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齐齐循声望去。
但见两丈开外的廊道尽头，一人正一步一步缓步拾阶而上，渐次露出玉簪半束的鸦青长发，五官隽雅的侧脸，以及身上罩着的雪色狐裘大氅。
等不及他完全上了楼来，兰裳便开口追问，“南风，你怎的才来，可是途中遇上什么事了？”
“还有……你方才，唤我什么？”
话音落下，南风的身形终于完全出了楼梯口。
他转过身来，白狐裘下天水碧的缎袍广袖微漾，露出手里提着的一只精美的黑漆雕花檀木食盒。
隔着两丈距离，他直直看向兰裳，微微一笑，从容温雅，“南风来迟，望殿下恕罪。”
兰裳蹙眉。
——又叫她“殿下”。
提前清场，又姗姗来迟。
所以他是方才听到了些什么而临时改口，还是其实本就早已猜到？
尚来不及说些什么，她便听得一旁的李鹤白疑惑出声，“叶大人？您为何在此？”
而后，却见对面南风移目看向李鹤白，遥遥拱手一礼，显然是认下了这一句“叶大人”。
恍然想通一些关节，兰裳心下一突，立时扭头看向李鹤白欲求证一二，却见对方正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神情震惊又难过：
“等等，不对……殿下，方才您唤叶大人什么？‘南风’？？”
“‘南风’可是叶大人的小字啊，殿下不是刚刚醒来，何时竟与叶大人亲近至此了？？”
兰裳：……？
这“南风公子”可是他自己让红袖招的人都这么唤他的，可小字于人而言实是太过亲密的称呼，这“南风”二字……真会是他的小字？
这两三句的功夫，来人已缓缓踱至跟前，对着苏缙微微躬身一揖，温和开口，“之前听闻王爷一直在兰陵别宫养伤，不曾想竟在此遇到，许久未见，王爷可是大好了？”
苏缙心下一哂。
——这般亲和有礼，叫人哪里能看得出是今日送来那封阴阳怪气通知信之人。
还“不曾想在此遇到”，明明精准找到他并通知他来此的，正是他叶兮辞。
“有劳挂碍。”
他淡淡颔首回应，面上亦不显态度，“叶少卿，别来无恙。”
兰裳默默看着眼前暗涌起伏的二人。
电光火石间，回忆画面定格于那晚洛城西郊，身手不凡却渊渟岳峙的寡言黑衣剑客，以及她将黑衣剑客一行人自称是叶兮辞一事告诉南风时，他那几分莫名且微妙的切齿神情。
——有些答案呼之欲出。
没有理会一旁李鹤白难过又小声的又一句“殿下？”，她只是沉默地看向止步于她身前一身狐裘青衣的男人，看着他回过身来对她尔雅长揖一礼，直起身后神色温柔地望进她的眼，说出她如今心头堪堪浮起那些答案——
“大理寺少卿叶兮辞，小字南风，见过云旻长公主殿下。”
“下官早前猜到殿下身份，也知殿下错认下官身份，隐瞒至今乃下官之过，下官无可辩驳，甘愿受殿下一切责罚。”
她未答，只是微昂着头，杏眸微狭间透着审视。
与他温软得几近乖顺的眼神隔空对峙间，脑海中不由回想起方才她心血来潮与决明打听到的那些形容——
大理寺少卿叶兮辞，官居正四品，其人如玉，断案如神，见微知著，名动东都，人送雅称“观音神断”。
民间私榜东齐青年才俊榜，位第三。
坦白说，不知是因他气质几分像沅芷，还是旁的一些莫名原因，即便心知他的接近与撩拨极可能是别有用心，她却并不厌恶他。
而今日之后，萧韶音苏醒之事想必很快会传出，传到继后耳中也不过就在这几日功夫。
前车之鉴何其惨痛，如今她不幸又一次成了灵月血脉者，且还是世上仅存的一位，为绝了继后念想，也为自己今后的安宁日子，哪怕眼下只是暧昧做戏，她也需尽快让自己看上去“名花有主”。
而从前假作风流无度之法，换到初来乍到且毫无根基的眼下着实太险，这次，她寻思着，还是得尽快为自己擢选个合适的驸马，方最为稳妥。
苏缙本是最好人选，但一来他的冷待厌恶短日内实难消解，二来她既已知他心中另有个念念不忘的“阿离”，确也难以下手。
而李鹤白，对这萧韶音一腔拳拳赤子衷情连她都看得出来，叫她不愿、也不忍再行加利用欺骗。
眼下合适的，唯剩眼前人。
而其人究竟如何，接近示好的目的又为何，且先再看看罢。
打定主意，兰裳杏眸微弯，对着面前人抬起一只手，玉白掌心向上，一个熟稔讨要的姿势，清瓷声音里也盈盈染着笑，对于方才对方的请罪之辞恍若未闻，脆生生只道了句——
“南风，去了这么久，我的桂花元宵呢？”
女子一笑，明眸映秋水，神清无匹，艳逸难摹，看得叶兮辞微微一愣，随即垂眸，低低笑开。
——好一个高举轻放的不追究。
这一声亲昵不减的“南风”，这晏晏一笑一问一抬手，即便此刻她想要的是高天之月，怕也是无人能抵挡拒绝。
抬手揭开食盒漆盖，一时桂花香气四溢，叶兮辞探手进去触了触瓷碗边缘，有些可惜道，“怪臣脚力不济，已是有些凉了。”
兰裳鼻尖微动，神情微惊——
这桂花香气里，竟是掺杂了九龙胭脂桂！
九龙胭脂桂号称“桂中之王”，浓香无匹，但只能生长于南楚瘴土沼泥之中，除了南楚深山瘴林外，素来难寻，在南楚都称得上稀少珍贵，怎会在千里之遥的东齐边陲小镇的一家路边摊铺出现？
“敢问叶少卿，那家元宵铺子唤作何名？位于何处？”
兰裳正欲开口，却被身后一直作壁上观的苏缙抢了先。
“王爷竟也有兴趣？”
叶兮辞微讶，随即回忆道，“城南万顷坊，拐角处酒幌上写着个‘江’字的摊铺便是。摊主也好认，是个四十余岁的跛脚中年女子，唤作江大娘。”
苏缙与兰裳几乎同时联想到一个人——
江明霜。
与寻常药草晾晒风干后可长久保存之处不同，雪晏醍灵花摘下后五日即枯，之后便再无一点药力，若要给远在东都的萧韶音解毒，来回路程少则十日，必然只能将她运到洛城。
故而南楚继后派心腹之人在此守株待兔，也极有可能。
兰裳垂眸抿紧了唇，却也不敢信。
——师父可是当年的南楚第一剑客，如今怎的会瘸了呢？
莫不是继后对她做了什么？
压下心头的急切，她抬眸看向叶兮辞，笑道，“这桂花着实香得很，但这冷掉的元宵我可不认，南风，趁那处铺子还没关张，快带我去吃碗热乎的吧。”
边说着边顺势牵起叶兮辞一截水碧色衣袖，迈开步子便欲往楼道口走。
本是发问人的苏缙却没开口，静立间只深深望着身前女子难掩急迫的背影，沉凝眼底的思量疑虑如静水深流，渐汇成渊。
叶兮辞将他二人异样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间就这么顺从地被兰裳拉着走；而被晾在一边许久的李鹤白却再也按捺不住，伸手轻轻拽住兰裳的衣袖：“殿下，恕臣逾越，您与叶大人……”
李鹤白看进兰裳的眼，而那双曼丽明眸中却无半分他熟悉的神色，只有难作伪的疏离与发愁，宛如在看一个胡闹纠缠、令她头疼的路人。
已滚到舌尖的困惑、不甘与酸苦又被他再度尽数咽下。
——罢了，何必自取其辱。
视线飘向女子唇角，只苦笑一声，问道，“殿下从前明明最不喜桂花，如今怎的，突然又想吃那桂花元宵了？”
松开捏着她袖边的手抬起，犹豫一瞬，终究还是拐了个弯儿，转而指向自己的唇角示意，“还有……掬月楼的水晶桂花糕？”
兰裳：？
她刚欲抬手，只觉唇畔微微一凉，一抬眸，却见叶兮辞眉眼含笑，抬起的半截修长指节微屈，玉白指尖处，缀着小小一朵金桂屑。
兰裳轻咳一声，淡定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覆在叶兮辞手指后便收了手，眼神示意他自己擦；而后，回首看向李鹤白，弧度柔美的眼尾微压，清透眼眸便显出几分凝肃来，“李大人，人都是会变的；我感念你从前一心为我，但日后，你无需再为我做任何事，你自由了。”
女子黑白分明的瞳仁一望见底，清净透彻得，能叫人清楚看见其中的无情与悲悯——
“我不希望你成为下一个……曾经的萧韶音。”
李鹤白闻言脸色一白，再也承受不住般，踉跄后退一步。
苏缙方才之语，凛然回响耳畔——
“世间男女情事，并非你执意要给，对方就一定会受。”
“我苏缙此生，也从未要求萧韶音为我做任何事。”
“莫挟此莫须有之恩，强求回报。”
——她这是借着方才苏缙之言告诫敲打于他，莫要步她曾经的后尘，剖心输丹，为一个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妄作纠缠。
那现如今她的心……又在哪里？
目光微移，李鹤白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叶兮辞。
就着萧韶音那绣着半幅兰草的手帕擦完了手，这位素来端方守礼的君子少卿竟毫无归还之意，细细叠好后，竟是当着众人的面重又收回他自己的衣襟内，动作极流畅坦然，仿佛本就是他平日的爱用之物。
已是连番逾越亲昵之举，兰裳却一直八风不动，与其说是视若无睹，不如说，是种无声的默许与纵容。
想通这些，李鹤白眼底的光如残烛覆雪，终于，彻底地寂灭了。
他眼眸低垂，艰涩开口，“微臣已明了殿下之意。永陵王因南楚圣女对您亏欠辜负一事，乃微臣在您陷入昏迷后，因心有不忿而自作主张传述于民间，今日之后，微臣自会收手。”
“而更早之前殿下吩咐过，关于殿下与永陵王青梅竹马、佳偶天成的佳话传言，可需我去将那些安排也一并撤了？”
话至中途，他微顿，语气几分犹疑，“还是说，换成……殿下与……叶少卿……？”
兰裳：……？
她到底是忍不住，抬手捂脸，无奈摇头。
一时间，对萧韶音与李鹤白这对二愣子主仆，兰裳只觉深深无语。
——这萧韶音当年干的都是些什么事，还用舆论造势相逼，岂不是将人越推越远吗？
还有这种背地里算计他人名声的勾当，是可以当着正主们的面大喇喇直接说出来的吗？
兰裳指缝微漏，正打算偷摸觑一眼苏缙与叶兮辞的反应，突然间，一道清亮却有些熟悉的男声如锵金鸣玉，带着铮铮盛气，从廊道尽头花窗外劈空砸了进来——
“撤了我们永陵王自是理当如此，然换上他叶兮辞，倒是大可不必！”
只听“吱呀”一声响，一抹雪青紫人影由外掀窗探身而入，随即一个漂亮的窗棂蹬跃，雪青大袖衣袂飘逸翻飞如睡莲舒展盛放，莲瓣合拢时，人影亦稳稳落地，一派潇洒风流。
另一黑衣劲装身影紧随其后，因没那么多花哨动作，利落又迅捷地跟紫衣人影同时落地站定，全程动作无半点声响，如高天降地的一柄玄黑宝剑，俊拔冷锐。
——正是从红袖招打探归来的纪慕白与璇玑。
兰裳也立时认出，眼前这一紫一黑风姿样貌皆不俗的一对男女，正是那晚与苏缙一道埋伏了风二娘的帮手，而紫袍玉带的男子，便是那晚大声谎称自己是叶兮辞之人。
此刻兰裳却无暇细究二人真实身份，因为她瞧见紫衣公子怀里正抱着一个小姑娘，赫然正是丹橘。
“兰裳姑娘！！！”
小姑娘显然也看清了是她，嘴一撇，从纪慕白怀里挣脱，四五步急奔过来一头扎进兰裳怀里，方才死压的那些惊魂未定此刻终于释放出来，抖着哭腔呜咽道，“姑娘呜呜呜……丽掌柜要杀我，若不是二位侠士所救，丹橘差点这辈子都见不着您了呜呜呜……”
“丹橘不哭，没事了啊。”
未急着追问发生了何事，兰裳抚了抚她脑袋上的小团髻，又拉开些许距离，把左臂间一直挎着的布包塞进她的怀里，温声安抚道，“南风公子给你备的糕点，掬月楼最贵的那几样，趁还热着，快吃。”
丹橘泪汪汪抬起头，看了看兰裳，又扭头堪堪发现一旁立着的叶兮辞，肚子却于此时颇为应景又嘹亮地叫出一串咕噜声来。
在二人忍俊不禁的眼神里，丹橘红着脸低下头，乖乖打开布包，吃起了点心。
见丹橘被安抚好，兰裳这才抬起头看向五步开外的男女，却见他二人看向自己的眼神竟也是各有各的讳莫与复杂，不由迟疑开口道，“多谢二位侠士救了丹橘，敢问二位是……”
“咦？怎的这次不借着装失忆，大骂我轻浮浪荡公子哥了？”
纪慕白“刷拉”一声展开一柄不知从何处掏出的白玉折扇，轻摇两下间大步上前走到苏缙身边，桃花眼斜斜一挑，一副稀奇眼神将兰裳上下一番打量，“对个相识不久的小丫鬟都如此心软和善，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来前日里给傅决明送生辰糕的，想必也是你吧？你真是萧韶音？”
语罢又扭头看向身边人，语气里带着令兰裳不解的惋惜之意，“不会吧，清祀，她当真是萧韶音？”
兰裳顺着话音也移目过去，方才注意到苏缙一直在旁静静看着她，深邃沉定的黑眸此刻褪了大半冷意，便显出一种清冽的明锐来，带着莫测的探究之意，如极夜星斗，看得兰裳一时都有些心头发虚。
——不可能。
之前在南楚时他们统共才见了三次，即便有一次肌肤之亲，但远谈不上多了解，遑论魂穿他人身体一事本就太过离奇，他绝不可能猜得出。
兰裳定了定神，目光不躲不闪迎上他，反客为主，问得气定神闲，“敢问王爷，我是吗？”
苏缙瞳色微深，眸光如月隐长天，沉默片刻后方答，“没有‘蝉翼’痕迹，耳后颈侧有火凤胎记，是云旻长公主，萧韶音。”
一旁纪慕白依旧不解，“可未曾服下雪晏醍灵，她中了‘生生长眠’都昏迷了三年，怎可能突然就醒了？”
苏缙思索沉吟，“听风二娘交代，劫走她时给她喂下了‘忘忧蛊’，而南楚秘药素来玄奇，想必是误打误撞，阴差阳错解了毒罢。”
兰裳微挑了眉。
——看来是之前被“浮生烬”与“极相现真散”戕害得够呛，对于南楚蛊毒秘药，竟连他也开始也有了这种无根无据、不切实际的猜疑。
不过，倒也免了她为这离奇的魂穿苏醒再另费心思找说辞了。
而明明是答着纪慕白之问，苏缙的视线却只牢牢锁着兰裳，目光如炬，又意有所指般低缓补了句，“长公主这次似是确实不记前尘，且不知何故，竟连性子习性也……根本成了另外一人。”
——一样的偏爱桂花，一样的偏爱姣好容颜，一样的通透心善，一样的调笑时有趣风情，无情时……偏偏犀利又悲悯。
而南楚这地方有着不能以常理推断的玄妙，驻灵术这等起死回生的逆天禁术都能有，移魂术、换命术之类的，想来也不无可能吧？
然而，眼前女子似是对他的言外之意毫无所觉，仍对着他大大方方一笑，“那便是我因祸得福，失忆了也想开了，当着诸位的面，我也可在此起誓，日后绝不再纠缠王爷，且自会去另寻所爱，王爷可放心了？”
——似是为了尽力划清界限，说话间还加重强调了“绝不纠缠”与“另寻所爱”，一副“从前是我不懂事、以后一定改个彻底”的诚恳模样。
苏缙抿唇不答。
——真是像啊。
……一样的心中眼底坦荡得空荡，寻不到对他的半分情意。
至于……另寻所爱？
他转眸轻瞥了一眼落后她身侧半步，狐裘青衣、拢袖淡笑的叶兮辞。
两人朝堂之上相识斗法也有两三年，而他却在这一刻，第一次不自觉联想到了那位圣女府家令。
即便远不及沅芷练达澄净的品性，然气质行止之间，刨除那些逾距亲昵，倒确实是有几分神似的。
当初阿依选沅芷，说是因容貌像他；可这叶兮辞跟他苏缙，断是没有半分相像的。
若她真是萧韶音，此番醒来换了口味，那自是再与他无关；可若她是阿依……
苏缙忍不住眉心微拧。
——那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一种特殊的喜新厌旧？后一任随机保留前一任的某些特征？
正主不要，要这替身的替身？？
目光再看回她时，深邃眸色如卷起了夜色风雪，突然间又冷了回去。
对此，兰裳简直一头雾水，一脸莫名——
从前是长公主缠着他被讨厌，如今不缠着了，怎的又不高兴了？
这男人竟是这般难伺候的吗？
心下嘀咕间倏然想起，三年前那情迷意乱的一晚，他是如何纠缠磋磨着她，硬是将能做的不能做那些个姿势，通通试了个遍。
……嗯，是的，确实是个难伺候的。
如何以稳妥的方式缓和关系，继而不留后患地和平拿回钥匙，还是得徐徐图之。
气氛凝滞的当口，只听轻微“啪嗒”一声。
众人循声移目，却见是兰裳怀里一直专心吃点心的丹橘，此刻呆呆仰着头张着口，以致嘴紧咬着的糕点落了地。
“长、长、长公主殿下，萧、萧韶音？”
小姑娘磕磕巴巴，满眼震惊，“跟永陵王青梅竹马天生一对的那位长公主殿下？”
震惊之余，又突然想起什么般看向一旁的叶兮辞，团团小脸浮上为难与忧愁，“可这样一来，南风公子该如何是好？”
话音一转，蓦得一把抓紧兰裳的袖摆，抬头紧张问道，“姑娘与公子此前中了合欢散，后头如何了？”
而后不待人回答，兀自左手握拳往右手掌心一拍，一副“我有了个好主意”的开悟神情，自顾自点头道，“姑娘，哦不，是殿下，我们殿下如今贵为长公主，不妨将两个都收了吧！就连从前的花魁姐姐们，可都是有数位金主恩客的呢！”
小姑娘连珠炮般的一席话毕，一时间，整个走廊的空气仿被冻结，寂静如死。
但见两丈开外的廊道尽头，一人正一步一步缓步拾阶而上，渐次露出玉簪半束的鸦青长发，五官隽雅的侧脸，以及身上罩着的雪色狐裘大氅。
等不及他完全上了楼来，兰裳便开口追问，“南风，你怎的才来，可是途中遇上什么事了？”
“还有……你方才，唤我什么？”
话音落下，南风的身形终于完全出了楼梯口。
他转过身来，白狐裘下天水碧的缎袍广袖微漾，露出手里提着的一只精美的黑漆雕花檀木食盒。
隔着两丈距离，他直直看向兰裳，微微一笑，从容温雅，“南风来迟，望殿下恕罪。”
兰裳蹙眉。
——又叫她“殿下”。
提前清场，又姗姗来迟。
所以他是方才听到了些什么而临时改口，还是其实本就早已猜到？
尚来不及说些什么，她便听得一旁的李鹤白疑惑出声，“叶大人？您为何在此？”
而后，却见对面南风移目看向李鹤白，遥遥拱手一礼，显然是认下了这一句“叶大人”。
恍然想通一些关节，兰裳心下一突，立时扭头看向李鹤白欲求证一二，却见对方正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神情震惊又难过：
“等等，不对……殿下，方才您唤叶大人什么？‘南风’？？”
“‘南风’可是叶大人的小字啊，殿下不是刚刚醒来，何时竟与叶大人亲近至此了？？”
兰裳：……？
这“南风公子”可是他自己让红袖招的人都这么唤他的，可小字于人而言实是太过亲密的称呼，这“南风”二字……真会是他的小字？
这两三句的功夫，来人已缓缓踱至跟前，对着苏缙微微躬身一揖，温和开口，“之前听闻王爷一直在兰陵别宫养伤，不曾想竟在此遇到，许久未见，王爷可是大好了？”
苏缙心下一哂。
——这般亲和有礼，叫人哪里能看得出是今日送来那封阴阳怪气通知信之人。
还“不曾想在此遇到”，明明精准找到他并通知他来此的，正是他叶兮辞。
“有劳挂碍。”
他淡淡颔首回应，面上亦不显态度，“叶少卿，别来无恙。”
兰裳默默看着眼前暗涌起伏的二人。
电光火石间，回忆画面定格于那晚洛城西郊，身手不凡却渊渟岳峙的寡言黑衣剑客，以及她将黑衣剑客一行人自称是叶兮辞一事告诉南风时，他那几分莫名且微妙的切齿神情。
——有些答案呼之欲出。
没有理会一旁李鹤白难过又小声的又一句“殿下？”，她只是沉默地看向止步于她身前一身狐裘青衣的男人，看着他回过身来对她尔雅长揖一礼，直起身后神色温柔地望进她的眼，说出她如今心头堪堪浮起那些答案——
“大理寺少卿叶兮辞，小字南风，见过云旻长公主殿下。”
“下官早前猜到殿下身份，也知殿下错认下官身份，隐瞒至今乃下官之过，下官无可辩驳，甘愿受殿下一切责罚。”
她未答，只是微昂着头，杏眸微狭间透着审视。
与他温软得几近乖顺的眼神隔空对峙间，脑海中不由回想起方才她心血来潮与决明打听到的那些形容——
大理寺少卿叶兮辞，官居正四品，其人如玉，断案如神，见微知著，名动东都，人送雅称“观音神断”。
民间私榜东齐青年才俊榜，位第三。
坦白说，不知是因他气质几分像沅芷，还是旁的一些莫名原因，即便心知他的接近与撩拨极可能是别有用心，她却并不厌恶他。
而今日之后，萧韶音苏醒之事想必很快会传出，传到继后耳中也不过就在这几日功夫。
前车之鉴何其惨痛，如今她不幸又一次成了灵月血脉者，且还是世上仅存的一位，为绝了继后念想，也为自己今后的安宁日子，哪怕眼下只是暧昧做戏，她也需尽快让自己看上去“名花有主”。
而从前假作风流无度之法，换到初来乍到且毫无根基的眼下着实太险，这次，她寻思着，还是得尽快为自己擢选个合适的驸马，方最为稳妥。
苏缙本是最好人选，但一来他的冷待厌恶短日内实难消解，二来她既已知他心中另有个念念不忘的“阿离”，确也难以下手。
而李鹤白，对这萧韶音一腔拳拳赤子衷情连她都看得出来，叫她不愿、也不忍再行加利用欺骗。
眼下合适的，唯剩眼前人。
而其人究竟如何，接近示好的目的又为何，且先再看看罢。
打定主意，兰裳杏眸微弯，对着面前人抬起一只手，玉白掌心向上，一个熟稔讨要的姿势，清瓷声音里也盈盈染着笑，对于方才对方的请罪之辞恍若未闻，脆生生只道了句——
“南风，去了这么久，我的桂花元宵呢？”
女子一笑，明眸映秋水，神清无匹，艳逸难摹，看得叶兮辞微微一愣，随即垂眸，低低笑开。
——好一个高举轻放的不追究。
这一声亲昵不减的“南风”，这晏晏一笑一问一抬手，即便此刻她想要的是高天之月，怕也是无人能抵挡拒绝。
抬手揭开食盒漆盖，一时桂花香气四溢，叶兮辞探手进去触了触瓷碗边缘，有些可惜道，“怪臣脚力不济，已是有些凉了。”
兰裳鼻尖微动，神情微惊——
这桂花香气里，竟是掺杂了九龙胭脂桂！
九龙胭脂桂号称“桂中之王”，浓香无匹，但只能生长于南楚瘴土沼泥之中，除了南楚深山瘴林外，素来难寻，在南楚都称得上稀少珍贵，怎会在千里之遥的东齐边陲小镇的一家路边摊铺出现？
“敢问叶少卿，那家元宵铺子唤作何名？位于何处？”
兰裳正欲开口，却被身后一直作壁上观的苏缙抢了先。
“王爷竟也有兴趣？”
叶兮辞微讶，随即回忆道，“城南万顷坊，拐角处酒幌上写着个‘江’字的摊铺便是。摊主也好认，是个四十余岁的跛脚中年女子，唤作江大娘。”
苏缙与兰裳几乎同时联想到一个人——
江明霜。
与寻常药草晾晒风干后可长久保存之处不同，雪晏醍灵花摘下后五日即枯，之后便再无一点药力，若要给远在东都的萧韶音解毒，来回路程少则十日，必然只能将她运到洛城。
故而南楚继后派心腹之人在此守株待兔，也极有可能。
兰裳垂眸抿紧了唇，却也不敢信。
——师父可是当年的南楚第一剑客，如今怎的会瘸了呢？
莫不是继后对她做了什么？
压下心头的急切，她抬眸看向叶兮辞，笑道，“这桂花着实香得很，但这冷掉的元宵我可不认，南风，趁那处铺子还没关张，快带我去吃碗热乎的吧。”
边说着边顺势牵起叶兮辞一截水碧色衣袖，迈开步子便欲往楼道口走。
本是发问人的苏缙却没开口，静立间只深深望着身前女子难掩急迫的背影，沉凝眼底的思量疑虑如静水深流，渐汇成渊。
叶兮辞将他二人异样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间就这么顺从地被兰裳拉着走；而被晾在一边许久的李鹤白却再也按捺不住，伸手轻轻拽住兰裳的衣袖：“殿下，恕臣逾越，您与叶大人……”
李鹤白看进兰裳的眼，而那双曼丽明眸中却无半分他熟悉的神色，只有难作伪的疏离与发愁，宛如在看一个胡闹纠缠、令她头疼的路人。
已滚到舌尖的困惑、不甘与酸苦又被他再度尽数咽下。
——罢了，何必自取其辱。
视线飘向女子唇角，只苦笑一声，问道，“殿下从前明明最不喜桂花，如今怎的，突然又想吃那桂花元宵了？”
松开捏着她袖边的手抬起，犹豫一瞬，终究还是拐了个弯儿，转而指向自己的唇角示意，“还有……掬月楼的水晶桂花糕？”
兰裳：？
她刚欲抬手，只觉唇畔微微一凉，一抬眸，却见叶兮辞眉眼含笑，抬起的半截修长指节微屈，玉白指尖处，缀着小小一朵金桂屑。
兰裳轻咳一声，淡定从怀中掏出一方手帕覆在叶兮辞手指后便收了手，眼神示意他自己擦；而后，回首看向李鹤白，弧度柔美的眼尾微压，清透眼眸便显出几分凝肃来，“李大人，人都是会变的；我感念你从前一心为我，但日后，你无需再为我做任何事，你自由了。”
女子黑白分明的瞳仁一望见底，清净透彻得，能叫人清楚看见其中的无情与悲悯——
“我不希望你成为下一个……曾经的萧韶音。”
李鹤白闻言脸色一白，再也承受不住般，踉跄后退一步。
苏缙方才之语，凛然回响耳畔——
“世间男女情事，并非你执意要给，对方就一定会受。”
“我苏缙此生，也从未要求萧韶音为我做任何事。”
“莫挟此莫须有之恩，强求回报。”
——她这是借着方才苏缙之言告诫敲打于他，莫要步她曾经的后尘，剖心输丹，为一个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的人，妄作纠缠。
那现如今她的心……又在哪里？
目光微移，李鹤白忍不住看向一旁的叶兮辞。
就着萧韶音那绣着半幅兰草的手帕擦完了手，这位素来端方守礼的君子少卿竟毫无归还之意，细细叠好后，竟是当着众人的面重又收回他自己的衣襟内，动作极流畅坦然，仿佛本就是他平日的爱用之物。
已是连番逾越亲昵之举，兰裳却一直八风不动，与其说是视若无睹，不如说，是种无声的默许与纵容。
想通这些，李鹤白眼底的光如残烛覆雪，终于，彻底地寂灭了。
他眼眸低垂，艰涩开口，“微臣已明了殿下之意。永陵王因南楚圣女对您亏欠辜负一事，乃微臣在您陷入昏迷后，因心有不忿而自作主张传述于民间，今日之后，微臣自会收手。”
“而更早之前殿下吩咐过，关于殿下与永陵王青梅竹马、佳偶天成的佳话传言，可需我去将那些安排也一并撤了？”
话至中途，他微顿，语气几分犹疑，“还是说，换成……殿下与……叶少卿……？”
兰裳：……？
她到底是忍不住，抬手捂脸，无奈摇头。
一时间，对萧韶音与李鹤白这对二愣子主仆，兰裳只觉深深无语。
——这萧韶音当年干的都是些什么事，还用舆论造势相逼，岂不是将人越推越远吗？
还有这种背地里算计他人名声的勾当，是可以当着正主们的面大喇喇直接说出来的吗？
兰裳指缝微漏，正打算偷摸觑一眼苏缙与叶兮辞的反应，突然间，一道清亮却有些熟悉的男声如锵金鸣玉，带着铮铮盛气，从廊道尽头花窗外劈空砸了进来——
“撤了我们永陵王自是理当如此，然换上他叶兮辞，倒是大可不必！”
只听“吱呀”一声响，一抹雪青紫人影由外掀窗探身而入，随即一个漂亮的窗棂蹬跃，雪青大袖衣袂飘逸翻飞如睡莲舒展盛放，莲瓣合拢时，人影亦稳稳落地，一派潇洒风流。
另一黑衣劲装身影紧随其后，因没那么多花哨动作，利落又迅捷地跟紫衣人影同时落地站定，全程动作无半点声响，如高天降地的一柄玄黑宝剑，俊拔冷锐。
——正是从红袖招打探归来的纪慕白与璇玑。
兰裳也立时认出，眼前这一紫一黑风姿样貌皆不俗的一对男女，正是那晚与苏缙一道埋伏了风二娘的帮手，而紫袍玉带的男子，便是那晚大声谎称自己是叶兮辞之人。
此刻兰裳却无暇细究二人真实身份，因为她瞧见紫衣公子怀里正抱着一个小姑娘，赫然正是丹橘。
“兰裳姑娘！！！”
小姑娘显然也看清了是她，嘴一撇，从纪慕白怀里挣脱，四五步急奔过来一头扎进兰裳怀里，方才死压的那些惊魂未定此刻终于释放出来，抖着哭腔呜咽道，“姑娘呜呜呜……丽掌柜要杀我，若不是二位侠士所救，丹橘差点这辈子都见不着您了呜呜呜……”
“丹橘不哭，没事了啊。”
未急着追问发生了何事，兰裳抚了抚她脑袋上的小团髻，又拉开些许距离，把左臂间一直挎着的布包塞进她的怀里，温声安抚道，“南风公子给你备的糕点，掬月楼最贵的那几样，趁还热着，快吃。”
丹橘泪汪汪抬起头，看了看兰裳，又扭头堪堪发现一旁立着的叶兮辞，肚子却于此时颇为应景又嘹亮地叫出一串咕噜声来。
在二人忍俊不禁的眼神里，丹橘红着脸低下头，乖乖打开布包，吃起了点心。
见丹橘被安抚好，兰裳这才抬起头看向五步开外的男女，却见他二人看向自己的眼神竟也是各有各的讳莫与复杂，不由迟疑开口道，“多谢二位侠士救了丹橘，敢问二位是……”
“咦？怎的这次不借着装失忆，大骂我轻浮浪荡公子哥了？”
纪慕白“刷拉”一声展开一柄不知从何处掏出的白玉折扇，轻摇两下间大步上前走到苏缙身边，桃花眼斜斜一挑，一副稀奇眼神将兰裳上下一番打量，“对个相识不久的小丫鬟都如此心软和善，实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看来前日里给傅决明送生辰糕的，想必也是你吧？你真是萧韶音？”
语罢又扭头看向身边人，语气里带着令兰裳不解的惋惜之意，“不会吧，清祀，她当真是萧韶音？”
兰裳顺着话音也移目过去，方才注意到苏缙一直在旁静静看着她，深邃沉定的黑眸此刻褪了大半冷意，便显出一种清冽的明锐来，带着莫测的探究之意，如极夜星斗，看得兰裳一时都有些心头发虚。
——不可能。
之前在南楚时他们统共才见了三次，即便有一次肌肤之亲，但远谈不上多了解，遑论魂穿他人身体一事本就太过离奇，他绝不可能猜得出。
兰裳定了定神，目光不躲不闪迎上他，反客为主，问得气定神闲，“敢问王爷，我是吗？”
苏缙瞳色微深，眸光如月隐长天，沉默片刻后方答，“没有‘蝉翼’痕迹，耳后颈侧有火凤胎记，是云旻长公主，萧韶音。”
一旁纪慕白依旧不解，“可未曾服下雪晏醍灵，她中了‘生生长眠’都昏迷了三年，怎可能突然就醒了？”
苏缙思索沉吟，“听风二娘交代，劫走她时给她喂下了‘忘忧蛊’，而南楚秘药素来玄奇，想必是误打误撞，阴差阳错解了毒罢。”
兰裳微挑了眉。
——看来是之前被“浮生烬”与“极相现真散”戕害得够呛，对于南楚蛊毒秘药，竟连他也开始也有了这种无根无据、不切实际的猜疑。
不过，倒也免了她为这离奇的魂穿苏醒再另费心思找说辞了。
而明明是答着纪慕白之问，苏缙的视线却只牢牢锁着兰裳，目光如炬，又意有所指般低缓补了句，“长公主这次似是确实不记前尘，且不知何故，竟连性子习性也……根本成了另外一人。”
——一样的偏爱桂花，一样的偏爱姣好容颜，一样的通透心善，一样的调笑时有趣风情，无情时……偏偏犀利又悲悯。
而南楚这地方有着不能以常理推断的玄妙，驻灵术这等起死回生的逆天禁术都能有，移魂术、换命术之类的，想来也不无可能吧？
然而，眼前女子似是对他的言外之意毫无所觉，仍对着他大大方方一笑，“那便是我因祸得福，失忆了也想开了，当着诸位的面，我也可在此起誓，日后绝不再纠缠王爷，且自会去另寻所爱，王爷可放心了？”
——似是为了尽力划清界限，说话间还加重强调了“绝不纠缠”与“另寻所爱”，一副“从前是我不懂事、以后一定改个彻底”的诚恳模样。
苏缙抿唇不答。
——真是像啊。
……一样的心中眼底坦荡得空荡，寻不到对他的半分情意。
至于……另寻所爱？
他转眸轻瞥了一眼落后她身侧半步，狐裘青衣、拢袖淡笑的叶兮辞。
两人朝堂之上相识斗法也有两三年，而他却在这一刻，第一次不自觉联想到了那位圣女府家令。
即便远不及沅芷练达澄净的品性，然气质行止之间，刨除那些逾距亲昵，倒确实是有几分神似的。
当初阿依选沅芷，说是因容貌像他；可这叶兮辞跟他苏缙，断是没有半分相像的。
若她真是萧韶音，此番醒来换了口味，那自是再与他无关；可若她是阿依……
苏缙忍不住眉心微拧。
——那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
一种特殊的喜新厌旧？后一任随机保留前一任的某些特征？
正主不要，要这替身的替身？？
目光再看回她时，深邃眸色如卷起了夜色风雪，突然间又冷了回去。
对此，兰裳简直一头雾水，一脸莫名——
从前是长公主缠着他被讨厌，如今不缠着了，怎的又不高兴了？
这男人竟是这般难伺候的吗？
心下嘀咕间倏然想起，三年前那情迷意乱的一晚，他是如何纠缠磋磨着她，硬是将能做的不能做那些个姿势，通通试了个遍。
……嗯，是的，确实是个难伺候的。
如何以稳妥的方式缓和关系，继而不留后患地和平拿回钥匙，还是得徐徐图之。
气氛凝滞的当口，只听轻微“啪嗒”一声。
众人循声移目，却见是兰裳怀里一直专心吃点心的丹橘，此刻呆呆仰着头张着口，以致嘴紧咬着的糕点落了地。
“长、长、长公主殿下，萧、萧韶音？”
小姑娘磕磕巴巴，满眼震惊，“跟永陵王青梅竹马天生一对的那位长公主殿下？”
震惊之余，又突然想起什么般看向一旁的叶兮辞，团团小脸浮上为难与忧愁，“可这样一来，南风公子该如何是好？”
话音一转，蓦得一把抓紧兰裳的袖摆，抬头紧张问道，“姑娘与公子此前中了合欢散，后头如何了？”
而后不待人回答，兀自左手握拳往右手掌心一拍，一副“我有了个好主意”的开悟神情，自顾自点头道，“姑娘，哦不，是殿下，我们殿下如今贵为长公主，不妨将两个都收了吧！就连从前的花魁姐姐们，可都是有数位金主恩客的呢！”
小姑娘连珠炮般的一席话毕，一时间，整个走廊的空气仿被冻结，寂静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