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整,一声唢呐打乱了整个村子的寂静,沈鸢柊和其他人一样,站在山神庙之前。

    只是今晚的气温像是显得格外低,有人已经在小声的跺脚哈气。

    “今天怎么这么冷?”

    “不知道啊,哎,昨天刘家婶子不是就......”

    “呸呸呸呸呸!胡说什么!你怎么敢提这件事,也不怕晦气!”

    村民口中的“那件事”像是恶鬼的诅咒,甚至提起都不让提起,这里的小小骚动引起了坐在高台上那位祭祀的注意。

    那位祭祀穿着刺绣有古怪花纹的衣衫,那衣衫上的磁场和天青绫很是相似。

    但是那不是天青绫,只是和自己去过的村子一样的纺织手法制成的衣物,甚至带着不详的气息。

    祭祀的年龄很大了,脸上的皱纹像是干枯的树皮一样,留下岁月深刻的印记。

    那双眼睛被下压的眼皮覆盖着,漏出来的部分呈三角形,只一眼便让人觉得阴鸷可怕。

    不止是沈鸢柊,村里人也是同样畏惧这位老人,整个山神庙又安静下来。

    寒冷的天气里,等人变成一件十分难熬的事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送嫁”队伍来的方向。

    唢呐声演奏着喜庆的乐曲,后面跟着穿着红色衣服引路的喜婆,四个身形健壮的庄稼人抬着轿子。

    “嘤嘤嘤嘤......”

    走进的时候,压抑过的哭声夹杂在乐曲声中,多少有些违和。

    这也算是仪式的一部分?

    在部分地方的习俗中,确实有哭嫁这一说法,倘若女子哭的不好,会受到村里人的耻笑。

    更有甚至甚至会提前一段时间练习哭声,甚至在战国时期,赵国的公主嫁去燕地做王后也与其母抱头哭泣。

    但是眼前的婚礼却不是一对新人真正的婚礼,而是祭典。

    更准确的说是新旧祭祀的交接仪式,难不成里面的人真的是被迫的?

    轿子行进至山神庙之前,刚一落地,还不等之后的仪式开始,有个身材高大,头上裹着像阿拉伯妇女一样的布巾的人冲过去:“孙芳,你不能去,跟我走!”

    那人揭开轿帘,发出声音很明显不是女人能有的声音,那是一个男人。

    就在这个时候,沈鸢柊脑海里断掉的那根线终于接驳在一起,来到这里之后,自己一直觉得奇怪的地方是。

    ......这里根本没有男人,一个也没有。

    一个村庄里自己见到的,都是女性。

    这里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女儿村。

    “孙芳,孙芳!”

    男人着急的呼唤着轿子里的新娘,见人迟迟没有回应,怕出什么意外,低低道歉一声后,掀开盖头。

    “......怎么会?”

    男人呆立在原地,其他村民被孙芳这个名字吓得根本不敢上前,沈鸢柊好不容易也挤到轿子前的人群里。

    轿子里哪是什么活生生的新娘子,分明是一个稻草扎成的人形,脸上还钉着一张照片。

    黑白照片上的姑娘,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相片外的人,那双本该水一般的眼睛里透出鬼气。

    不止是眼前的男人,其他村民同样面如死灰的盯着轿子。

    “这要怎么办......”

    “这次上轿前我去看过的,明明是打扮好的周家闺女。”

    “会不会是她回来了?”

    “不吉利啊,山神一定会发怒的,一定会的......”

    恐惧的气氛在人群中像是地雷一样炸开,死神的镰刀已经在不经意间悬在每个人头顶。

    “孙芳呢?你们把孙芳藏到哪里去了!”

    那个围着头巾的男人揪着引路的喜娘的衣领,一边摇晃一边失控的咆哮着,那个喜娘被摇的几乎要翻了白眼。

    周围人反应过来,七手八脚的把男人拉开,把喜娘解救下来。

    等喘过气来,喜娘突然指着男人:“你说我们把新娘子藏起来了,我还要说你拐带了我们的新娘子呢!”

    “你胡说!!!!!”

    “我胡说,你一个外村人怎么进入我们这里的,还有,你一口一个孙......”

    说到这里,喜娘突然就不说话了,冲着地面疯狂的呸呸呸,然后又气呼呼的看着男人。

    “这里根本就没有那个人,而且,你把扮作新娘的周家姑娘藏到哪里去了,你个登徒子!!!!”

    双方都指责是对方把扮演“新娘”的姑娘藏了起来,但是看眼前这情况,却又不像是任何一方。

    如果不是任何一方,人会到哪里去了呢。

    “你说我把人带走了,那你不是一直看着人上花轿,还有抬轿子的人,你说我是什么时候把人带走的?”

    来来回回的争执没有得出一个结果,头巾男突然一句话让喜娘愣在原地。

    是呀,来到这里之前,根本没有人靠近花轿,而且自己也是亲手扶着周家姑娘上的花轿......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风,把轿帘吹开,稻草新娘从轿子里滚了出来,盖头也在撞击中掉落一边。

    扎着孙芳照片的脸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

    “...回来了...回来了......”

    “是她来找我们索命了!啊!”

    “啪!”

    刘家婶子的尖叫声被一个耳光中止,那个一直没有多余表情的老祭祀,狠狠一个耳光打在刘家婶子脸上。

    “今天是山神祭,是她背叛了一直护佑着我们的山神,一个叛徒居然能你们吓成这个样子,仪式继续!”

    哪怕那位老祭祀上了岁数,声音却十分洪亮,引得沈鸢柊多看了一眼。

    出乎意料的是,那位祭祀眼神里并没有恐惧,抑或是害怕这样的神色,眼前发生的一切,她似乎并不在意。

    “可是,可是拜山神的……已经……”

    喜娘说的那两个字的时候声音压的很低,由于隔得远,沈鸢柊也没有听清楚。

    然后,沈鸢柊就隔着人群和那位眼神阴鸷的老祭祀对上了眼神,那位老祭祀用从打量货物的眼神,看了很长时间,最后冲着喜娘点点头。

    喜娘的眼神也亮起来,不大一会,就有村里人抓住连挣扎也没有挣扎的沈鸢柊,给她套上衣服,盖上盖头,塞进轿子里。

    “这怎么不说话,该不会是个哑巴吧?”

    喜娘见沈鸢柊自始至终没有呼救,也没有破口大骂,喜娘颇为疑惑的和周围的人抱怨了一句。

    “她是祭祀选中的人,肯定没问题。”

    身边一个声音略低的帮着解释一句,喜娘像是被这说法说服了,也不再多说什么。

    沈鸢柊盖着盖头,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之前没有奏那喜乐又接着奏起来,吹吹打打的,听起来很是热闹。

    明明轿子已经停在了山神庙前,可是那群人七扭八扭的走了许久,也没有停下。

    轿子摇摇晃晃,颠人昏昏欲睡,就在沈鸢柊即将要睡过去的时候,轿子停了下来。

    有人掀开轿帘,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手伸了过来,刚好停在沈鸢柊盖头下的那一小片区域。

    沈鸢柊想了想,学着自己曾经见到过的那样,小心的把手伸过去。

    那只手颇为小心的牵住自己的手,充满耐心的引导者沈鸢柊慢慢下轿,脚下的地面看起来是青石铺就的地面。

    青石板的缝隙中,有杂草张牙舞爪地伸出来,青苔夹杂其中,看起来颇有些野趣,但是这里绝不是自己之前呆着的村庄。

    因为那里没有这样的石材,更别说用这种食材铺成地面。

    这里仿佛刚刚下过雨,泥土的潮气和树木清新的气息通过呼吸进入肺部,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扶着自己的那人很有耐心,走的不徐不急,配上红色的布鞋和红色的袍角,很有种戏文里书生的感觉。

    走了大概有十多分钟,沈鸢柊的眼前出现了向上的台阶,这是隔着盖头无法判断那台阶到底有多长,又会通向哪里。

    每往上走一级台阶的两边,就有相应的灯光照明前路,只不过再长的路也终究有尽头。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那人松开了拉着沈鸢柊的手,等沈鸢柊扯下盖头,出现在沈鸢柊面前的,就只有一座年代久远的山神庙。

    而之前还亮着的灯,也在同一时间一盏一盏的熄灭,明亮的山道再次陷入黑暗之中。

    看样子是不打算让自己走回头的路,既来之则安之,进去看看又何妨。

    把盖头叠好揣进袖子里,沈鸢柊提着裙子就迈入了山神庙的大门,进入大门。

    一座巨大的香炉矗立在大厅的正中央,香炉还在袅袅的冒着烟气。

    明明这里看起来不像有人的样子,这炉子却能持续的燃烧着,而且那香气……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香气,既夹杂着植物以及松柏的味道,中间又混合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像是肉类烹煮后的香气。

    香炉的背后,伫立着山神石像,那石像有着六只手,三条腿,面部隐在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楚。

    除去这些,山神庙和村里老旧的房屋并没有什么区别,没有壁画,没有管理它的祭司,亦或是庙主,它就只是孤零零的伫立在这里。

    “看起来真寂寞啊……”

    望着看不清面目的石像,沈鸢柊轻轻的感慨了一句,然后,一只可怜的蜘蛛垂着它的丝,直挺挺的停在沈鸢柊的眼前。

    一人一蛛,就这样在寺庙的大厅里,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的观察着对方,充分把敌不动我不动的精神发挥到极致。

    “撕拉。”

    “撕拉。”

    有水滴从房檐上一滴一滴的滚落,眼看着就要滴进沈鸢柊的眼睛里,沈鸢柊向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闭上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那只蜘蛛已经消失不见,只有空荡荡的半截丝还挂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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