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进宫汇报流民瘟疫的事,没想到还没到宫门就被人拦住。

    莫玉如拦住他的去路,眼底带着些沉重的神色。

    “程安,当下你不要进宫。”

    “为何?”

    莫玉如脸色沉重:“田刚在狱中被赐死,大理寺查抄了他的宅邸,里面翻出离王的信件。”

    程安眼眸微沉,抬眸看向莫玉如:“里面也涉及我,对吗?”

    莫玉如点头:“你到底有没有同离王勾结?”

    程安勾起嘴角,眼底不知为何闪过一丝悲凉。

    “莫大人,您觉得呢?”

    莫玉如看不透程安,沉重叹了口气。

    “你兄长还在狱中,太后此次查抄势在必得,万幸陛下有保你之心,不过也只是暂时,新皇上位,根基不稳,他自然离不开太后支持,你现在万全之计是想好如何处理此事,若是被太后抓住把柄,定不会安稳过去。”

    程安嘴角浮现苦笑,欠身朝莫玉如弯腰行一礼。

    “当下局势动荡,莫大人能冒着风险,告诫晚辈,程安感激不尽,只是如今流民之中已经起了瘟疫,此事非同小可,死我程安一个不足惜,若是牵扯城中百姓,便是正真的罪人了。”

    微风吹过程安的眉眼,那一刻的眉眼里闪着淡淡微光,不似寻常般儒雅柔和,随时间割裂成两半,一边是炙热的夏季丰禾,眼底悠然,另一边则是冷酷的寒冬,深不见底的冰痕之下是胆寒的恐惧和执着,仿佛锐利钢刀上的寒霜,杀人凌厉。

    莫玉如一阵恍惚,心情复杂的输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会像你父亲刚烈,不过今下看起来,你身上更多韧性,你若是早生数年,或许程家便不是如今光景。”

    程安抬眸,不认他的说法。

    “父亲和兄长,他们皆是守护一方的英雄,在这泥潭中搅弄风云,算不得坦荡。”

    莫玉如知道拦不住程安,无奈叹气,两人说了两句便转身离开。

    程安看着高大巍峨的红漆高墙,漆深的眼眸带着不动声色,这高墙之下,终究能保得住多少人血性命。

    大殿之上,新帝脸色沉重坐在龙椅之上。

    “程安,你不来朕也要找你。”

    程安跪在殿中间,腰背笔直,眉眼平静,双手虔诚递上文书:“陛下有言,也请先将流民瘟疫之事,审阅查看一番。”

    “瘟疫!?”

    “是。”

    英帝将翻开桌上程安送来的文册,紧皱的眉头快要皱成川字。

    殿上君臣二人,气氛凝结,沉默半响。

    “为何不早报上来?百姓中间染病者,有多少?”

    程安抬眸:“中间半数已有症状,得知情况后便在西街腾出营地,隔离安置。”

    英帝点头,忽然想起什么,看一眼程安,随后看了一眼大殿上的黄官侍从。

    侍从心领神会,尽数下去候着。

    大殿之上,只剩下他们两人。

    英帝走下高台,一步一停,审视程安。

    “田刚被查抄,勾结离王,有人查到其中你也有份?”

    程安抬眸,不卑不亢:“陛下所言,查抄之人,该是太后娘娘。”

    “你只需回答,有还是没有?”

    “陛下不信程安,何必问。”

    英帝沉重叹了口气:“朕不是不信你,只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被母后查到,她定然不会轻饶你。”

    程安嘴角浮起冷笑,神色未有半分怯懦:“陛下是想这辈子,受制于太后娘娘吗?”

    太子心事被豁然掀开,瞬间攥住拳掌。

    “母后是朕亲母,她所做皆是为了朕……”

    英帝话说的没底气,从小到大,尽管他是太子,也没得到过多少关注,小时候父皇宠爱弟弟们,成王在世时候,还有风言风语说他早晚会被废除,储君之位成王名正言顺继承过去。

    因而他总是患得患失,对着母亲也总是讨好,从不敢忤逆。

    程安看着英帝,从袖口掏出一个白色瓷瓶,递到英帝面前。

    英帝狐疑,接过瓷瓶:“何物?”

    “沈贵人的死因。”

    “沈云……”

    她不是被人剖开肚子,倒挂在宫门前吗?

    英帝打开瓶塞,一股恶心刺鼻,但又熟悉的味道,直冲鼻腔。

    只是瞬间,英帝脸色瞬间变了,连手里捏着的瓷瓶都隐隐颤抖。

    “你怎么知道……”

    “当初大理寺处理尸首时,下官特地命人仔细检查一变,故而发现异样。”

    英帝浑身颤抖,怒火充斥心间。

    一把将瓷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瓷片里,翻涌出一块暗红带着褶皱污血的肉块。

    这是生剖出孩子,之后带出来的东西。

    寻常人不认识,但是英帝再熟悉不过。

    当年他曾经亲眼看见母后吞食那恶心的东西。

    程安眼眸微垂;“沈贵人之事,该是没有结果,陛下,您若想做明君,该想想往后的路。”

    英帝胸口剧烈起伏,眼眸猩红,当初可怕的记忆再次卷土重来。

    那是他的秘密,亲眼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孩子,被处理,被扼杀,就算是自己的手足兄弟,也无所顾忌……

    英帝身形踉跄,伸手扶住一旁的柱子,才勉强站稳。

    胃里翻涌‘哕’一声,干呕起来。

    仿佛一个重伤后,活下来的人,缠着伤口,心里掺杂着复杂与不甘,喘息抬眸间,眼前便会浮现出那些死掉的人。

    程安起身,伸手一把将濒临崩溃的英帝搀扶住,眼底黯淡,全然看不清神色。

    拨云诡谲的乱世,对太子这样的人,无异于拆骨剥皮,重锻一个人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英帝才回过神来。

    浑身散了力气坐在殿前台阶上。

    “程安。”

    “臣在。”

    “我不如离王,文韬武略,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绣花枕头,跟着我,你悔不悔?”

    “不悔。”

    “好,朕要跟你真心换真心,今日朕是大齐之主,有自己的责任,就算不是为了这个位子,也该为了天下百姓,做点什么,富贵王侯家,终归有一死,朕不愿后世史官,评价只两字懦弱,如今朕将背后交给你,流民之事,你只管去办,朕会全力支持,不管朝堂权力如何更迭,也不能寒了百姓的心。”

    程安闻言,眼神不觉诧异,沉重的压力之下,原以为他会退缩。

    没成想竟是催生出更多责任担当。

    “与君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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