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团被展开压平,是一张潜北的小地图,不过很简略,只有数笔勾画出一些特殊山脉地形,南北东西散落着,就好似一地宝藏。

    他有意练习汉字,跟潜北话交错着从旁小注,白兰即勉强认得。

    连蒙戈壁,沙漠广阔,朝阳美,可骑骆驼缓行。

    古苏尔湖,依山峦绿地,景色宁人,不缺食物,可暂居。

    额哈林区,多蛇虫,但可掘珍稀药材,铸小屋于崖边,独享天地。

    苏北格尔雪山,据说湖下冰蓝,碎时最美,不知鱼质如何。

    她慢慢看下来,在这地图上看见了乌赫的位置,距离乌赫最近的标记是沉霞山,也只有沉霞山画了仔细的路径图,看起来是菩疑下一个要前往的地方。

    小注写:广袤高原,部分戈壁有狼出没,动物多,可以游猎,但隆冬时极冷,有大风雪,不可前往。

    白兰即看着地图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沉霞山旁边标注的时间是一个月前。

    他原本一个月前就要离开去游猎的。

    他一直都是很自在的人,是因为她才停留下来。

    白兰即眼泪大颗砸落,氤氲了纸页,那种泛着微微酸意的拧巴袭卷而来,又被她深深呼吸压了下去,将纸张狠狠揉巴,用力扔进了火盆。

    一夜过去,白兰即再出现在麦歌塔拉面前时已经像从前一样冷静自持,神色淡漠,似乎昨夜狼狈从未发生。

    然而她好几日没有出帐,自己闷头练剑,就像在躲什么人。

    麦歌看不过眼,劝她:“小世子不在乌赫,可敦出去透透气吧。”

    白兰即这才知道他为狼主寻药,去了沉霞山。

    此地与沉霞山距离上百里,草原广阔,只要避开泥地和山林,像菩疑那样善骑的,找药顺利的话,来回两三日便够了。

    白兰即并为接话,阿惹耐快回来了,她有许多事情要打算,然而五日后菩疑仍旧没有回来。

    她有些心神不宁,想到那张地图,又逼迫自己不去乱想。

    第十一日,第二波去搜救的人也回来了,仍然没有菩疑踪迹,王帐开始出现骚动。

    纵然没有打听,这样的大事还是落到她耳朵里,有时候隔着老远便能听见霍讷耶斥骂下面的人。

    这日麦歌和塔拉照常去灶房领食物,她们求着掌事要半只肥鸭,但那是给真正的贵族吃的,尽管磨蹭了半天也只是被分了野菜、奶豆腐、一把小麦和一顿骂。

    塔拉脸皮薄,当即就哭起来,全然不顾周围还有许多来提王族领取食物的奴隶。

    喊道:“反正回去也会被可敦责罚,不给吃的就不走了。”

    麦歌嫌她不争气,戳着妹妹的脑门责备:“对于那种外族女人有什么好用心的,做做样子就可以了,就算你我顿顿领肉回去她难道就会对我们和善吗?小世子还不是对她极好,可是小世子这么久都没有回来,她熟知沉霞山的路却闭口不谈,实在心狠。”

    二人说着话走远了,不肖片刻,几个疯眼闯入白兰即住帐,强制将她带走。

    王帐中,霍讷耶及三位王子都在,几双眼睛全都凝神看着她。

    白兰即被压着跪下。

    霍讷耶问:“你如何知道沉霞山的路?”

    “他一直想去那块高原游猎,曾跟我提起过几个地方,大概知道周围的路径。”

    霍讷耶:“你为何不说?!”

    白兰即漠然道,“潜北人,死便死了。”

    话音落下,白兰即便挨了一脚,闷声趴在地上许久不能动弹。

    “真是条喂不熟的狗,他对你可不差。”

    厄今眯起眼审视她:“我听说前阵子你将菩疑得罪狠了,他把你赶了出去,到底是什么事情?”

    赤那皱着眉头,一时间拿不准情况没有做声。

    霍讷耶道:“把路线画出来。”

    白兰即倒是没拒绝,接笔就开始勾勒,却不服气:“我是听他口头描述的,并未见过地图,也只能凭记忆和认知来画,错了可不要怪到我头上。”

    厄今本来就不信她,更觉得有古怪,对霍讷耶道:“此女断不可信,画若是假的,那去搜救的人都要栽在她身上了,阿吉不如我将她一起带去。”

    “我跟你去、真是笑话,”白兰即搁笔,“你向来厌憎我,恐怕半路上就被你痛下杀手了。”

    见她这幅模样厄今更加觉自己预估得对,又奏请霍讷耶同意。

    “只要将我们二人的马栓在一起,不许她带食物和行装,她自然跑不了。”

    霍讷耶也觉得不错。

    赤那在此时说:“阿吉,还是让我带她去救菩疑吧!厄今跟小侄子关系不好,两人常常打赌笔试,闹得不可开交,他一定不会尽心!”

    “老五,讲话要有凭据!你空口白牙污蔑我可不是第一次了,小心我毒哑你的嘴!”

    他回头狠狠刮了赤那一眼,又朝主座解释,“我喜欢跟菩疑切磋是不错,可那些输赢我怎么会放在眼里,我是他亲舅舅,哪有为这等小事就记仇还害他性命的道理。”

    “阿吉,您就让我为自己的过错做一些弥补吧。”

    霍讷耶思虑片刻对赤那道:“他说得没错,他惹出来的祸事让他去收拾。”

    白兰即微微蹙眉,霍讷耶对厄今的宠爱依旧,看似贬斥却非常信任他,甚至细微处的肢体语言表现出了亲密无间的信任,赤那站在一旁都仿佛跟那对父子隔着一层什么。

    可是为何,就因为他是可敦唯一的孩子?

    白兰即装作面色不佳,垂目思索,等他们敲定后才道:“山上风雪大,更有野兽陷阱,既然让我带路,就解去我的锁扣,让厄今保证绝不伤害我,并且安全将我带回。”

    “不行!”厄今一口回绝,“锁扣不能解开,不然以她的武功跑了就很难抓到了。”

    白兰即:“原来四王子竟忌惮我至此。”

    眼见又要争执起来,霍讷耶拍板,对厄今道:“够了,找到菩提才最为紧要,遇到危险你再将她的玄铁链解开。记住,此女有用,要将她和菩疑都带回来。”

    厄今只能应下。

    从王帐出来后白兰即想去简单收拾两件衣服,厄今却拦住了她的去路,要求她现在上马,她只得悄悄对暗处的麦歌挥退了手,即刻启程。

    鹅毛大雪纷落,仿佛一把把碎纸片盖下来。

    天气越来越冷了,白兰即裹着厚厚的披风,仍忍不住咳嗽,自从来了潜北,她的身体大不如前。

    骑行更冷,风从四面八方钻进披风,寒风如刀,刀刀割面。兜冒一路上被数次掀飞,耳朵撕裂般疼痛,白兰即只能一直手攥紧两边帽檐,一手持缰,紧跟队伍。

    厄今故意连着赶了一晚的路,短暂扎营休整后,又继续冒着风雪前行,傍晚时到了沉霞山山脚。

    白兰即已经很不舒服了,身上滚烫却又冷得牙关打颤,但她不能吭声,独自在一簇火堆前取暖,取下靴子时碰到指头都觉得好像冻掉了,只剩下麻木的疼痛,不知烤了多久知觉才渐渐恢复。

    所有人在山脚扎营休息,次日再上山,厄今亲自用牛皮绳拴在自己和白兰即的胳膊上,共用一帐,互相坐在最远的两个角落。

    白兰即进帐便躺下了,她吃了太久的风,咳嗽不止,扯得胸骨的伤都开始疼。

    即然没有药吃,只能多休息养蓄精力。

    厄今却靠着毡帐假寐,他不敢放松,更不敢睡,帐中的人是白兰即,既不能把她单独放一张帐,更不能把她跟普通的士兵放一块,只得提防她的扑杀。

    白兰即的呼吸趋步平稳,他倒惊讶:“你就不怕我趁机杀了你?”

    白兰即:“如果我死了,你找不到路,找不到菩提找不到药医治霍讷耶,那你就是想逼死父亲篡位,所以即便是为了好名声你也一定会好好看顾着我,让我活着回去的。”

    又顺便补充:“自己不敢睡就守帐,别打扰我。”

    厄今气得暗暗咬牙,他坐等一夜,天光微现便将人全部踢醒上路。

    山中密林旺盛,不得不弃马穿行,所有人的速度慢了下来,休息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可是莫说是人影,连只大点的动物都没看见,厄今逐渐有些浮躁,提醒白兰即别耍花样:“你自己说认得路,要是找不到菩疑,我会让你死得很惨。”

    白兰即懒得搭理他,指着她在地图上勾画处的线条:“菩疑自己都没有去过沉霞山,他画出来的路径自然只能借鉴。我们走的就是上山的主路,其他的小路更加难行,若是绕开还需要两天,你有空废话不如加快速度。沉霞山地势复杂,但西北方向有一片戈壁,那里是羚羊栖息点,越过山峰就能看到了,菩疑想快速取药一定会首选戈壁,直接去那为最佳。”

    事到如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厄今发话:“戈壁不止有羚羊,还可能有狼和熊,都小心点。”

    一行人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

    又是一整日后他们终于攀上沉霞山山顶,周围的植被也逐渐稀疏起来,土壤稀薄干燥,四处都是裸露的岩石,但仍旧寒冷。

    山上的雪停了,四周光寂,也能将风景看得更远,远处的雪山连绵矗立,冰莹洁白,就像世间的一抹飘带。

    厄今命他们原地休息,并分发了食物,却故意略过白兰即。

    “饿着肚子才跑不远,就先忍着吧。”他似笑非笑哼了一声。

    白兰即不愿费口舌,兀自闭目养神。

    休息过后,所有人下戈壁寻人。

    算是意外之喜,他们很快发现两只出来觅食的羚羊,厄今示意大家不要出声惊扰,持箭射中其中一只,然而距离太远,只射中了臀部,羚羊受惊,跟同伴快速窜逃。

    厄今顾不上闹出动静,一路追捕,路上又补了一箭,终于在它们栖息的浅坑里抓着这只濒死的幼羚羊。

    他吩咐人将角割下来收好,便于带回入药,白兰即不忍观看,错开视线打量周围,却在附近的荒壁上看到了零星一小摊干枯血迹。

    “厄今!”她心中一沉,已经有些慌神。

    厄今迅速赶来,挖出一些嗅闻,甚至尝了尝:“人血,有段时日了。”

    两人脸色都不好看,不约而同搜寻起来,可菩疑却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连血迹也没有再出现。

    厄今突然把人召集回来:“不找了,他多半是碰上了狼,我们先回去送药,再让狼主定夺。这里晚上难以目视会很危险,许多动物藏在隐秘的洞穴里,甚至可能现在已经埋伏在某块枯草垛后,盯着我们了。”

    白兰即心中一紧,又佯笑一声,慢悠悠道:“霍讷耶给你的任务是找人,你却只顾着拿药,如此躲懒,莫不是还想连累我一起被惩罚,届时我也只能完整告诉霍讷耶经过。”

    厄今冷冷看了她一会,用一把弯刀插入土中,指着影子对白兰即道:“等影子从短变长再变短,接近刀身长度时就是一个时辰,一个时辰还没找到必须马上走,你就是告状也没用。”

    “好。”

    白兰即应了一声,又问厄今天要了一把弯刀防身,回到发现血迹的地方细细搜寻。

    她深知厄今说的没有问题,戈壁虽然乍看上去光秃秃一片,可是洞穴无数,不知掩藏着多少危险。

    她在附近探路,也只敢站得远远的用弯刀拨开枯草。

    正凝神慢查,忽然有人大叫:“将军,这里有个大洞!”

    白兰即寻声赶去,却见到那人手里抓了只棕色的小熊,她顿时冷汗直冒。

    厄今大怒:“谁让你碰它了!”

    按着洞口大小,又有小熊在这,母熊定然不远。白兰即立即道:“快将它轻轻放下!”

    谁知幼熊在此时嗷嗷叫起来,那人本就被厄今那一嗓子吓到,也意识到了不对,见状竟然将幼熊抛了出去。

    随着一声嚎叫,一头庞然大物不知从哪里伏起,快速朝着他们移动过来。

    所有人不约而同狂奔,身后的有陆续的惨叫声传来,她们都没有回头。白兰即追上厄今:“快把钥匙给我!”

    厄今微微侧目,竟然犹豫,白兰即眉目厌沉下去,刚想动手去抢,一个轻甲兵就被浑厚的熊掌拍飞,狠狠撞击上她的后背。

    白兰即胸口巨震,喷出一口腥甜,于瞬息间跟尸体一块翻下戈壁。

章节目录

我与草原书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屠甜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屠甜并收藏我与草原书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