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璟玥正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小憩,她喜欢看着花瓣洒落的样子,总觉得此情此景特别美,像极了她近日来的少女心情。

    父皇已经为她指婚,指给穆侯府的大公子穆乘风,人人都知道这金陵城内出了位百年难遇的少年英才,跟从穆老侯爷征战沙场,小小年纪还领了些许军功,众人皆说这穆大公子未来是要接了这穆老侯爷的班的。不知金陵城内多少女儿家芳心暗许,主动上门结亲的也不在少数。

    他是全大昊最好的儿郎,但她是大昊最尊贵的女子,理应他该配给她。

    在这一树海棠春梦里,萧璟玥梦到穆乘风骑着马将她圈在怀里,在草地上奔驰,偶有停顿,穆乘风不是深情的望着她,就是亲吻一下她的面颊,萧璟玥的小脸红噗噗的,同样深情的回望向穆乘风。

    睡得正酣的萧璟玥突然被侍奉她的女官高声唤醒:“殿下,公主殿下,不好了,快醒醒,快醒醒!”

    萧璟玥迷迷瞪瞪睁开双眼看向这名女官:“李嬷嬷,怎么了?”

    这女官有些年纪了,自萧璟玥刚出生就服侍在侧,李嬷嬷看向萧璟玥,一时不忍竟心疼的低泣了起来:“殿下,刚刚穆侯府的人来宫中禀报,穆大公子陪着穆珠夫人去雍州探望穆老侯爷,路上遭遇水寇,二人落水都去了!”

    萧璟玥愣住,连忙撑起身子来问:“去了?去哪里了?”

    李嬷嬷按住她的手,低诉:“二人落水,尸首是三天后才被打捞起来的。”

    说完噗通跪下:“请公主节哀。”

    然后一院子女使、内侍全跪了下来:“请公主节哀。”

    萧璟玥一阵天旋地转,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语无伦次:

    “怎么可能?怎么会遇到水寇的?在哪里遇到水寇的?”

    “乘风哥哥武艺超群,怎么可能会打不过几个水寇?”

    “你们是不是在骗我?”

    “泡烂了,怎么就泡烂了?”

    “殿下!”李嬷嬷哭着抱住了她。

    那天萧璟玥最后怎么晕过去的,又怎么被太医们灌了汤药醒过来的,她自己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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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主殿下这都哭了一个多月了,真可怜。”

    “是啊,这是伤心极了。陛下身体抱恙,公主殿下都不知,成日里以泪洗面的。”

    “穆大公子那样的才俊,年纪轻轻就没了,甚是可惜。”

    “是啊,听说他和穆珠夫人的尸首打捞起来的时候都已经泡烂了。”

    “要说这穆珠夫人也是可怜,被休回娘家那么多年,儿子好不容易成器了,刚刚扬眉吐气了,怎么就……”

    两个宫女站在墙角下咬耳朵,李嬷嬷刚好路过,走过去厉声骂道:“你们两个不要命的东西,怎么敢对殿下的事情说三道四的,成天偷懒不好好干活,光会碎嘴子吗?”

    李嬷嬷这些日子也是过的心力憔悴的,公主殿下昏了醒,醒了昏的,醒来就只知道哭。她是昭阳殿的掌事女官,一头要顾着公主殿下的病情,一头还要宽慰公主的心情,劳心劳力的,这两个刚进宫没多久的小宫女见一时没了管束就失了规矩,李嬷嬷此时也顾不得情面,叫人拖下去把二人狠狠的杖责了。

    如今皇帝陛下御体违和,也不免天天都要跑这昭阳殿来探望一番。殿下的母后早早就去了,还留了个弟弟,可这皇子殿下也才七岁,平日里调皮的紧,也指望不了他能来规劝公主殿下。

    李嬷嬷她劝也劝了,安慰也安慰了,一点成效都没有,都不知道要怎么才好了。

    正当李嬷嬷还在这里头痛欲裂,不远处的福宁殿又传来了一阵喧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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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璟玥是被一阵哭声吵醒的,哭声中还夹杂着三声巨大的钟响。

    她缓缓的睁开了眼睛便头晕脑胀的就听见女官们、内侍们、宫女们跪了一地都在哭,李嬷嬷扶在她床前和她说陛下薨逝了。

    什么叫做陛下薨逝了?

    她阿弟呢?

    她的阿弟在哪里?

    她要找她的阿弟来问问。

    那天萧璟玥只醒了半个时辰都不到就又昏睡了过去,许是得知父皇暴毙的消息刺激太大,许是接连吃了一个多月安神的汤药导致,这次她睡的时间很长。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已经飘在了空中,像个淡淡的影子,也像个淡淡的游魂,并且她看到了自己,仍然躺在昭阳殿的围帐中,昭阳殿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她隐约记得,父皇死了。

    是了,三声钟响,所以这昭阳殿才被换上了白色的围帐、帘子,四周都是白色的。

    她又打量床上躺着的自己,她看到了自己全身被泡在了血水里,胸口有道疤,还在冒着血,身上的衣服、床单都被染的血红,还湿湿腻腻的。

    李嬷嬷趴在她的床前,背上也有一道很大的疤,也在冒着血。不止李嬷嬷,昭阳殿里还有那么十几个人,横七竖八的躺在殿中地板上,他们都在冒血,地板都快被血水掩盖住了。

    这是发生什么了,从小连个刀口都没有过的萧璟玥看到自己胸口冒血的大洞吓坏了,可飘在空中的她没有任何痛觉,她尝试高声呼喊,用了很大的力气也不能发出一丝声响。

    惊慌失措的她拼命的向往跑去,然后她就发现了她并不是用双腿在向外面本跑,更像是飘?

    萧璟玥出了昭阳殿疯狂的往她父皇居住的福宁殿飘去,一路上看到了数不尽的尸体,听到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寿王造反了!”

    “惠王杀到福宁殿了!”

    “睿王杀进来了!”

    “毅王杀了公主!毅王杀了公主!”

    杀了公主?大昊只有她和她的姑母文熙长公主两个公主,这是杀的谁?还有杀进福宁殿?不好,她的父皇!

    不对,她记得,她的父皇……死了?

    萧璟玥赶忙让自己飘进了福宁殿,远远的就看到了一个淡淡的影子,一身月白的衣服,那是……

    于是:“父皇!”萧璟玥朝着这个影子就扑了过去,她以为还能像过去十五年里一样,扑进宠溺自己的父皇怀里,寻求他的安慰与庇佑,可是这次做不到了,她飘忽的身体在一瞬间居然穿过了她父皇的身体,她自己并无任何感觉。

    萧璟玥迷茫的看向她的父皇,大梁朝的第二代君王萧疏祁。

    萧疏祁无奈的看向她,语气还是那般和蔼的对她说:“都怪朕,对你过分宠溺,让你太不经事了,才会如朕同你皇弟一般惨死。”

    “皇弟?惨死?父皇……父皇你在说什么?”她的弟弟如今才七岁,怎会就惨死了。还有,什么惨死,父皇的意思是他们三个人都死了?

    萧疏祁示意女儿跟上他,带她踏进了福宁殿的内室,萧璟玥如果同昭阳宫一般看到地上全是死人,遍地血水,还有士兵装扮的人在房间内走来走去,到处乱翻。萧疏祁带着她,穿过了这些人的身体,走到了福宁殿内室正中的龙床边。

    龙床上躺着的是她的弟弟,刚满七岁就被迫登基的弟弟萧璟宸,他弟弟眼睛闭着像是在睡觉,那样子就像每次调皮捣蛋玩累了跑到她寝宫床上去睡觉一般。可是这也只是睡着了啊,怎么父皇能说是死了?萧璟玥走过去,想要摸弟弟的脸,自己的手却从萧璟宸的头上穿了过去。萧璟玥迷茫的看向父皇。

    “璟宸刚走,也不知魂魄在哪里。哎,都是朕的错,过于柔弱,又顾念手足之情,放任兄弟几人狼子野心。也是朕的错,你姐弟二人还都年幼,未能好好的顾全自己,留了这么个局面给你们。”萧疏祁看向姐弟二人,眼里除了一抹悲伤再无更多的神色。

    “既然是朕的错,朕就要想办法弥补。”萧疏祁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对着女儿又说道:“只是这次恐怕要辛苦你,你不能再这般消沉下去了,要好好振作一番才是。”

    萧璟玥不知道父皇要做什么,她至今还昏头昏脑,全然没有消化这都发生了什么。

    萧璟祁明知自己的手会穿过女儿的魂体,还是象征性的摸了摸她的头:“你很快就会明白的。”

    于是萧璟玥的意识开始模糊,在她彻底陷入昏迷前脑海里走马观花的看到了很多场景。

    她的父皇在龙床上咳血……

    她的弟弟还只有一颗杜鹃那么高的个子,就被装进了一身朝服、颤颤巍巍的用他的小短腿往龙椅上爬……

    有一群太医、宫女围在她的床前唤她,给她喂汤药……

    很多很多官兵杀进了皇宫,他们杀了很多内侍并且奸杀了很多宫女,抢夺了数不胜数金银珠宝……

    她的弟弟被硬生生掐断颈子死在了龙床上……

    李嬷嬷为了替昏迷不醒的她挡刀被砍死在她的床边……

    有个和他父皇长的有五分相似的男人拿着一把长剑刺进了她的胸膛。

    “啊……”一阵剧痛袭来,直至此时她才感觉到胸口的那阵剧痛,是这阵剧痛才真正让她的意识开始清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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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璟玥再次醒来时,头顶还是那一树海棠,开的灿烂,花瓣随风飘落,煞是缤纷好看。

    她看到李嬷嬷,李嬷嬷又是那般模样,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殿下,公主殿下,不好了,快醒醒,快醒醒!殿下,刚刚穆侯府的人来宫中禀报,穆大公子陪着穆珠夫人去雍州探望穆老侯爷,路上遭遇水寇,二人落水都去了!”

    萧璟玥不明白,为什么这次自己居然没有哭。

    刚刚她好像做了个梦,这场景已经发生过一次了,梦里她也为了这个噩耗哭的够够的了。

    萧璟玥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并没有任何伤口,可是那剧痛犹在,不像那种血肉分离开的伤痛,反而是灵魂的震颤。

    她的父皇!

    萧璟玥第一时间想到了萧疏祁,连忙套上鞋子、衣服都还皱皱巴巴的就匆忙奔出了昭阳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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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宁殿外,远远的萧璟玥就听见殿内传来咳嗽声,还有进进出出的太医、宫女。萧璟玥不管众人的行礼直奔进了殿内看到了她的父皇,她父皇恹恹的靠在床头,看到她进来赶忙招手让她近前来。

    萧疏祁还以为这柔弱不堪的小公主是骤然听到心上人噩耗跑来质问他的,赶忙安慰:“朕听说那穆乘风的事情了,你先别急,朕已经派……”

    萧璟玥连忙打断他:“父皇,您到底生了什么病?”

    萧疏祁一愣,怎么居然先关心上自己来了。萧疏祁连忙应付:“不是什么大事。是……”

    萧璟玥又再次打断他:“父皇,我想听实话!”

    萧疏祁看向她,看到了女儿眼中从所未有的坚定和郑重,心下明白该让这被宠坏的孩子懂点事了,于是他把太医叫上前来和女儿细说了一遍。

    过了许久许久,太阳落山,夕阳把一皇宫屋顶上的琉璃瓦映的金光一片。

    萧璟玥疲累的从福宁殿里走了出来,只是今天显然还没有过去,需要她去做的事情还有很多。那浑浑噩噩的梦,是真实发生过还是就只是一个梦,她得到了印证:

    她的父皇确实撑不了多久了!可是她都做了些什么?她的父皇生病已久,她竟然都不知道,她只顾着自己少女怀春,未曾关心过自己的父皇。在那悲痛欲绝的梦里,哦,不对!那是现实,那是真实放生过的事情!她得知心上人的死讯后甚至悲伤欲绝昏迷不醒错过了在父皇薨逝前尽孝的可能!直至被毅王杀死!

    萧璟玥蹲了下去,把头埋在双臂中,她知道她此时应该大哭一场,可是真的很奇怪,她今天连续知道了两个噩耗,结果一滴眼泪都留不出来。她知道她此时必须振作,不为别的,就为了萧璟宸那个皮猴子她都要振作。对于父皇和穆乘风,她已经无能为力,她现在只想保住自己和弟弟的命!

    梦中的父皇为何不将她带回到更早的时候呢?比如说……母后刚刚去世的时候,她还有时间去盯着父皇的龙体……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称职的女儿、皇姐,做一个皇朝名副其实的公主。

    只是她该如何告诉她的父皇,她的四位皇叔早就探听到她父皇的病情,拥兵自重,开始筹谋着些什么。难道就直接说梦里梦见的吗?父皇一定不会信的,父皇对这四位早早被皇爷爷赐了封地离京去了的兄弟一直心存愧疚,怎么可能有所防备。哎,她皇爷爷都替她父皇提防的事情,怎么她父皇自己反而……

    不行,她要振作!胸口深深刻着的剧痛不停的在提醒她,要振作!她现在该怎么做?她连个可以帮忙的人都没有。

    不对,她突然想起来了她还有个伴读,禁军副统领的女儿,被她遗忘多日的那个伴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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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夜,两匹快马在金陵城城门封锁前,飞驰了出去,快马所带两封书信一封送往荆州大营成王手中,一封送往衮州大营长宁王手中。

    于是一个月后,大昊第二位帝王萧疏祁薨,谥号惠怀。唯一的儿子,先皇后所出,年仅七岁的萧璟宸登基为帝。

    寿、惠、睿、毅四位亲王以吊唁惠怀皇帝为由分别进京,途中有大昊十八位参将以上重要将领加入四王的吊唁队伍,举兵向金陵挺近。

    新帝诏令命其归还封地,四王得诏不从,故成王萧疏炀斩寿、睿二王于金陵城南三百里外;太祖皇帝义子长宁王萧疏桐斩毅王、生擒惠王于金陵城西北龙吟湖畔。自此,四王之乱评判。成王、长宁王进京,同首辅宰相林怀仁奉公主萧璟玥为摄政长公主,参政辅帝。

    自此,萧璟玥才放下心来,这次不会再有血迹斑斑的金陵城了,她的阿弟在她的守护下会好好活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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