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云螭崇明灰蓝的眸子凝视着云螭彤,云螭彤玄色的眸子回看云螭崇明。

    时光之外的鹄葭与龚小娥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有时候龚小娥大脑像鹅毛一样苍白,有时候又像闪电一样灵动。

    十五年的吃瓜经验让龚小娥迅速结合了之前王崇明与云螭彤见面时的不对付以及自己触碰到鸿目以后做的梦,推断出兄弟俩的不对付皆是因为心仪鹄葭。

    甚至,在这场春秋大梦中,一开始在龙族眼巴巴观望鹄葭的是幼年云螭彤。

    或许,云螭彤对鹄葭的爱慕之心出现的时间还要早于云螭崇明,只是这可怜孩子的性子里缺少一种说走就走的果断,当他运筹帷幄多年后,才发现自己那最小的兄弟没有技巧,全靠真心,已经后来先到、先下手为强了。

    龚小娥忽然就有点心疼云螭彤。

    再说,如果云螭彤把鹄葭拐跑,那云螭崇明小朋友不就没有这么可怕的前女友了?

    她觉得自己与云螭彤同命相怜。甚至云螭崇明被神界除名,大概率也是与鹄葭有关。

    是呀,一切都因为鹄葭。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龚小娥。

    可是莫奈何。柠檬熟了,龚小娥酸了。

    时间转不回去,鹄葭渡不过来,这是一道无解的题。没想到他们神族,也是这样力不从心。

    说回从前,绯炎宫中,云螭崇明小朋友可总算是发现自己敬重的兄长对鹄葭的情谊。

    那剑上的绝句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云螭彤似乎是漫不经心道:“本王在自己佩剑上刻上一句喜欢的绝句,有何不妥?”

    向来忌惮兄长的云螭崇明此刻毫不退缩:“并无不妥。”

    随即话锋一转:“不过鹄葭乃是我心仪之人。如若兄长绝句意指鹄葭,那便恕崇明无法让步。”

    云螭彤看似平静,实则下颌骨微动,半晌,似乎不在意地说道:“本王可曾说过诗里的鸿雁是鹄葭?”

    一直紧绷的云螭崇明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却听云螭彤又道:“即便就是鹄葭,你凭何与本王争?”

    小云螭崇明紧咬着牙,表面坚定,心中却很虚。

    云螭彤生来就是强大的,他属火,又属水,似乎能驾驭一切矛盾和对立,也是神族默认的龙族之王继承人。

    而作为龙族幼子的他,似乎没有任何特别的天分。

    无论法力还是政绩,他都远远不及他的长兄。

    云螭崇明双手垂在身侧,紧握成拳,微微颤抖,但仍强装镇定,毕竟有的事可以让,有的人却不能让。

    但,抛开强弱,云螭彤是他最敬重、崇拜的兄长。

    于是,他抱拳,紧闭着双眼,垂首:“崇明对鹄葭一片真心,还望兄长体谅。”

    看见小云螭崇明那低头乞求的样子,先于其他所有情绪,龚小娥的心疼又迫使她爬墙到了云螭崇明这边。

    若不是她亲眼所见,她定然不会相信当年的云螭崇明小朋友、也就是现在的北关男神王崇明的脸上曾经具有生成那样表情的能力。

    心疼完了,她才觉得,更算酸,王崇明曾经为了另一位女子如此卑躬屈膝。

    于是龚小娥的心情变成了酸疼酸疼的。

    不留痕迹地看了看身侧的鹄葭,见她也是一脸愁容,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不过龚小娥觉得她无论在愁什么都是没有必要的。如果有两位男神这样争抢她,她就不会愁。如果愁也是愁晚上开心到失眠可怎么办。

    庭院中的云螭彤向前几步,才重新抓住了龚小娥这个走神观众的注意力。

    云螭彤面无表情,却将云螭崇明那随着他靠近而增加的怯意尽收眼底。

    冷冷一笑,云螭彤道:“你怕?”

    云螭崇明的颤抖停止了一瞬。

    右手一挥,南霜剑被云螭彤收起。他将右手负在身后,不紧不慢道:“你怎知鹅公不偏爱强者?不如待到你佩剑铸成,与本王一战。”

    云螭崇明抬头,似有一丝疑惑。

    云螭彤并没有看他,而是垂眸看着地面,道:“待你佩剑铸成,同本王比试一场。可不用法力,只比剑术,比过再来谈谁能胜过谁。”随后,拂袖离去。

    云螭崇明皱眉,不知前程是吉是凶。

    龚小娥感慨:“没想到红龙龙还挺讲理的?”

    鹄葭扶额:“我竟不知他俩那一场架是因此而打。”

    龚小娥震惊:“什么,男神们真的打起来了?”

    庭院里,云螭崇明迅速离去,大概是回自己家考虑怎么赢云螭彤去了。

    龚小娥一直是被鹄葭带着走的状态,所以并没有主动追去。她看着身侧的鹄葭,问道:“接下来我们会去哪?”

    鹄葭诚实道:“不大清楚,随遇而安。”

    敢情鹄葭依然是梦中梦中人的迷糊状态,也不知道她怎么猜到自己已经牺牲在六界大战中的。

    龚小娥大义凛然地抿嘴站在原地,觉得自己已经被刺激到麻木。

    不知是什么人将她丢入鹄葭梦中,也不知为何将她丢入梦中,难道是想让她成为一棵柠檬树么?

    不过,来都来了,那就悉听尊便吧,就像她当年和龚妈妈被导游推着上那座注定看不见日出的山。

    然后,她们又来到了鹄葭的小屋边,夕阳染红了湖面,据鹄葭说,这已经是十四年后。

    自兄弟二人的对峙后,不知道有了什么灵感,云螭崇明便铸剑去了,连别都没来及跟鹄葭道,所以他们已经十四年不见。

    大约他们都不吝啬这十四年,毕竟神的一生有无数个七年。

    彼时的小云螭崇明只在乎怎么胜过他兄长,专心铸剑、苦苦修炼。

    而后,云螭崇明出关,第一件事便是去鹄葭处找鹄葭。

    带着他新成的鸿目,像一轮娇阳一般明媚地跑进了雀族的领地。

    恰逢夕阳西下,鹄葭小楼前的湖泊是如同烈焰般跳跃。

    神界也无风雨只有晴,每日的朝霞万里与晚霞千丈都是神界每日必然经历的绚烂气象,面前的湖景鹄葭每日都能瞧见,大约千篇一律的绚烂也显得无趣了。

    殊不知,这瑰丽的云彩龚小娥也是每天都能看见——眼前的夕阳芦苇湖景图,不就是王崇明家里、走廊中的画?

    这么一发散,更靠近王崇明房间的那副画,那幅怪石嶙峋的断崖,不就是那云螭崇明与鹄葭第一次对话之处?

    梦中,云螭崇明将自己新成的鸿目剑带去献宝于鹄葭,喜不自胜。

    彼时的鹄葭正在自己小楼的二楼赏着千篇一律的夕阳,却迎来了十四年不见的云螭崇明。

    旁观者龚小娥分明看见鹄葭喜不自胜,却又生生压抑住了脸上的笑容,佯装冷淡。

    龚小娥确实不懂,为什么自己喜欢的人就在面前却要刻意疏远。

    楼下,云螭崇明小朋友举起了自己新成的鸿目,说是想着念着鹄葭而铸。鹄葭的脸上却写着平静。

    云螭崇明小朋友说鹄葭要谢谢他,鹄葭却问,想要她怎么谢?

    云螭崇明小朋友一时语塞,最终说还没想好,先存着吧,总有一日要来找她兑换这个答谢。鹄葭一笑,不置可否。

    当年,鹄葭不知道,也没注意到,云螭崇明离开雀族之后,是直接奔着云螭彤的绯炎宫去的。

    入夜后,是云螭琦找了过来,说:“阿墨带着新剑……杀……杀气腾腾地去绯炎宫啦!”

    云螭琦是在月树井乘凉时,看见云螭崇明神色异常,便跟上去一看。

    不看还好,这一看,他的弟找到了他的兄,他的弟和兄打成了一团。

    鹄葭也没考虑为何云螭琦要来找她拉架,只觉得大家看云螭崇明有状况就自然会找她,毕竟这六界之中似乎最护着云螭崇明的便是她了。

    于是她跟着云螭琦去到了绯炎宫,在那里看见了单膝跪地才能架住云螭彤剑招的云螭崇明。

    不假思索地,鹄葭闪身上前,浅蓝的衣袖在空气中画出一道幻影,秀发翻飞,碰到南霜时,竟然也被南霜削落一缕。

    云螭彤似乎略微迟疑,改变了剑路,绕过鹄葭袭向云螭崇明。

    龚小娥以为鹄葭没有武器,定然会像电视剧中的女主角一样张开双臂挡在云螭崇明身前,说:你想伤害我爱的人,就要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却不料,须臾之间,鹄葭的的确确地将什么东西握在了手中,竟然挡下了云螭彤一剑。

    定睛一看,是自云螭崇明手中抽离的银白的鸿目。

    对手是云螭彤。神界某种意义的中心、神官制度的建立人、现如今六界法度的中心,且最为勤学苦练的云螭彤。

    鹄葭借着云凝成的鸿目,稳稳接下了云螭彤的南霜。

    龚小娥嘴都惊得张开了,作为一个旁观者,她完全没看出来鹄葭如何将鸿目移到手中的。她看了看旁边的鹄葭本人,再一次意识到,哪怕偶尔脑子和自己的一样不好使,但她的的确确是一位能与男神相提并论的女神啊。

    别说两位男神争抢她,如果是有十位男神争抢她,也都在情理之中。

    半跪在地的云螭崇明也是一愣,一面惊异于鸿目离手,又看着自己眼前鹄葭,神色不定。

    鹄葭一剑震开云螭彤的南霜,后者也没再有攻势,皱着眉负手,将南霜背在身后。

    而后,鹄葭回身,劈头盖脸冲云螭崇明一通教训:“你说你,多大的龙了?竟与你兄长打架。”

    为什么鹄葭会不问云螭兄弟俩冲突的原因,转而直接教训云螭崇明呢?龚小娥觉得非常好理解,就像是龚小娥小时候和亲戚家的孩子打架,龚妈妈一定是逮着龚小娥骂,毕竟龚小娥是龚妈妈的,不是亲戚家的,龚妈妈不可能去责骂邻居家的孩子。

    鹄葭一定也是潜意识里觉得云螭崇明是自己的人,而云螭彤是那个不熟的亲戚,所以一定是会用云螭崇明开刀的。

    鹄葭赶到以前好一阵,云螭崇明与云螭琦已经打了起来。

    饶是云螭崇明竭尽全力,却一直处于下风,又不甘认输,还不深不浅地受了些内伤。

    或许是因为委屈与伤痛,云螭崇明胸口剧烈起伏着,却尽力从地上站起身,努力挺直脊梁,佯装无事地辩解道:“我……我不过是与兄长切磋……”

    明明云螭彤已经罕见地用了八分功力,远超切戳的范畴。他方才使出的那些招都不是点到即止,是真正可以伤人的。

    鹄葭怒目圆睁:“若只是切磋,你怎会惹得彤王动怒?”

    鹄葭身后,云螭彤眉头似乎舒展开了,沉默地将南霜入鞘,反手推开,南霜便隐入了空气。

    云螭崇明语塞:“我……”

    鹄葭的手不大,紧紧握着鸿目的剑柄,也刚好是一握。但她的手却用力到发抖:“我以为,十四年,你自当有些长进……却不料,你仍如此般幼稚……”

    无论是旁观者龚小娥,还是当年的亲历者、现在的旁观者鹄葭,都清楚,曾经鹄葭觉得云螭崇明四处找人商量他与鹄葭的儿女情长十分幼稚;十四年后又莫名其妙地向六界敬重的云螭彤挑衅,莫不是练成神兵以后,想以武力证明自己的老成?

    当年的鹄葭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心情,抛下鸿目,落地是清脆的一声。

    鹄葭拂袖而去。

    可怜的鸿目掷地有声,但它的主人却全然不顾。

    云螭崇明目光完全追随着鹄葭,见她离开,也跟了上去。

    幸好鹄葭气得不轻,也忘了唤出重明鸟,便凭自己两条腿回雀族。于是在绯炎宫门外便被少年的手捉住了手腕。

    云螭崇明慌忙解释:“小鹅,我与兄长……”

    鹄葭并不想听他辩解,一个侧身便拍开了他的手,呵道:“我不想同你说话!”

    然后向前两步,重明鸟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她翻上鸟背,转瞬不见。

    那一天,云螭崇明久久停在绯炎宫前,看着重明鸟远去,最终沉默地回了墨清宫。

    在一旁暗中观察的云螭琦惶恐地拾起了云螭崇明遗落在绯炎宫的鸿目,亦步亦趋地追到了墨清宫,好歹是物归原主了。

    看了这么久的小电影,龚小娥心中尽是意难平。

    退一万步讲,这些个大神的爱恨情仇与她有什么关系?作为一个北关初三学生,背好六界史教材上那些英勇事迹,便是功德圆满。

    但眼睁睁看过了云螭崇明受的委屈,看过了他让人心疼的卑微,她咽不下这口气。

    她向着与自己一样同为旁观者的鹄葭开口道:“你究竟把小墨当成什么?”声音几乎是闷闷地从胸口发出来的。

    鹄葭本是看着绯炎宫门方向,不知道考虑着什么。被龚小娥这么一质问,胸口缓缓起伏了一轮,长叹一声,合上了眼。

    龚小娥全然不顾面前这位女神为六界做出了怎样的贡献、是怎样的六界传奇,只当她无言以对、愧对云螭崇明,一股脑质问道:“以前,他一心为你,过了好久,他一直记得你,还收集你喜欢的东西……你竟然……你竟然帮着云螭彤欺负他?!”

    甚至还意味深长地看着绯炎宫,是不是后悔从前没察觉到云螭彤的心意。

    早知道就选当年已经是完全体的云螭彤了?

    鹄葭垂眸不言。狭长的眼缝在远山眉下,像一条蜿蜒的溪流。

    龚小娥已经出离愤怒了,巴望着鹄葭能与她辩解几句,她才能有更多的空间抒发自己的委屈,与替云螭崇明委屈。

    但鹄葭依然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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