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国公。”

    岑望秋在前走着,被身后突如其来一声吓到,手里的东西也拿不稳,七滚八落。

    回身时弯腰去捡,耳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余光中,红色的袍子滑过,随即手上便多了件东西。

    “岑国公,实在抱歉,让您受了惊吓。”冯刺史躬身表示歉疚,瞄了一眼自己捡起来的东西,心里一阵惊慌,“这盒子上的莲花纹绣得和谐均衡,极具美感,想来价值不菲,您快瞧瞧,可别摔坏了。”

    岑望秋嘴里说着无碍,手里打开盒子,见冯刺史探头过来看,又不着痕迹合上。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一笑。

    “我见您盒子里似乎装的是……丹药?”冯刺史狐疑地看着他,“岑国公,您这是……身体抱恙?”

    见瞒不过去了,岑望秋解释道,“冯刺史,不瞒您说,这几日我心里愁的很。每每听见像您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臣称呼我为国公,我这心里都忍不住一个咯噔。”

    “这是怎么个说法?”

    岑望秋叹气摇头,“德不配位,我这心里久不能平静,昨日去瞧了大夫,他说前段时间炼了几颗平心静气的丹药,就都给了我。”

    冯刺史叹气,宽慰两句,心里却念着岑望秋那句‘德高望重’,甚是愉悦。

    说起愁,此时的沈余欢好不到哪儿去。

    虽不知于远山到底与鬼草有何关系,可沈余欢知道,能和她那个父亲扯上关系的,总不会是什么造福人类的好物,所以她必须做点什么以防万一。

    根据现有的记载,鬼草能致人疯癫,所以种植鬼草的人一定是想将它们下在某些人或者某个人身上。

    京都官员百姓众多,实属大海捞针,为今之计,她只有先研制出解药,才能解后患。

    所幸那日不是空手而归,带回的鬼草虽数量不多,但却能解燃眉之急。

    只是光有鬼草是不够的。

    她探过身子,瞥了眼后院,提了音量,“林二东家,能否请你帮个忙?”

    闻言,正在后头煎药的林梦寒拧了拧眉,转身同老三交代两句,便大步朝前厅去。

    还没走到她跟前,便问道,“怎么了?”

    “你现在得空吗?想让你去集市帮我买几只鸡鸭。”

    她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林梦寒还没反应过来,便已经点了头。

    瞧着她满意地勾起嘴角,才回过神,“要几只?”

    “多多益善。”

    “好。”应了声,便往外头走,抬腿正要跨过门槛,被身后的沈余欢叫住。

    “走医馆的账。”说着,沈余欢从最后一层抽屉里拿出一袋散银递过去。

    林梦寒没推辞,揣好了,才满面春风地冲她笑道,“沈东家大手笔,这软饭我今日便心安理得吃。要肉.偿还是其他,待我回来,任凭处置。”

    “你……”沈余欢脸羞得通红,手指着他一时说不出话,见医馆门口来往行人都往这儿瞧,她狠狠瞪他一眼,用帕子捂着半张脸,一跺脚便慌乱地搓着小步往后院跑。

    林梦寒止不住笑,迎着周围人的目光,倒是坦然得很。

    “啧啧,大白天,有辱斯文。”目睹了全程的重远道感叹一句。

    约莫半柱香后,林梦寒拎着两个大笼子回来,里头锁了一群乱窜的鸡鸭。

    迎面没见着沈余欢,便问道,“沈东家呢?”

    重远道睨了一眼,没应声。

    知道他如今心思多半放在褚痴旋身上,林梦寒也不上赶着找麻烦,便让他去寻了沈余欢来。

    “买这么多,吃的完吗?”重远道见沈余欢拿青瓷碗混了些大麦和玉米粒,恍然大悟,“我说呢,原来是要养起来,也是,自家养的吃起来确实不一样。”

    林梦寒失笑摇头,走到沈余欢身后,自她腰两侧伸手,取过她手上的镊子,接着她的动作将鬼草放入药碾子里。

    这姿势像是被他揽在怀里,沈余欢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忍不住偏头去看他。

    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到她能瞧清楚他脸上的汗毛,在暖阳照射中,闪烁着晶石般耀眼的光芒。

    他该是容易留疤痕的体质,上次的湿疮虽治好了,却也留下了淡淡的褐色印子。

    像是一副完美到失真的画卷,添上一笔,反倒充满了故事感。

    “看够了?”

    耳边浑厚质感的声音响起,还参杂着隐隐约约的笑意。

    她如梦初醒,猛地回头,耳边细碎的发丝被带起,擦过他脸颊,听得他略显做作的吃痛声,忍不住又回头瞪他一眼。

    扯开话题,“你怎知道我要磨鬼草汁?”

    林梦寒目不斜视,勾唇一笑,没做解释。

    接着,又将鬼草汁混进小麦玉米中,拌匀了递给沈余欢。

    沈余欢惊讶,看他的目光中有些不可思议。

    也是,他从头到尾也没多问一句,想来也是猜到她要做什么。

    见她蹲下身给鸡鸭喂食,林梦寒才和重远道解释,“既要研制解药,那便需要试药的,不能用在人身上,就只能换个法子,用在这些鸡鸭上了。”

    重远道这才明白过来,“把鬼草用在它们身上,那还能吃吗?”

    林梦寒敛眉,不置可否。

    “等等……”重远道出声制止,“留只好的,一会儿炖汤给褚痴旋……咳……给大家补补。”

    闻言,沈余欢和林梦寒对视一眼,又见重远道不太好意思的表情,皆笑出声来。

    青瓷碗里的食物不消片刻便见了底。

    鬼草汁含量少,浓度低,鸡鸭获取的剂量也小,发作应该要等上不少时间。

    虽然古书上对鬼草的记载少之又少,不过既然目的是致人疯癫,那便只能先从相同效果的药物解药上入手。

    然而,即使是这一小类,解药也是多且杂,她想找出几种合适的解药药方,互相借鉴吸收为一份,试试看效果。

    “他们舍近求远,种植鬼草而非直接用毒,那便说明如今致人疯癫的药远不如鬼草来得厉害。”温润的声音适时响起。

    林梦寒伸手,轻柔为她抚平蹙起的眉头,继而给出建议,“用鬼草来达到使人疯癫的目的,除却效果强,还有一点便是不易被察觉,若暂时没有头绪,是否考虑从最烈的解药着手研制。”

    沈余欢颔首。

    一旁的重远道对此表示怀疑,“这瞎子摸象,真能研制出解药?”

    沈余欢瞟他一眼,不以为意,“世间百毒,五步之内必有解药。”

    还想问什么,林梦寒一记刀子般的眼风扫过来,接着,便听他冷着声音问,“不炖汤?”

    “炖,炖炖炖,这就去炖。”说完,便抓紧逃了。

    沈余欢试着根据现有的解药药方,调配出第一种解药。

    万事俱备,只待药效发作。

    时间流逝,笼子里的鸡鸭活动如常,沈余欢心头却隐隐不安。

    两个时辰后,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她察觉出有问题,但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再等等看。”

    直到鸡汤熬好端上桌,沈余欢彻底放弃,宣告失败。

    “也许这也是非用鬼草不可的原因之一。”林梦寒转身望向沈余欢,“鬼草只能在人身上起效果。”

    “若真是这样……”沈余欢话至一半,噤了声。

    官家仁厚,特颁诏书,昭示天下,自此而后,试肴验毒之事,废用宦者,改以禽鸟代之。

    “若真是如此,说明鬼草之用,在于宫廷之中,且施于君王之身。”林梦寒垂眸,替她完成了未尽的话。

    沈余欢眉头紧锁,这鬼草是于远山种的。

    他,莫不是要反?

    视线逡巡,环视一周,最终落在案台上所剩无几的鬼草上,“不行,这解药必得研制出来。”

    她跨步冲上前,猛地伸手去抓鬼草。

    “沈东家!”

    林梦寒看出她的意图,彻底慌了神,用力将她往怀里拽,另一手伸长将桌案上的鬼草扫落在地,长腿一迈,鞋底踩上。

    他呼吸粗重,几次后怕地低头看向怀里的人,确定无事发生,长叹口气,双臂将她箍紧,手指关节泛白,出口的语气有些重,“沈余欢,你是要吓死我吗?”

    他声音有些颤抖,心脏也跳得很快,她听在耳里,手绕过去轻拍他的背,安慰道,“你别急,只是试药,不打紧的。”

    “以身试药是下下策。如今一切都只是猜测,若真到了那一步,你也还有我。”

    不算多新鲜的话,可每次听见,都觉得心里一阵暖流滑过,“林梦寒,除了这样,别无他法,我们不能放任于远山行此等不轨之事。”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于远山?”沈余欢豁然开朗,“确实,他那样胆小如鼠,绑起来吓吓想必就会尽吐所怀。”

    林梦寒默了半晌,手掌覆上她的后脑勺,轻轻顺着她披散在肩上的三千青丝。

    末了,手掌前移,掌住她脸颊,他手大,一只就能将她小半张脸包住。

    “他毕竟是你父亲。”

    “他害了我母亲,即使不为今日之事,我也会让他付出代价,况且只是吓吓,算不得僭越。”她眼底闪过一抹狠厉,虽然转瞬即逝,可他还是看见了。

    他也没有忽略掉,那抹不经意的痛。

    “行医数十载,我见过太多因为病痛而不得已的生离死别,抢不过死神,我认。可若是人为,我不认,我一定不能让于远山的阴谋得逞,我一定要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戳破这层窗户纸,可能意味着要面对的不止你父亲一个,即使这样,也不后悔吗?”

    沈余欢伸手覆上他手背,轻柔的摩挲间,她手掌的凉意被彻底驱散。

    抬头,嘴角微微上扬,仿佛晨曦中的第一缕阳光,温暖又坚定,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她的决心,“决不。”

    她眼底有不易察觉的水痕,在阳光反射下,像揉碎了的星光,却被她深呼吸下的几个眨眼藏起来,揉进心底。

    前路漫漫充满变数,他已经避世太久,是时候站出来与她并肩而立。

    风雨欲来,变革与希望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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