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雪漫出来后,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问她去哪里,她捂着嘴哭:“先走。”

    司机回过头,见她穿着单衣,眼圈通红,手指不停颤抖,还没戴口罩,便知她是和家里吵架了,一个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倒没有开远,只是绕着她上车的地点,绕了一圈又一圈。

    这司机心地好,想等乘客平复之后,把她送回上车的地点。疫情期间,谁没点难事呢。做人呢,最重要的是开心。没有什么矛盾是过不去的,一家人最紧要系齐齐整整。

    司机又回头,看程雪漫长相,像北方人,估摸是和家人吵架了,他想一会儿可以劝她回家,煮点面吃,睡一觉,明天又是美好的一天。

    程雪漫坐在后排,樊凌宇给她打了三次电话,都被她挂断了。他又给她发信息,问她去哪了,为什么突然要分手。

    程雪漫渐渐止住哭泣,一股巨大的悲伤笼罩她,她觉得没办法面对樊凌宇,更根本没办法面对他的家庭。

    跑出来的瞬间,她已经做出决定,绝不回头。

    她不是一个会长时间沉溺在悲伤里的人。

    自小孤立无援,需要自己解决生活中的各种问题,所以当她迷惘或者悲伤时,她总会问自己,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

    要离职吗?

    不。

    还不是最好的时机,手上的项目没有完工,现在走,会损失六位数的项目提成,已经12月份了,年底还有一笔12万的年终奖,春节前过年福利,年后开工红包,程雪漫播着心里的算盘,忽然无力嗤笑,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乎那几百块钱。

    程雪漫轻叹气,所以还是不能急,得等庄毅伦这边打好基础了,她这边拿到年终奖,再提离职的事。

    只不过……

    她得搬家了,必须得走。

    她想起庄毅伦提供的办公场地,那家充满文艺风格的文创公司,前老板在装修的时候,设想自己彻夜奋战的样子,专门装了个人休息室,程雪漫去看过,一室一厅一卫,甚至还有个衣帽间,她可以搬去那里住。

    怎么会这么凑巧,所以是注定的?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怎么绕到了文石公寓后面的街道?根本没意识到司机是在遛弯,而且开得特别慢。

    忽然,她看到樊凌宇从一家餐厅里走出来。下意识地,她开口:“师傅,您停一下。”

    “没问题。”司机从后视镜看她一眼,只见她眼巴巴地望着窗外。

    樊凌宇手里拿着程雪漫的衣服,从一家餐厅走出来,四处张望了一眼,又进了下一家餐厅……

    程雪漫坐在车里,看他脸色惨白,神情焦急地一家餐厅挨着一家餐厅地找她。

    忽然,眼泪再也止不住了。

    要出去吗?去找樊凌宇,和他坦白一切,程雪漫眼泪断了线似的,好想他,好想抱抱他。

    但是不可以。

    看着樊凌宇走完最后一家餐厅,马上要过来这边。

    她让司机开车快点走。

    车子开走了,程雪漫回头,看着樊凌宇手放在口罩上,一边咳嗽,一边过马路,目光不停张望。

    程雪漫回家了,她经常出差,行李就放在柜子外面。东西也好收拾,花了不到10分钟,就装好了两个行李箱,足够用一段时间。

    她背着书包,拉着两个行李箱,站在门口回头看着,她觉得自己像个贼,不,她就是一个贼,愚蠢的贼,偷走一段时光,输掉一切。

    她去了还没开张的工作室,把自己关在里面。

    骨子里的自尊不允许她买醉自怜,所以,陪她从周六晚上待到周一工作日的,是一餐餐重油重盐的碳水外卖,加糖奶茶,和不能为外人道的委屈、悲伤……

    樊凌宇找了程雪漫一夜,次日一早回到家里,看到行李箱不见了,程雪漫的办公电脑、衣物也不见了。

    他便放弃了寻找,不是不想找了,而是他肯定,周一程雪漫肯定会出现在公司的,他身体脆弱到极点,急需休息。躺在程雪漫卧室里的床上,一觉睡到了晚上,起来煮了些面条,给程雪漫发了很多条语音,问她去哪了?

    “漫漫,你怎么了?你得和我说话啊,你觉得我哪做错了,我可以改。”

    “漫漫,想你了,吃饭了吗,在哪?回复我好吗?我给你打视频,别不接。”

    ……

    “程雪漫,别动不动就玩失踪,你回来,当面和我说清楚,让我死个明白。”

    樊凌宇发了36条语音,没有任何回复,最后对着手机凶起来。

    研发部的员工发现,最近,他们的老板变了,之前每天都是一副笑盈盈的样子,对谁都很和善,即使工作上出了纰漏,也不会发脾气。可这几天,却整天阴着脸,眼神里冒着冷气,说话更是不留情面,谁进度慢了、偷懒了,直接当面训斥。

    而且晚上下班也不回家,老板不回家,员工怎么好意思下班呢,于是摸鱼的摸鱼,抱怨的抱怨,也有真加班的,一杯咖啡端在手,键盘敲得飞快。

    有人掐指算了,樊总监加班是在周一那天。本来每天准点下班甚至会早走的人,到了点却一直不出来。

    周一那晚情况是这样的。大部分的人到点下班,只有几个人加班,工作到晚上9点,准备走的时候,发现樊总监办公室灯还亮着,于是就磨蹭了一会儿,心想可以和樊总监一起走,结果到了10点,樊凌宇还不出来。

    第二天,这事儿就传开了。

    樊总监昨日加班到10点都没走,这个可怖的事实让每个人都紧绷起来,拿着工作日报、周报复盘工作进度。

    晚上下班时,本来下班就走的人,被氛围感染,跟着一起张望,想看樊总监怎么还不下班。有人甚至偷偷地站在门口听,可除了键盘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于是研发部人人自危,气氛萎靡,中午去食堂吃饭都不怎么活跃了。

    樊凌宇确实在周一见到了程雪漫。

    例行的部门碰头会,程雪漫给各部门总监汇报项目进度。

    人看着挺精神的,穿着灰色格子的阔腿裤,黑色高领毛衣,一点都不像分手失恋的人,甚至化了妆,嘴角上弯,带着淡淡的笑,整个人气色特别好。

    反观自己,昨夜对着微信发疯,整晚打游戏,早上靠着也许能见她一面这个念头吊着来了公司。

    然后遇到了这个一脸冷漠的女人。

    樊凌宇当着她面发疯。

    程雪漫在上面讲,他就给她发微信消息。

    程雪漫放在桌面上的手机不停震动。

    嗡,嗡嗡,嗡嗡嗡……

    程雪漫很少接到这样追命鬼似的信息。

    【会议结束见一面吧。】

    【你今晚回家吗?】

    【这两天去哪了?】

    【很担心你。】

    【就差报警了。】

    ……

    【我在办公室等你,你来找我。】

    樊凌宇听到手机的震动了,也接收到程雪漫警告的瞪视,但他不在乎。几个字几个字地发着,发完,回到办公室,一直坐到晚上11点才回家。

    程雪漫这种态度,让他确信,她已经和庄毅伦在一起了。

    没准两个人已经住在一起了。

    深夜,樊凌宇对着空旷的屋子胡思乱想。忽然,他收到了一条消息,程雪漫麻烦他把她的东西打包收拾好,她会找人来拉走。

    看着这条信息,他被气笑了。

    行,现在她连这个家都不想回了。

    一定是忙着谈恋爱,才连回来收拾行李的时间都没有。

    程雪漫这种拒不沟通的态度让他几乎发疯,樊凌宇想死个明白。于是第二天,他走路带风地进了设计部,站在程雪漫面前。

    樊凌宇不经常来设计部,之前为了避嫌,能不来就不来,现在毫无征兆地走进来,站到程雪漫桌边,引得所有人注目。

    程雪漫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樊总监,您有事?”

    “你跟我来一下。”

    官大一级压死人,程雪漫发誓要出人头地。

    程雪漫跟着樊总监走了,身后传来一阵惊呼。

    本来,樊总监作为公司的“黄金单身汉”就是舆论八卦的中心,他洁身自爱,对任何人都没有越界行为,这么多年没传出绯闻,此刻却站到另一个单身女同事面前,让她和他单独出去。

    不被议论才不正常。

    臧静远在游戏部门,都听到了这个八卦,特地来设计部,堵着程雪漫打听。

    “漫漫,樊总监来找你了?”

    程雪漫:“对。”

    “哇哦。”臧静细眉一挑,“他找你做什么?”

    “你想多了,谈工作上的事儿。”

    “我才不信。谈工作的事,不会在微信上说?不会把你叫去他办公室?他还特意来找你?有情况哦。”

    程雪漫不搭理她,无所谓了,她崭新的未来,已经开始了。她堵不上悠悠众口,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吧。

    再说了,她反驳也没有意义,樊凌宇确实是为了私事找她。

    可能是预料到两人会大吵一架,樊凌宇直接把人带去了实验室,这里封密性好,隔音。

    两人站着,程雪漫看着他,看他泛青的眼眶,浮肿的眼皮,还有懒得刮的胡须,憔悴了,不好看了。

    果然,人需要打理,不然再好的底子,都会变丑。

    樊凌宇看着程雪漫,看出了她嫌弃的眼神。果然是有新欢了,现在看他的眼神都变了,没有爱了。

    他忽然就觉得没有开口的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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