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泽无语的坐在临渊的寝殿的客榻上,一手端着一杯茶,一手点着桌面:“你啊你,让我说你点什么好。我让你去试探她,我让你这么明目张胆了?你倒好,大庭广众的,还让人扇了一巴掌。”

    临渊下意思的伸手摸了一下脸颊,现在想起来还是有点疼。

    他也说不好他当时是怎么了,见墨叔歌泯灭了那块福牌转身要走的时候,下意识的拉住了墨叔歌的手,结果墨叔歌回身给了他一巴掌。

    虽然说他突然探测墨叔歌心底这事做的确实不太君子,但墨叔歌的那一巴掌也着实不太客气。

    “由吾息阿若最近一直没上你课?”神泽接着问。

    临渊点点头:“说是身体抱恙,请假下山了。”

    “难怪。”神泽挑挑眉毛道:“由吾承羿最近见我的眼神跟我欠他百万两银子似的。”

    墨叔歌确实是请假了,但是她并没有下山。

    顾九清找到墨叔歌的时候,墨叔歌是在扶摇的一处名唤南岳陆离岛的仙山上,因为被种满了杏树成了墨叔歌除了扶摇之外最喜欢的一处地方。

    岛主唤作司南风,是很久以前一处尘下凡人升了仙,在南极长生殿领了处闲差,主动要来守着这仙岛。

    而这仙岛本是蓬莱九州十海中,最不起眼最小的一处仙岛。既不产玉石,也不曾孕育出过法器。旁的人避都避不及,司南风倒好,主动来守着。几百年前司南风对顾九清说这岛干净,无声,适合他这种受尽伤劫的人疗养,于是依照着自己出生的地方和喜好,给这个仙岛起了个名字,叫南岳陆离岛。并经过多年的勤勤恳恳,在岛上种满了杏花。

    当年花裳还活着的时候,墨叔歌倒也未同这司南风打过什么交道。直到花裳去了之后,司南风前来吊唁,没什么可送的,送了墨叔歌一整排架子的绯霞杏花酒。那酒醇而不迷眷,清而不妖艳,一如人生虽沉寂而心平稳,一如故去可沉重却也势淡然,颇受墨叔歌的喜欢。

    而那之后墨叔歌也依然会很少去打扰司南风,只是很少当她整个人清澈的透露出一股无言的孤寂的时候,才会躲去司南风这里。

    九天的夜空向来深邃而静谧。

    墨叔歌一袭飘扬的白衣面容慵懒而神色随意的半依躺在南岳陆离岛上的漫漫杏花林的一处长势颇高的一株万年杏花古树上。

    碗口大粗壮的枝丫零散的开着几朵清香洁白的小花。

    微风吹拂,白净的衣袖同那些杏花交叠在一起。

    漫漫杏林,清酒飘香。

    顾九清到这处的时候,墨叔歌单手拎就的酒坛正好倾倒出了最后一滴酒。醉眼朦胧的看着干净的坛底,缓缓吐了一口气,随手的向下一抛。

    褐色的酒坛落在绿油油的草地之上,没出什么声响。绿油油的草丛之中,横七竖八的躺着不少刚喝完的空坛子,旁边竟然还有几只尚未修炼成型却贪酒的灵狐,也醉醺醺的抱着酒坛子躺在树下,此时见了来人,素日里胆小的灵狐竟然躲也不知道躲,还傻乎乎的同顾九清裂开嘴角笑了笑。

    黑夜的微风吹过墨叔歌的发梢,几丝柔软的头发随风飞舞。

    上神的仙耀,似乎在这漫漫黑夜里也能发出零零散散晶莹的光。

    顾九清视线微悯的扫过墨叔歌望着星空的侧颜,克制而有礼的在墨叔歌身旁落下,作了一个揖,诚恳道:“殿下,夜深了。”

    墨叔歌看也不看顾九清,也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只是望着遥遥夜空的诸天星河道:“都说这南岳陆离岛是这蓬莱九州十海中,最不起眼的一处仙岛。既不产玉石,也不曾孕育法器。就连这漫漫的杏林,都不见多少仙气。却不知,这里是这四海八荒中,观看漫天星辰最好的去处。”

    顾九清那双好看而温和的丹凤眼顺着墨叔歌的目光朝着星空望了望,半晌儿才和煦道:“我听风南讲过,多年前,他初初升仙,被几位仙使引着,前往玉清玄府南极长生殿,等候南极长生玉清君神霄帝君的指礼授封。从九重天往南极长生殿,途中就会经过一片瑶瑶星河。脚下万星流转,星光璀璨,倒真是诸天神秘而法无相尊严。”

    “瑶光梵落云河。”墨叔歌道。

    数万年前她离开魔族之后,曾在天府灵官相曦手下做过一段时日闲散女官。

    “都说瑶光梵落云河下头藏着一片星落瑶光,花开时星光摇漫,荡气礴然,乃是这数十万重天中,最霞光的景象。即使在人间,都可看到绯霞星光弥漫夜空。”墨叔歌望着星空视线寂然的没有光色:“殊不知这世间万物阴阳相合,交替流转。哪里有那么美好的星落瑶光,哪里又有那么多的瑶瑶星河。”

    顾九清敛起脚下的袍子,倒也不催促墨叔歌回去了,反而在树下靠着树根坐了下来,同样仰望蓬莱上空的瑶瑶星河,道:“殿下,我看到十四回来给我重现你当时在学堂大殿之上潜意识中幻化出来的画面了。”

    墨叔歌只是望着星空,没打算解释什么。

    顾九清:“殿下,其实我从没去过昆仑,也不曾见过昆仑的帝尊。可是最后一个背影我晓得。”顾九清顿了顿,问道:“除了妖境,您从来哪都不去。却在蓬莱的扶摇一住就是上千年,是因为……蓬莱神君吗?”

    “蓬莱神君?”墨叔歌重复了一下,然后才反应过来:“蓬莱神君,凤世宗。”

    顾九清知道墨叔歌这是醉了,只好起身作罢:“殿下,我们回去吧。”

    墨叔歌却不理,自顾自道:“凤世宗,是我九哥的大师兄,昆仑墨烈最引以为傲的大徒弟。麒麟当年没能杀了我,凤世宗、我九哥和凤麟仙君还先后挡在墨烈面前,墨烈当时应该是气坏了。”

    墨叔歌随手又用叠空之术幻出了一坛绯霞杏花酒,仰头饮了一口,然后点评:“难怪那凡尘的三千花霜酒一坛可值上万金,确实比这个绯霞杏花酒好很多。”

    顾九清怔愣的看着墨叔歌,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墨叔歌是在解释在汜水瑶学堂大殿上第二幅幻象。

    “托娅去了西乞。”墨叔歌没头没尾的又来了一句:“她还是没放弃想找回自己的家人,可她的亲生娘亲如今是入了几世轮回恐怕都不得而知了。家人……”墨叔歌默默的叹了口气:“我们这种人,哪里有家人。”

    顾九清默默的看着墨叔歌侧脸,温柔干净,晶莹而不出尘,就像一副美好的、只可在画册里瞻仰的上古不可亵渎的女仙神。

    而眼下这位女仙神目光氤氲流转,不带任何悲欢。她扬起脖颈,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将整整一坛绯霞杏花酒倒入口中,酒水四溅,酒香四溢。

    顾九清晓得墨叔歌是真的醉了,于是捏了个诀,闪身上了树顶,蹲在墨叔歌旁边,低声道:“殿下,得罪了。”

    手掌从墨叔歌眼前划过,星星点点的光芒撒下,墨叔歌闭上眼睛静静的睡了过去。

    顾九清拦腰将墨叔歌抱起,一步一步走回了他们位于扶摇的小茅草屋里。

    梦里,墨叔歌眼前是静谧而纷扰的大雪。

    然后那重大雪一点一点消失,墨叔歌眼前浮现的是一处人声鼎沸的后花园,她身后好像有几个追兵在追她。

    梦里的她很小,膝盖破了皮,一瘸一拐的围着偌大的花园弯弯绕绕的跑。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大概想起来,她方才在学堂和玄灵又打起来了。

    玄灵是东海家的老七,小她半岁,同她一样都是家里的老幺。但不一样的是玄灵是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而墨叔歌……自从有记忆起,就是随着海螺老女君在东南海一片礁下,只能每逢节日才有机会回到西海的主宫。因此她没少受到玄灵的嘲笑。

    今日在课堂之上,玄灵又拿着个事情来嘲笑她,墨叔歌气不过又同其打了一架。玄灵这人,大抵是众星捧月长大的,公主病很重,嘴皮子也很溜,但是术法修为着实不怎么样,这么多年就没有一次跟墨叔歌动手打架打赢过的。

    但是今日不知怎的,墨叔歌动手的时候比往日更狠厉了些,直接给玄灵打哭了。

    玄灵也是倔强的主儿,哭也不服输,大吼:“墨叔歌你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墨叔歌想也不想直接怼回去:“你才没人要!打不过我就会胡乱说话!”

    玄灵气哭的不行:“我才没有乱说话!我母后都告诉我了你根本就是捡来的,你根本就不是西海的亲生女儿!不然为什么你所有的哥哥姐姐都住在穹落宫只有你住在宫外?今日是你九哥生辰,连我二哥都去祝贺了,你居然还在这里上学!”

    墨叔歌闻言一怔。

    虽然她总和玄灵打架,虽然玄灵总说她是捡来的,但是玄灵从未像今天这样讲过话。

    墨叔歌心下并不想相信,可是她九哥哥过生日,确实没人告诉过她啊。她明明也是家中的一份子,为什么会没人说呢。

    玄灵见墨叔歌呆住,脸上露出笑来,乘胜追击:“我母后都说了,你就是捡来的!根本不是什么西海真正的公主!所以他们都不喜欢你,都不要你才把你一个人甩在这穷山僻壤里!”

    墨叔歌小眼一红,怒斥:“你胡说!胡说八道!我是西海十三公主!我不是捡来的!我现在就回家告诉我父皇!”

    墨叔歌出生时仙气凝重,一诞生就直接幻化成凡人婴儿,而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海螺老女君怕她控制不了自己的龙气,几乎也不太允许她变回龙形,这样可以压制一部分的龙气。

    但这一次墨叔歌一定要回家问清楚,她到底是不是捡来的,为什么那么多和她一样大的人都不喜欢和她玩,为什么总会听见有人在背后说她是捡来的呢。

    墨叔歌心下一急,身形一动,一阵龙啸破海而出,一道光影瞬间划过消失。

    她没看见,她变成龙形的一瞬间,周身龙气急剧抖动,巨大的波涛海浪将海底的私塾卷塌的同时,海面之上也卷起了一阵滔天巨浪。

    还未到西海的门口,就远远看到西海龙宫中的热闹景象。

    墨叔歌的父皇是天地间少有的火龙,属于天赋异禀,他众多子女中,也就九皇子墨叔麟诞生时和他一样,所以不出意外,墨叔麟就是西海海君的下任人选。而墨叔麟又师承昆仑墨烈帝尊,他的诞辰自然是热闹非凡。

    龙宫门口张灯结彩,虾兵蟹将都穿着喜庆的服饰或者排队站岗,或端着饮食茶水来来往往。年轻的龟丞相笑盈盈的接待一批一批的各族上位君神。墨叔歌看到她的那些哥哥姐姐们也会偶尔出现在门口,那是来了比较尊重的客人的时候,主人亲自出来迎接的。

    龙宫门口客人川流不息,络绎不绝。就连普通的小妖小怪都凑近看着热闹,说不定赶着哪位上仙一高兴,撒些福泽仙气下来吸一口,可以少修炼不少年。

    墨叔歌同这些人站在一起。她觉得他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区别,好像都是不属于那个金碧辉煌的龙宫里的。

    墨叔歌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刚才和东海公主打了一架,鞋子和裙摆上还有些灰尘。说不定脸上也有,这样子要怎么进去。

    就算不会被当成小乞丐轰出来,被君后看到,免不了又要被说教一番的。

    想着,墨叔歌灰溜溜的从人群中离开,准备从后院翻进去。

    龙宫向来是守卫严密的地方,周身布满了结界。但这结界不会对自己家人产生效果。

    墨叔歌溜到一处没人的后院墙外,双手上下一翻,一道阵界化成后翼脚下一瞪就冲了上去。

    或许是因为今儿个龙宫人比较多,没想到结界居然被加固了一层,墨叔歌一头撞在了结界之上,内息一窒,已经上来了也不能在下去,生生破了结界撞了进来,一头栽倒在花园里,啃了满嘴灰不说,额头还破了个伤口。

    附近的巡逻兵感受到这边结界气息的扰乱,赶紧飞奔过来查看:“什么人!”

    墨叔歌手脚并用爬起来,怕被巡逻兵看到她现在这副蠢样子,还不等拍拍身上尘土撒脚就跑。

    巡逻兵只看见一个娇小的人影闪过,慌忙大喝:“站住!别跑!”其中一人赶紧跑向前厅找今天的主管事老丞相报告。

    墨叔歌本来是想偷偷摸摸先溜回自己房间换套衣服收拾一番在出来的,但是被这些巡逻兵左追右赶的,她大摇大摆的回去不是更丢人么。只好跟那些巡逻兵一起打起了游击战,简直要气死。

    同时西海有下属去找海君报告,十三公主在学堂同东海七公主打起来了,不禁掀翻了学堂打伤了东海七公主,还掀起了一阵巨浪,差点淹了海边的几处村庄。

    海君一听,当下怒意顿起,无奈今天龙宫客人较多不好发作,只好冷声吩咐:“把那畜生给我押回来审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边巡逻兵左追右赶也抓不到墨叔歌,在后花园渐渐闹出的动静比较大,引来了几位仙上。一听西海后花园进了不速之客,当机立断要出手帮忙。

    彼时就算墨叔歌诞生时仙气再盛,也终抵不过一位有年岁的仙上。

    中间一人随便一出手,墨叔歌只觉胸口一闷一痛,整个人直接就被击飞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张嘴一口鲜血喷了出来,眼前发黑。

    带头追铺的巡逻兵大喜,赶忙上前一提,瞬间吓得又松开了手退了回来。

    “十……十三公主!”

    出手帮忙的那位仙上也脸色一僵。

    有人只好慌忙之中去找海君过来。

    等海君墨寻,君后苏禾一起过来的时候,后花园已经围满了人了。

    墨叔歌也醒了过来,被围在人群的中间,站在那里低着头不发言语。

    脚边、嘴角、额头都挂着血印。鞋上、衣服上和脸颊上则都挂满了灰尘。整个人脏乱的跟个小乞丐一样。

    与之成鲜明对比的,是东海家的老七——玄灵。玄灵额头和手腕上也包扎着,此时正趴在东海二皇子怀里哭。一边哭一边说:“就是她打我二哥!她不仅打我,还把学堂掀翻了,把老师都压伤了。二哥!”

    墨寻气的简直不知道这张老脸往哪里放,顿时呵斥:“孽障!七公主所言可有误?!”

    “她先骂我的……”墨叔歌喏喏的小声说。

    墨寻一怒:“你还敢顶嘴!给我跪下!”

    墨叔歌脸一红。今天闹成这样已经够丢人的,她只是想回来证明,玄灵说的不是真的。

    可现在墨叔歌忽然又不敢证明了。她也受伤了啊,为什么她的父皇和母后不关心呢?玄灵伤的其实一点也不重,还煞有介事的包扎成个好看的小结扣,自己为什么就得带着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跪下来呢?

    所以玄灵其实说的没错,自己真的是捡来的吗?明明自己和七公主都是老幺,为什么七公主天天上学放学有哥哥姐姐送着接着,生病了还有父皇母后哄着。自己却只能老女君住在一起。为什么九哥哥过生日,所有人都叫了,却偏偏要瞒着自己呢?

    墨叔歌不想问了,也知道现在其实不能问了。

    因为不管是不是真的,她其实都只是会更丢人的而已。

    可她也不能跪下认错,明明是玄灵不对,先说她是不知道哪里来的野孩子,她才动手打架的。为什么玄灵不跟她道歉。如果她今天跪下了,以后玄灵只会变本加厉的说她。

    想到这里,墨叔歌小脸一扬,脸上十分倔强:“我没错!我不跪!”

    本来这就已经够家丑的了,偏偏还有如此多的外人在场,偏偏还是老九的诞辰,墨寻不想让今天荒唐收场,一怒直接伸手一记鞭锁甩出,重重的打在墨叔歌身上。

    这其实是墨寻第一次打她。

    可墨叔歌本就有伤在身,墨寻这一鞭子又用了十足的力气,墨叔歌当时就被抽飞了。

    浑身的痛感让她在那一瞬间连声音都出不来,重重的飞出去跌落在地上。

    然后她忽然想起了海螺老女君总安慰她的话:这天下哪有父母不爱孩子的,你还小,不要想太多。

    不要想太多。

    是吗?

    墨叔歌觉得心下疼的喊不出声音,眼底又热又涨。

    摔倒出去溅起的一地灰尘好像在那一瞬间朦胧了她的眼睛,透过细密的灰尘,那些大人都高高大大的样子,她原来连他们奢华的鞋子以上的位置都看不到。

    “给我跪下!”墨寻大喝。

    其实那一瞬间墨叔歌脑海里划过了很多想法,可是无奈她太小,太多幼稚的思绪根本抓不住,但是墨叔歌不知道哪里来的骨气与勇气,她生生的受了海君这一鞭,眼底猩红一片。她现下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了,要么,墨寻就把她打死在这里,要么,墨叔歌咬着牙站起来,一字一顿:“我没错、我不跪!”

    墨寻啪的又一记鞭子甩了出去。

    墨叔歌这次倒退着飞出去几米远,哇的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那记鞭子打在了她的胳膊上,让她的胳膊成了一个怪异的样子垂落在地上。

    玄灵本来也是因为自己也挂了彩,想哭一哭让墨叔歌挨一顿骂她消消气。但没想到西海海君直接拿了捆仙鞭出来,这一鞭子下去,就算一位上神身上都得挂点彩,何况是墨叔歌,顿时吓得哭都不敢哭了。

    而墨叔歌则是哭都不想哭了。她有点想知道,为什么父皇和母后要骗自己呢?其实明明就是不喜欢自己,为什么不愿意直接告诉自己呢?海螺老女君不是说,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吗?那现在算什么呢?老女君又为什么要骗自己呢?

    墨叔歌好像现在浑身都在疼,身上也疼,胳膊也疼,心里更疼。

    或许是如此多的疼痛感让她疼的竟有些麻木。

    墨叔歌吐干净嘴里的血,竟然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皇和母后。她一直都很喜欢他们,羡慕哥哥姐姐,渴望也得到那样的宠爱,但她从来没有,所以很多时候她都很努力的把事情做得很好,希望父皇和母后能够多看她一眼。

    ……却从来没有得到。

    ……所以,她忽然发觉,她以前其实并没有多少机会可以这样真正的,毫不避讳的打量着自己的父皇和母后。

    怎么说呢,墨寻已经几十万岁的高龄了,但是看起来却并不老,甚至眼中好像还有一丝痛恨和游离。

    而苏禾的表情则看要复杂许多,有惋惜,有遗憾,有冷漠,有排斥。但唯独没有不舍。墨叔歌不知道一个母亲看自己的子女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会露出这么复杂的目光。但这放在以前都是一些一闪而过,墨叔歌不曾向今天这样认真确认过的。

    周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

    甚至暗暗希望墨叔歌不要在冲撞墨寻了,让这件事就这样停止。

    墨叔歌用仅剩下的一只手,拄着地面,摇晃着、坦然的站了起来,平淡的直视着她的父皇,一字一顿:“我没错、我、不跪。”

    “孽畜!”墨寻也没想到墨叔歌竟然小小年纪倔强至此,举起捆仙鞭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你——”

    “够了父皇!”

    墨叔歌后来想过,她为什么这一生会觉得她九哥是她最后的命呢。

    大概就是从这一次开始的吧。小小的自己,孤寂的过了那么多年之后,她九哥像个天神一样从人群外面向一脸灰烬和绝望的她走过来。

    这是墨叔歌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听见她九哥在她耳边说话的声音,就像后来的千千万万次一样。

    墨叔麟皱着眉头走到墨叔歌面前,盯着她的眼睛问:“当真打死你也不承认你错了?”

    墨叔歌从小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人会在她身边问过一些关于她的愿望和想法。墨叔麟是第一个。所以下意识的,墨叔歌突然就觉得眼眶有点热的难受了。她想张嘴,但是嘴唇有点哆嗦,于是她努力的眨了眨眼睛,让那股灼热别妨碍她看清她九哥的样子,然后点点头,看着她九哥的眼睛说:“是因为,她先骂我的。我不要,给她跪下,我没错。”

    而玄灵似乎被刚才西海海君的阵势给镇住了,这会儿子竟然什么也没敢反驳。

    “她骂你什么?”墨叔麟看着墨叔歌苍白的小脸问。

    “她说我,是捡来的——”墨叔歌的声音带了点哭腔,“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墨叔歌又用力的眨了眨眼睛,看着她九哥有点疼:“九哥,你诞辰,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墨叔麟脸色一僵,过了好一会,墨叔麟才慢慢蹲下来。墨叔歌发现,他九哥是真的高,这会蹲下来的个头,居然还和自己差不多高。

    墨叔麟仔细的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的伤。

    伤口不少,一些是今天的新伤,一些都是不知道多久的旧伤了。

    墨叔麟沉默的脱下了自己的外衣,裹在小小的墨叔歌身上把她抱了起来。墨叔歌小小脸庞被按在墨叔麟的颈窝里,什么都看不见,什么也都听不见了。她耳朵下面是她九哥胸膛强有力跳动的声音,鼻子里是她九哥身上好闻的,她从未闻过的味道。

    小小的墨叔歌用剩下一只好像还可以使的出力气的小手,紧紧的捏着她九哥宽大的外套。无声的眼泪顺着脸颊淌进了墨叔麟的颈窝里。

    从小到大从来没有人抱过她,海螺老女君都没有。

    墨叔麟抱着他小小的妹妹,骨指用力的泛白。

    苏禾见状眉眼间似乎有些急色,伸手拦住了他。

    墨叔麟回身神色一凛。

    墨叔歌不知道那到底是怎么样的脸色,竟然可以连墨寻和苏禾都镇的讲不出话来。

    墨叔麟在她耳边小声而温柔的说:“对不起,小十三,对不起。九哥不应该忘记生辰宴带上你。九哥答应你,以后,永远,九哥都不会忘记。你是小十三,墨叔歌,是我西海龙宫十三公主,是我墨叔麟的妹妹,永远都不会没人要的野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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