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枂睡了很长的一觉,这觉睡得并不安稳,周围有一个冰冷的物体紧紧贴着她,她试图推开,却发现自己的力气仿佛被抽离了一般无法动弹。

    等她睁开眼,立刻明白了不安稳的原因。

    “你抱了我整整一晚!我的清白就这么被你毁了!”沈文枂大声斥责,声音在寂静的顾府中回响,好在白康年提前展开一层结界。

    女儿家的清白何足重要,之前的几次亲密接触也是事出有因,但也没有像今天这般长时间拥抱。不能因为白康年是鬼,就百般纵容没有底线。

    白康年静静地听她生气,目光深邃地凝视着她。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专注的眼睛暴露了他的内心。

    沈文枂还活着,依旧能喋喋不休地和他生气。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人愿意为他做到这一步,即便沈文枂一再强调是因为契约,可就算如此,他心中仍然涌起一丝难以名状的……喜悦。

    作为普通人的沈文枂看不到结界,白康年故意压低声音,语气中透出一种不易察觉的狡黠,“小声点,这里是顾府。”

    沈文枂立马降低了音量,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她脑袋还是晕的,人也有些站不稳。白康年见状要扶,却被他拒绝,“我自己能站起来。”

    “昨天是我考虑不周,”白康年垂下头,态度诚恳地道歉,“我不该回来找你,把你连累进危险中。”

    “如果不是情况危急,你不会回来找我。京城那一次你没有办法才把我带上,但也不让我参与其中。”沈文枂眉头紧锁,心中五味杂陈,“只有我能帮你。”

    “鬼的自愈能力很强。”白康年缓缓抬头,目光落在沈文枂那充满关切的眼中,他的话语似乎被情感卡住,一时无法言语。

    他避开了视线,声音带着一丝决绝,“如果你还想活着,下次就别靠近我了,昨晚差一点你就真的死了。”

    沈文枂瞳孔瞬间放大,白康年提到了他最害怕的事情。

    “是契约。”

    沈文枂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契约的保护是相互的,她需要契约借用白康年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同样的,契约也会用他的生命来保护白康年。

    他们是各种意义上的生命共同体。

    难怪白康年会抱她,原来是在救她的命。

    可白康年还说什么下一次——

    “你还打算有下一次,白康年?”沈文枂的声音当即升高,随后又被强压下去,“我为你险些丧命,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白康年的沉默让沈文枂感到无比的心酸,他总是这样,对于自己要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愿意主动透露半分,就连去劫法场这样的大事,她也是在前一晚才得知。

    他总说自己有事要做,沈文枂可以跟着他去做他要做的事情,但绝不能盲目的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中。至少,白康年要给他一个理由。

    白康年深深地叹了口气,结下契约之后,他的命运便与沈文枂紧密相连。原本只用他一人承担的事情现在要把沈文枂牵扯其中,对她而言是莫大的残忍。

    现在沈文枂要一个理由,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

    “我要回家。”白康年张开口,声音有些沙哑,眼神却无比坚定,“这条路不好走,只有清理掉路上的恶鬼,我才能回去。”

    沈文枂想起白康年从未说过自己不想回家,他只是不能。

    以他的能力,就算带上一个她,两人走鬼道不出一天也能回容阳。京城和潭州已经变天,沈文枂不会把它们算在家的范围内。

    白康年的不能又是因为什么?

    “必须杀鬼吗?”

    “必须杀,这是我能找到的唯一方法。”白康年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无奈以及坚持。

    他一直都在做这件事情,不会因他人的三言两语而改变。

    “既然如此,我陪你。”沈文枂握紧了拳头,用最温柔的语气说最坚定的话,“不用再让我走开,我也想回家。”

    白康年只知道沈文枂是从那个没有人想让她活着的家里出来的,他一直以为沈文枂最大的愿望就是继续活着,不知道她也还想回家。

    沈文枂当然要回去,她母亲所托非人,她要去拿回属于他母亲的东西。不仅如此,她还没有报自己的一刀之仇。

    冥冥中的缘分让她一开始就把命赌在了他身上,从此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沈文枂的面容透露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认真,那双明亮的眼睛专注地凝视着白康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方轻轻颤动,为她增添了几分温柔。

    她的五官十分精致,脸上还留着些许婴儿肥,皮肤白皙透亮,还有着淡淡红晕,看起来生动可爱。

    白康年眼神躲闪不定,不敢与她对视,双手不自觉的握起,显得有些局促不安。

    门外的细微脚步声打断了白康年的万千思绪,他轻挥手撤去了周围的结界。“顾双玉来了。”

    话语刚刚落地,门外便响起了礼貌的敲门声。她转向白康年,轻声嘱咐道:“你先回去,我稍后会去找你。”

    走到门前,沈文枂打开房门,只见顾双玉面带笑容站在门外,一见她便热情地打招呼:“文枂,早上好。”

    瞥见后面的白康年,顾双玉脸上的笑意更甚:“沈大哥也在啊。”

    沈文枂顺着顾双玉的目光回望,只见白康年端坐在椅子上,被顾双玉提及时微微点头以示回应。

    这人怎么回事,昨日燕隼来访时他能默契隐藏,今日不避反而留在这里,难不成是想见顾双玉?

    沈文枂摇摇头,应该不是,白康年曾说过不在乎他们。

    她调整了一下表情,换上一副和蔼的笑容,问:“双玉姐姐,你这么早就来找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顾双玉略显尴尬地说:“我昨天吓到你了,今天特意来给你赔罪。”

    沈文枂的思绪还沉浸在昨日的混乱中,她有些头痛,对于顾双玉的话她还需要反应片刻。

    对了,她还有很多疑问待解答,白康年的死亡真相以及他昨天到底去了哪里。合着一晚上就他俩轮流死一遭,别的什么也没干。

    面对顾双玉的歉意,沈文枂有些动容,她用那双清澈的眼睛望向顾双玉,声音里满是真挚情感。“双玉姐姐,你人真好。本来我们住在这里就是给你添麻烦,没想到你还会考虑我的感受,我好感动。”

    感动也许是真的,但绝没有她表现出来的这样多。

    是人都喜欢听好话,顾双玉在沈文枂一声接一声的“你人真好”中逐渐迷失自我。“不麻烦,你放心住,把顾府当成你家。”

    那倒不必,她有自己的家,她还要回去的。

    沈文枂没把顾双玉的话当回事,她见过的男人也是这样的,高兴的时候什么都敢承诺,等信以为真的人去找他们兑现时,他们只会不承认。

    “我来找你还有另一件事,”顾双玉理智回笼,“晚上会有一场烟火大会,我想邀请你和沈大哥一同观赏。”

    沈文枂对烟花的记忆仍旧停留在童年的时光里,那时的她与家人围坐在一起,欢声笑语被烟火的璀璨声掩盖,母亲还会细心地为她捂住耳朵。

    都是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后来她不再看烟花。一是没有与之同赏的人,二是记忆里的那段美好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变得更加深刻,反而变了个味。

    白康年自镇守潭州后就再没看过烟花,每次听到声响,他都会把自己关进书房。为了彰显国家的安定昌盛,圣上不惜耗费巨资举办盛大的庆典,烟火在夜空中绽放五彩斑斓,仿佛在诉说北江王朝的繁盛。

    只有前线的战士才知道,这不过是虚假的繁荣。军粮被层层克扣,士兵们到手的仅剩寥寥无几,而朝廷内部的贪腐之风更是日益猖獗,蚕食着整个王朝的根基。

    战场上生命如同草芥,稍有不慎便可能成为刀剑下的亡魂,他目睹过比他更为年轻的士兵在战火中陨落。见识到战场的残忍再回到家中,他已经无法去面对漫天绚烂的烟火。

    沈文枂微微侧头,目光与白康年相遇。他的眼神也似乎蕴含着千言万语,复杂的情绪在其中流转。两人目光紧紧相扣,那些读不懂的情绪沈文枂好像明白了一点。

    她应承下来,“好。”

    沈文枂心想白康年也许是想要去的,如果是和他一起,也未尝不可。

    虽然她压根没明白白康年的想法,但愿意遵从他的答案。

    白康年眉头微不可察的皱了一下,简单的吐出一个字,“好。”

    话语落下,他的脸上掠过一丝错愕。

    为什么会答应呢?只是见到沈文枂渴望的目光,心中的抗拒如同被春风融化的冰层,他说不出拒绝的话。

    都死了很久了,他也不是从前的少年将军,除了回家其他的事情都变得无关紧要。看看也无妨,他给自己找好了借口。

    要看这么久吗?顾双玉的视线在因会错意误打误撞下答应的两人之间来回穿梭,像这样就能发现他们情感的端倪。

    “你们兄妹俩的感情真好。”一声感慨,她还是那个不开窍的顾双玉。“那我先走了,晚上见。”

    说走就走,不给人半点挽留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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