儿,“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卫子夫寻来干柴,伸手试试皇帝额头的温度,冲女儿微微颔首。卫长公主放下心来,自手心化出一朵小火花,点燃了干柴。

    篝火面前,落水的人总算找回一点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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