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先生远走他乡,何以知陛下近况?”霍去病面上警惕之色未褪,送出去的剑尖也没有要松动的意思。

    “天穹虽高,星辰虽远,苟求其故,可知天下事。”

    这些个方外之人惯会拿腔拿调,故作姿态,此番说辞倒也挑不出错来。霍去病还要说什么,卫青已先一步化去剑势,开门见山道:“陛下危在旦夕,先生既有救治之法,还请速速施为!”

    卫青说着,收剑入鞘,对来人行了极肃正的一礼。霍去病亦从善如流,利落地补全礼数。

    明净华冲二人微一颔首,将视线投向殿中最为幽暗处:“吾有救治之法,待与卫姬详说。”

    目下这座宫殿,日光照不进,月光照不进,其间涌动的只些许萤烛末光,渺茫如天上星子。

    明净华的话音落下,不远处,一架扶桑连枝铜树灯自上而下焕发光采,青黄烛火汇聚,雀跃着托举出一道纤秀的女子身影。

    这女子自然不会是旁人。

    卫子夫现身,眼神示意卫青和霍去病。卫霍踟蹰一阵,最终退到殿外守护。

    卫子夫来到榻前,小心翼翼袒露皇帝的伤口。她沉默着,自眼底泛起的祈求意味一度要盖过积年的霜意。

    明净华查看天子伤情:“陛下为浸染戾气的利器所伤,必要以清气辅佐,方有痊愈之望。”

    “清气如何取得?”

    “从戾气中取得。”

    “戾气。”卫子夫嗫嚅起来,“戾气何在?”

    明净华直言不讳:“戾气出自玉中,出自卫姬心中。”

    “放肆!放肆……”

    从前母仪天下的威严加身,缘何又会泄了气势呢?

    卫子夫悲哀地望了榻上之人一眼:“我,我等该如何做,还请先生指点。”

    明净华道:“姬可还记得那场有关元朔元年的幻梦吗?”

    卫子夫面露讶然,一瞬间心如刀绞。

    不久前那场幻梦系卫太子执念所化。可怜的据儿渴望叫一切重新开始。他没能如愿。更有甚者,他的父亲母亲又一次辜负了他。

    卫子夫忍着心痛追问那是怎么一回事。

    “我告诉那玉玦中的魂魄,想要的东西可去梦境中寻。”明净华淡淡交代,“梦境虽是空中楼阁,但梦中的得失有时也可带出现实的得失。”

    卫子夫仍是一头雾水。

    明净华又道:“气无形无状,乃是发自内心。所谓,心生忧怖、心生怨怼、心生欢喜……便是如此。现世若无清气,或可设一梦,由梦引发。”

    “原来如此。”卫子夫受到启发,倾身下拜,“先生大恩,子夫没齿不忘。”

    明净华神情泰然,抬手退至一旁。

    卫子夫自袖中捧出玉珏和玉玦,呼唤一双儿女的名字。她将垂危的天子揽于怀中,闭上眼睛,决意奔赴一场景况相近的梦境。

    前世,大约在元狩五年的夏季,天子在上林苑东南的鼎湖离宫生了场大病。巫医无所不至,不愈。

    缠绵病榻久了,刘彻几乎以为自己已经去往幽冥。

    周围的喁喁私语声令他烦扰,他却无法喝止。头痛欲裂,胸口也像在遭受酷刑。人一旦沾染深重的病气,灵魂就会显出软弱来,这一点,古往今来,没人能够例外。

    诸多絮语中,刘彻精准地捉住了皇后卫子夫的声音。卫皇后在窗下拉着时年九岁的太子训话。她声音低沉,透着笃定。

    “你父皇病中,必不愿看到你这样活泼的小童子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据儿,回你宫里去,好好读你的书。”

    蠢妇,这般谨慎做什么!刘彻心中鄙夷这妇人的浅见。

    据儿……为什么听到据儿的名字会想要流泪呢?

    回忆纷至沓来,激得他心神恍惚。刘彻虚弱地抬起手掌,渴望触碰虚空中的某样东西。

    “砰——”

    帐钩滚落的动静惊动了宫人。

    “据……”这泣血的呼唤没能顺利冲出喉管。赶回人前的皇后善解人意地询问:“陛下是想见太子么?”

    他没有答话,重新陷入昏沉。他于混沌中浑浑噩噩地求索。求索什么呢?来路。去向。

    “父皇,父皇?”

    是卫长公主的声音。调皮的女郎动用指尖轻轻挠他的手掌。

    掌心微痒,他蜷蜷手指,想要握住什么。

    卫长公主精神一震,推弟弟妹妹们上前。几个孩子异口同声唤他“父皇”。

    这几缕隔世的问候犹如天籁,为他趋近麻木的身躯注入了一点活力。依靠这点力量,刘彻睁开眼睛,费力扬了扬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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