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举要义。

    是帝王心术之一。

    作为文武百官之首的内阁首辅大臣李东阳,也是懂的。

    掰开了,揉碎了,讲给杨一清听。

    这代表了看重。

    当然。

    这牵扯到一份过往。

    杨一清少年时,就有神童之美誉,十四岁便参加乡试,且被推荐为翰林秀才。

    当年,成化帝尚在,闻听其名后,特命内阁选派老师教他。

    而那个老师名为黎淳。

    那年。

    在黎淳门下读书者共有三人。

    李东阳、刘大夏,和杨一清。

    只不过。

    黎师是代帝教徒。

    与杨一清虽有师徒之实,却无师徒之名。

    但是,对杨一清这位事实上的小师弟,李首辅是发自内心的喜爱。

    在知晓杨一清为刘大夏及其妻儿收尸时,李首辅的喜爱又平添了几分。

    这就是那日在御前荐选吏部尚书的引子。

    觉得是个仁义的人。

    但在看到杨一清尚书的呈文时,李首辅深感失望。

    尽管呈文没有特别针对谁,但李首辅自己,就是翰林官员晋升的典型人物。

    天顺六年,中举,天顺八年,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

    此后三十年里,均在翰林院任职,历编修、侍讲、侍讲学士、学士等职。

    弘治七年,擢礼部右侍郎,知制诰。

    弘治八年,以礼部左侍郎入阁参与机务。

    弘治十一年,任礼部尚书。

    弘治十六年,任户部尚书。

    弘治十八年,任内阁首辅。

    堪称翰林官员晋升的典范。

    呈文中。

    杨一清严厉批判了翰林官员的无能,或许是无意,但也难免刺痛了李首辅。

    在朝廷中。

    李首辅就以好谋为名。

    许多朝官在背后,骂首辅无断,不少御史言官,更是当廷指责首辅犹豫之性,难堪大位。

    所以。

    平日里,内阁诸多机要政务、军国大事,刘次辅决断的次数,远在李首辅之上。

    今内阁阁老,彼此为友。

    李首辅大多一笑而过,可许是听得风言风语次数多了,或多或少心有耿耿。

    今日。

    被同门小师弟这番指桑骂槐之下,到底是绷不住了。

    口吻间,半是教导,半是训斥。

    “首辅大人,难道不觉得国朝过分宠着这些读书人,让他们这些人猖大不狷,自以为是,难以驾驭了吗?”

    杨一清尚书躬身受教,保持礼数道。

    虽然同门大师兄说的很明白,但国朝的读书人,在土木堡之变后,不论是在朝廷,还是民间,逐渐失去了本性。

    满目之中,皆是权力斗争。

    “这些事,可以去威慑,可以让读书人知道,这国朝,是陛下的国朝。”

    李首辅指着呈文,无法接受道:“何至于呈上此文呢?”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首辅大人是知道,威慑,是唬不住所有人的,时间越长,唬不住的人越多,到那时,岂不是回天乏术?岂不是国朝倾覆之日?”

    杨一清尚书摇摇头道。

    威慑。

    不是解决冗官、冗费的法子。

    “应宁,哪有恒享昊命不变的,哪有不变的天下呀,你见过哪个朝代有百代君王啊?”

    李首辅叹了口气,继续道:“古往今来,王朝最长者,莫过于东周,君王更迭也不过二十五代。

    国朝至陛下,已是十代君王,身为臣子,盼望着的,是这大明天下,能有东周的二十五代。

    我是内阁首辅,也是个凡人,所想、所念,是辅一朝明主。

    苍天怜悯,令我辅先皇一朝,辅陛下一朝,两朝明主,此生,已然足矣。

    诸般奢望,也就到这了。”

    读书人的毛病。

    不是从今朝开始的。

    也不会在今朝结束。

    那种为国朝拔疮补痍的事,就留作后人做吧。

    相信后世子孙之智。

    杨一清尚书沉默以对,显然,是不认可的。

    “再说,陛下也要这些人,陛下也喜欢这些人,很多事情,都是交给这些人办,知道为什么吗?”

    李首辅咬了咬牙,提点道。

    谢阁老下意识地想要制止接下来的对话,却被老友摆手表示无妨。

    “就因为皇帝需要这些人的吹捧,对吗?”

    杨一清尚书一针见血道。

    弘治中兴。

    他是亲身走过的。

    翰林院待过,内阁待过,去过山西,按察使司佥事,也去过陕西任职八年,凡有得空闲时,会去考察边镇战事。

    再入朝,任太常寺少卿,进南京太常寺卿。

    又在升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后,担任陕西巡抚,负责督理陕西马政。

    这一路走来,可谓是披荆斩棘,自然见惯了这中兴之治下百姓的苦楚。

    盛世?

    后人或然会觉得是。

    时人的觉得,不重要。

    总之。

    先皇是明君不假,但却是用肥了勋戚、文官,瘦了百姓换来的。

    “对!”

    李首辅重重点了点头,坦然道:“皇帝的事,桩桩件件,如恒河沙数,不会全对。

    凡有错漏,皆要吾等去着想,以全皇帝圣名。”

    利益。

    才是君臣之间最稳固的存在。

    史笔。

    掌握在文官手中。

    虽说唐朝太宗李世民之后,百姓对史官的信任不断降低,但总归不会彻底消失。

    皇帝,想要圣君贤主之名流传后世,就少不了文官的帮助。

    “六部之中,小小的郎中,就能屋宇华丽,起居豪奢,这难道是五品官该有的场面,这也是在为陛下着想?”

    杨一清尚书直起身,胸膛起伏道:“还不是收受各省各部的贿赂撑起来的!”

    “应宁,你怎么还不明白?”

    李首辅毫不相让,平视道:“是啊,六部官员的日子,是过得奢靡了些,还不知道收敛。

    但正因此,才引来京城内外很多人的向往,很多人才想成为这样的人。

    君不见那些御史言官,整日里,除了找茬,什么事都不干,为无数人所追捧。

    可是应宁你想过没有,京官们有了这些,就别无旁骛。

    没有勾结朋党,没有把持朝政,翻翻一部二十一世,有几个皇帝的臣子,能像今朝这般?

    我说这么多,是因为我是内阁首辅大臣,也是想求你,这份呈文,就到此为止吧。

    别把这事出去张扬了,搅和的天下官员都无法安宁,搅和的国朝上下沸沸扬扬,就没法收拾了!”

    言罢。

    李首辅、谢阁老联袂朝杨一清尚书拱手施礼。

    “感谢首辅大人、阁老的教导,只是这与国朝利益不合,下官恕难从命!”

    杨一清尚书沉吟良久,再次摇摇头,一躬到地,取回了那道呈文,出了内阁,朝着乾清宫而去。

    数十年宦海沉浮,只为这一谏。

    一路披荆斩棘,势必嫉恶如仇。

    无法后退!

    ……

    京师,城郊,北征大军驻地。

    三通鼓罢。

    万名将士进入校场。

    清一色的手持天巡刀、身着天巡铠,腰胯天巡弩。() ()

    通体银白,在阳光下,宛若银色的海洋,熠熠生辉。

    点将台上。

    五军都督府司马事兼北征先锋大将仇钺点将。

    “明军威武!”

    仇大将军提起丹田气,威严道。

    旗牌官闻声,挥舞起大明军旗。

    “将军威武!”

    万名将士齐声吼道。

    士气直冲云霄,使得头顶云朵尽散。

    月余的训练。

    那一個个坚毅的脸庞下,是无数血与汗的付出。

    以及,近千万两纹银的滋补。

    一日三顿肉。

    豚、鸡、鸭、鱼、羊,乃至于牛肉,敞开的吃。

    只要吃得下,想吃多少都可以。

    这三十万将士,简直把过往一百五十载国朝军士没吃的肉,全部给吃了回来。

    不仅如此,还特地请了太医院御医,为将士调配了补药,为降低大训练下产生的病痛和暗伤。

    使得三军将士个个壮得像小牛犊子似的。

    气势,焉能不足?

    “全军听令!”

    “刺!”

    仇大将军喝道。

    旗牌官军旗摇曳,万名军士整齐划一向身前草木桩人心脏位置刺去。

    金属与木头碰撞的沉闷声登时传来。

    “撩!”

    军令下。

    军士们身体微沉,力汇于双臂,猛然上撩。

    “截!”

    “拦!”

    “崩!”

    “……”

    “砍!”

    刀之利,利在砍。

    随着将令意志,军士手中的陌刀,又快又准砍在草木桩人的肩部。

    余力未尽,竟然直接将草木桩人一刀两半。

    对此。

    仇大将军相当满意。

    不过。

    点将依然没完。

    “天巡弩,准备!”

    仇大将军命令道。

    军旗摆动,万名军士向后转,手上使力,将天巡刀重重下扎,刀柄入土,刀立于其上。

    而军士跟随着另一方旗令官,迅速取出腰间天巡弩,单膝跪地,天巡弩置于面前,弩口向上倾斜。

    “射!”

    得到旗令,万弩齐发。

    霎时间。

    弩矢如蝗虫过境,朝着既定的草木桩人场地射入。

    三百步内,数千个草木桩子被射成了筛子。

    那些充作血肉的稻草,随着微风撒落。

    “再射!”

    “再射!”

    “再射!”

    “……”

    军令不停!

    天巡弩连射十次。

    弩矢洗地之下,草木桩人像是狂风暴雨下的芭蕉叶,化成了一堆破碎草木。

    “散!”

    点将毕。

    仇大将军下达解散命令。

    “当——当——当——”

    清脆而又尖利的敲钲声音响起。

    闻鼓声而进,闻金声而退。

    万名将士有序归营,继续投入训练。

    “大元帅!”

    仇大将军转过身,朝着观礼的五军都督府大都督兼北征大元帅王守仁拱手道。

    与之一同观礼的,还有五军都督府参军事,兼北征首领官,英国公张懋。

    和特邀的兵部尚书梁储,工部尚书杨廷和。

    “做的不错。”

    王守仁不吝夸赞道。

    北征诸事繁忙,且是他一肩担之,关于大军日常训练之事,就全落在仇大将军身上。

    整场点将看下来,士卒不得争功,进止皆有旗帜,号为严整。

    军容之盛,远盛于上月十倍!

    英国公,梁尚书和杨廷和尚书,深以为然。

    以往这般军容,只在古书中,名帅名将麾下之景。

    而今,亲眼目睹,不由得心生豪迈之意。

    国朝军队如此,何俱天下一切敌?

    强大!

    仇大将军致意后,便按照大元帅提前交代的话,叫上英国公,一道下了点将台。

    这举动。

    让梁尚书和杨廷和尚书有些摸不着头脑。

    “二位尚书,觉得北征军如何?”

    王守仁手指着远处沉浸在训练中的将士,询问道。

    点将的一切,皆是血与汗的结晶!

    “自是强大!”

    梁尚书不假思索道。

    那天巡弩齐射之下,万物寂灭之景,令人无比深刻。

    “两位尚书觉得,这如此强军,如若毁于文人之手,岂不是太过可惜?”

    王守仁点点头,笑道。

    笑容中,满是温和。

    闻言。

    梁尚书和杨廷和尚书却从尾巴根升起一股寒意。

    “元帅这是何意?”

    “我的意思,难道叔厚(梁储字),介夫(杨廷和字)不明白吗?”

    王守仁反问了两位佯装听不懂的尚书大人,颇有深意道:“土木堡之事后,国朝军队,就受到朝廷辖制。

    至今五十余载。

    国朝军队在朝廷监察下,越发羸弱,越发无力。

    长此以往,恐于国朝不利。”

    委婉之言。

    梁尚书和杨廷和尚书能听得出来。

    王守仁没有直接指出,在过往五十载内,朝廷的文官集团,靠着层层剥削军方军费,克扣军方钱粮,到底获得了多少华丽屋宇和豪奢起居。

    但也听出了王守仁进入军方,担任大都督,大元帅后,立志改变现状的决心。

    见到天巡军之威的两位尚书同样明白,军方持续被文官集团操控,对国朝产生了多么大的危害。

    “阳明(王守仁字),我想你也明白,朝廷与军方,非一朝一夕而成今日,想改良,也难以一蹴而就。”

    梁尚书回之以委婉道。

    国朝,承袭宋制。

    虽然很多是在形式上,但是也说明了问题。

    土木堡之变后,军方大量军将战死,在力量上,文官集团对军方形成了碾压之势。

    自然而然,国朝文官集团,就对国朝军方,玩起宋朝那一套。

    因此,文官集团开启了数十年如一日对军方的“深耕细作”。

    而今的军方,在陛下不计成本的投入下,或许有了强军之姿,但面对文官集团,胜算,依然不大。

    “阳明心中,可是有了改良之法?”

    杨廷和尚书眼中精光一闪道。

    此刻。

    他已经反应过来,此次军方邀请他们二人前来点将,是有备而来。

    这是场鸿门之宴,而王阳明又是个鉴前毖后的人,想必,是想好了改变朝廷、军方之间压制关系的法子。

    既然如此,聊聊也无妨。

    虽说他们是文官,但却与大多数文官立场不同,以陛下,以国朝之利,为己利。

    倘若王阳明之法,利于陛下,利于国朝,那么伤了文官集团,不过是背几句骂名罢了。

    何足道哉。

    “介夫尝闻晋文公三军六卿之法?”

    王守仁再次点点头,说出胸中腹稿。

    倏然间。

    梁尚书和杨廷和尚书笑容收敛,色变斥骂道:“阳明是想裂国朝而称帝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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