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中一下子吵闹起来。

    塔拉手脚麻利的去给菩疑倒奶茶,麦格快速取材做了一个简易的鹰架。

    菩疑:“怎么受的伤?”

    白兰即:“跟三只鬣狗厮杀。”

    菩疑:“那畜牲呢?”

    “都被我杀了。”

    “那还算不太废物。”

    得了他的态度,两个女奴对视一眼,往菩疑面前“噗通”跪下。

    塔拉抹着眼泪:“小世子,求你救救可敦吧,她吃得不好,药也不够了,伤重难行,人就要不行了,求您救救他吧长生天庇佑您。”

    白兰即看得心里不是滋味:“塔拉,你起来,不必替我下跪。”

    菩疑撇了她一眼,又问:“需要什么药?”

    “什么都要,什么都缺,对了,她被鬣狗咬伤了腿,最重要的是虎骨!”

    “虎骨,我有啊。”菩疑拨了一把鹰羽,听得两个女奴眼睛一亮,“前些年打死过一只老虎。可是我记得好像有人说过,不做我的奴隶,不做我的朋友,她拒绝了我三次,如今我再上赶着帮忙,岂不廉价?”

    他看向白兰即:“你来说。”

    白兰即紧紧盯着他:“中原的使臣走了吗?”

    菩疑眉毛倒竖:“你就想说这个?”

    白兰即又问了一遍。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她命塔拉取来张珍贵的东巴纸,食纸压在伤口,浸出血后按下一个血指印。

    递给菩疑:“我没什么可以给你,但是我这个人还值点钱。成为我的债主,挟此可让我为你做一件事。”

    菩疑没接:“可是我觉得我好像不太需要。”

    白兰即沉默了一会:“你想要什么?”

    菩疑好以整瑕地坐下了,他想了又想,做足了腔调,故意刁难道:“四舅舅几次骑射输给过我,如今我们换了比试,相约斗毒,他下毒我来解,我这还缺个试验的药人。”

    白兰即当即道:“我可以。”

    她答应得干脆,菩疑反而愕然:“他最拿手毒术,我要是解不出来,你就会死。”

    白兰即清醒一笑:“我每日都可能会死。”

    菩疑蹙着眉,烦躁地叫塔拉去取药。

    等到奴隶们走了,白兰即又说:“可是你的药不够买我一命,你再帮我做一件事。”

    她让菩疑倾身过来,又叫他蹲下,掌心用力撑起自己,在瞬息间攀上他的脊背,而后双腿勾住侧腰,翻到了菩疑身上。

    “带我去见中原的使臣。”

    “果然你这就没有好做买卖。”

    他略略迟疑,搂着他脖颈的手臂便立刻紧了。

    药香扑鼻。

    “你想反悔吗?”

    “胡说。”

    菩疑晕头转向奔出门去,冷风吹得他脸上温度下去了些,头脑也清明了:“不能靠近,只是在没人注意的地方让你看一眼,我就当是缓解你的思乡情。”

    白兰即立刻答应:“可以。”

    她也顾不得这姿势惹得周遭的人怎么瞩目,催着菩疑走到了王帐,怎在知使臣暂住的营帐已经空了,护军说他们刚刚离开。

    菩疑将她往背上踮了踮:“扶稳点。”

    随即快步朝着外篱跑去,白兰即紧紧搂住菩疑,焦急张望。

    终于在快到界碑处时看到了中原的使臣仪仗,为首的中年男子颤颤巍巍翻身上马,留下一个半白胡子的侧脸。

    白兰即热泪盈起,喃喃:“太傅。”

    她立即对菩疑道:“能不能冲过去?”

    后者张嘴便道:“当然可以,但你就不怕被外爷弄死?”

    “先去了再说。”

    然而下一瞬她按住了菩疑的肩膀,叫他不要妄动,带头送离使臣的青年似有所感,在这时回头,三白眼拉出一个不怀好意地笑。

    白兰即目测着使臣远去,只能把情绪往肚子里咽。

    厌倦疲累地往菩疑背上一趴,阖眼休息起来,连他们寒暄了什么,怎么回的营帐都没有注意。

    白兰即心里一点点生出绝望,朝堂一定出事了,柳太傅是帝师,连她也曾受过太傅恩惠,算是半个弟子。

    出使外邦会有专门负责的外使官,何至于让堂堂太傅千里迢迢谈判,那皇帝会不会也出事了。

    白兰即心绪起伏,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雪纷落,帐中却温暖如春,交织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牛奶加入青砖茶,最后放点盐巴,一直搅拌熬煮,再炒了一盘炒米,分一些到奶茶里。

    白兰即愣神地看着菩疑熬煮,愣神地接过去,食不知味地喝了一口,被烫地吐了出来,奶茶也摔了。

    她顾不了这些,猛得翻下床,重重跪在菩疑面前,菩疑立即避开,白兰即却伸手拉住了菩疑的衣摆:“能不能,帮我查出大昭出了什么事情,还有这次的谈判发生了什么?”

    她求人也跪得笔直,脸上没有哀容,只是固执,像块残玉,仿佛用力一捏,就能够摧毁。

    菩疑连退三步,没有想到她能做到如此地步。

    他不懂玉石,却觉得玉应当细润的养着,而不是去撞碎,可是没有哪块玉有她那般坚毅的神色。

    帐外响起阿惹耐的声音:“可敦为何不问我呢?”

    白兰即的手微微颤动,收了回去。

    “小世子,我能进来吗?”

    菩疑将她提了起来:“三舅舅请进。”

    阿惹耐已经换上了轻甲,他今日要同厄今一起出发,一应对付阿鲁部,本来早就应该走了,为着中原使臣的到来耽搁了,若是不加快脚程,回时大雪恐难以行走。

    他笑着同菩疑客气了两句,居高临下看着白兰即:“中原用茶叶、瓷器、药品换我们的战马,还要在边镇建立瞭望署,狼主没有答应,所以他们回去了。可敦还满意吗?”

    “这样的小事,怎么还麻烦小世子,不直接问我呢?”他轻言慢语朝着她伸出手,“你已入乌赫,又嫁给了我,还是不要叨扰旁人了,跟我回去吧。”

    菩疑却忽然笑了:“看来三舅舅对我外爷很不忠啊,难道你被俘虏了,就不会再惦记乌赫,记挂故里了?”

    他一番话说得阿惹耐语塞,又画风忽转:“三舅舅喜欢她吗?”

    阿惹耐立即道:“贼寇而已。”

    “那就是不喜欢了。”

    菩疑紧接着拍出一张白纸,上面俨然是白兰即的手印。

    “她首先是三舅舅名义上的妻子,但其实是你的奴隶,而外爷曾说过要将她送给我做奴隶,现在我又是她的债主,横看竖看,这个人都应该归我。”

    “还有,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干活的效率大打折扣,还得让我先把她治好,我的利益收到了损害,正不知道应该找谁算账。”

    最后他往软毛长椅上一躺:“三舅舅要不留下来喝杯炒米茶再走?”

    帐中安静了半晌,白兰即也回过神,渐渐闻到了暖融融的香甜。

    阿惹耐得体地收回了手,并没有跟菩疑争辩的意思,顺着他道:“出征在即,喝茶就不了,世子既然好奇,那这个奴隶就给世子看管了。每日圣帐祭奠,小世子不要忘记了。”

    穹顶的天窗已经打开,烟囱升了上去,却不至于寒冷。

    屋子里炭火旺盛,白兰即身上盖着羊皮被,小口喝着奶茶,暖热的液体从喉头滑落,一口又一口,阵阵暖意也跟着熨烫过全身。

    菩疑这里的伤药果然是极好的,解痛、舒缓,好像经脉都在重塑,

    身上的伤痛也被暖甜的热意消融了。

    按照乌赫的习俗,剩下的炒米要配上红糖和奶酪吃,这样的东西不比牛羊珍贵,但是奴隶和俘虏也是不配吃的,白兰即用眼神询问菩疑,后者也点了头,便招呼麦格和塔拉过来坐下。

    塔拉欢欢喜喜拉着姐姐道了谢,四人围桌用茶,帐中一时间安静惬意。

    白兰即刚才急昏头了,才找上菩疑求助,但他并没有涉及乌赫的政事,向来消息也并不灵通。等她们出去后,她踌躇提起:“大昭的事情。”

    菩疑却说:“互市关了几年,查起来会要慢一些。”

    用完食物后,菩疑叫来了巫医讨论她的伤情,白兰即跟他道谢,菩疑懒得接受。

    “你别想多了,若想试毒,首先需要调养好身体,否则牵扯出旧伤,让药效严重,只会影响我的判断。在别人最拿手的领域赢了他,才会叫人心服口服。”

    他轻狂得意,跃跃欲试,很快跟巫医聊了起来。

    白兰即虽然懂得基本的潜北话,但像这样密集的生词还是无法掌握,只是有一句话她听明白了,之前被阿惹耐用铁钩穿过胸骨时他就听过一样的话,治不好。

    这一次巫医说得更为详细,似乎是伤害到了肺部,所以她才时常咳嗽,且不能劳累,需要长时间卧床休养,更不能动武。

    若是操劳过度还会咳血,巫医摇头,看着她的目光怜悯,一般受到这样重刑的奴隶本就是为了索命,死了自然不必担忧之后,但若是侥幸活下来,这创伤或要伴随一生。

    这可真是富贵病,不能打仗的将军还是将军吗。

    自出征开始,这样的话白兰即听过不知道几耳朵,她付之一笑,后来药效上来,很快就撑着脑袋睡着了,翻身时又再次被痛醒。

    巫医已经离开,帐中静谧,她不知什么时候被移到了塌上,菩疑跪伏在塌下,一只手还拽着她的玄铁链,眼睛紧盯在纸上,在那些纷乱的线条里找线索,专注起来完全不拘身份。

    他的眉目沉静、认真、平和,帐中只有一遍又一遍钢珠滚过玄铁链的声响。

    白兰即忍俊不禁,纵然他说的很潇洒,结果还是惦记着中原的机关术。

    她没说话,菩疑也没说话,时日仿佛停滞,白兰即被他短暂拉去了另一个安宁的世界。

    菩疑在自己的毡包旁边又搭建起一个帐篷,说是住的近好伺候,可是白兰即连床都下不来,菩疑每日进进出出给她熬药。

    她只能大碗喝药,大口吃饭,偶尔在麦格地搀扶下起来走一走。

    不过每一次出门都能穿着棉实的长袍,终于不必冷得骨头也泛疼。

    潜北的毡帽又软又暖和,能把耳朵也遮住,白兰即第一次用的时候忍不住在雪日里取下来细细翻看做工。

    菩疑问她在看什么。

    白兰即说:“白焰军要是也有这样的帽子,在冬天跟你们打仗就不会冻伤耳朵了。”

    菩疑稀奇地看着她,忍不住笑:“这样有意思的话,别叫别人听到了。”

    白兰即也缓缓勾起嘴角。

    “冬天打仗最苦了,也不是,打仗本来就很苦。夏时中暑,冬日生疮,十几斤重的铠甲要长时间的穿着,笨重难行,要许多体力支撑,偶尔也食不果腹,睁开眼就在想如何杀人。你那位对手的耳朵年年都要生冻疮,痒起来恨不能把皮抓烂。”

    菩疑有点意外,问她这样体恤下意的公主,她父亲怎么舍得把她送来和亲的。

    白兰即只是暗暗握紧了傍身的木剑。

    她积极修养,可以自如行走后,也常在帐外活动筋骨,她明白自己的身份特殊,并不走远。

    这日却不大一样,远处乱哄哄的,白兰即挥动木剑的手停下,忍不住张望声音来源。

    却有两个眼生的护军径直朝她走来,不由分说把她扯入了自己的毡包:

    “有外客来访,狼主警告你安分呆着,不要出来,否则马上取你性命。”

    又把格和塔拉一起推了进去,“你们看好她。”

    王帐之外,中原使臣的队伍去而复返,比去时却多了一倍人不止,太傅旁边站着歌容色俊朗的青年,出来的王帐护军却问:“龚彰是谁?”

    后头的轿撵中钻出个油头粉面的贵气公子,堆笑招手,护军越过正使将他请了进去。

    剩下的人被晾在原地,在雪中苦等。

    好不容易龚彰出来了,护军却说狼主累了,今日不再见客,他们又直得返回使臣营帐。

    待左右无人,柳太傅当即对青年道:“你再把当日情形跟我说一遍。”

    柳赴拱拱手道:“父亲出使没有多久,陛下便改变主意,将父亲劝退的条件又添加上去,并派龚彰为副使,再次出使。”

    “儿子心中忧惧,手持先祖的言书牙璋求见皇后,祈求皇后能劝陛下回心转意。可是儿子在殿外跪了一整日,可皇后还是和从前一样称病不见。”

    言书牙璋,贵比丹书铁劵,持有者可无召入宫,直谏天听。

    柳家安分,向来不动用此物,每每上谏都是呈入中枢按着章程办事。

    如今迫不得已为之,皇后竟然还是不见。

    “连一句话也没有?”

    “没有。”

    “后来没有办法,儿子只好自请加入,随着使团一起来了。”

    柳太傅眉头紧锁,陷入沉思。

    柳赴踟蹰再三,说:“父亲,人心易变。浴血厮杀的将军能设身处地的为民生计、为将士计,那是因为她本就扎根于地,可是当上皇后的将军,还能做直臣吗?”

    “闭嘴!休大逆不道!”柳太傅剧烈的咳嗽起来,“你还在一无是处考取功名的时候,皇后已经大杀四方,她为了大昭流过的血、带来的祥和怎容你置喙!你能公平的同王室宗亲、豪绅氏族一起统招为官,其中有大半缘于她和当时太子督促法典修改,四处奔走。”

    柳赴知错地低头,又连声安抚,“是儿子狭隘了,父亲莫要生气。”

    他倒了杯奶茶,给太傅拍背顺气,太傅喝一口又将整杯推开。

    “太甜,我喝不惯这种东西。”

    他身体不好了,此番折腾已经快将老骨头折磨碎,脸上尽数是疲累:“皇后她,一定有她的难处。”

    柳赴扶着父亲上塌,忽而被他抓住了手:“皇后婚后一直称病,怕就怕,是不能开口。”

    柳赴:“皇后万人之下,如何会不能开口?”

    太傅摆摆手,叹息一声:“但愿是我多思。不用在这里照顾我,你去打听一下宁和公主的事情,我之前就没有见到公主,问及她的丈夫,说是外出狩猎了。可是那时候王子们都在,公主独自狩猎,那狼主对她未免优容。我觉得此事奇怪。”

    柳赴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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