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风之念挥袖闪现怜影轩。

    和内院大厅精巧雅致的布置天差地别,主母院的房屋门窗破败不堪,荒芜杂乱如同一个长久无居的别院。

    她双指微微并拢,不远处斜倒的井亭下冒出一团黑气,又翻转手腕,井沿上扒起两臂,树妖露出脑袋,脸上树轮般的血纹崩裂,暗红的眼睛中透露着恨意。

    风之念冷冷道:“出来吧,长痛不如短痛。”

    她反控妖兽不似召唤精灵那样需要以内力为报酬与之达成契约,任何妖兽哪怕只吸取了风之念半分内力,就必然受到她的约束。

    树妖皮肤开裂,状似三岁小孩,它双手攥拳,紧抱着亭柱不想按照指令离开井边。突然,一块锋利的石片飞来,它腕间缝合的细线崩裂,新左手被瞬间截断,那块从江云婷身上扒来的人皮随即脱落在地。

    风之念听着它痛喊,面若冰霜。作为人妖的结合体,树妖会作恶也会求饶,大哭道:“你能不能不要那么残忍?我从小就被迫和树妖一体,我只想像个正常人一样有错吗?”

    无论大小妖兽,也不管是否化成半人半妖或者全人体貌,只要作恶,就必须受到惩罚。她一如过往做法,没有丝毫犹豫,再次抬手。

    树妖感到有一股不属于自己的内力如同锐利的匕首在体内游离,寸寸逼近心脏藏着内丹的位置。它蜷缩在一起,痛不欲生地用全部的法力护住心脉,破口大:“这就是你说的短痛?!”

    “嗯。”风之念坦然应答,想到以前牛妖杀人后犁完百亩土地后撞墙自杀认罪,鼠怪偷粮食后帮佃农挖了三年的土坑种菜,包吃包住最后寿终正寝,它们尚且为自己做过的恶事付出代价有所忏悔,而这树妖心存恶念,存在本身就违背天理,抛出根系来当柴火还浪费人力,她觉得只挖出内丹已是非常宽恕。

    一间破旧院落里,一个树根人偶在满地打滚,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坐在石凳上安静地调理内息。

    花染一路急奔,踹开木门后顿时愣住。

    花栎则很快接受了这幅画面,只是站在门外满腹疑问:她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布下最高品阶的火煞阵不说,修为高到竟然可以使用闪身术?

    快扭成麻花的树妖爬向两人,央求道:“给…给我个痛快,能不能直接剜出来妖丹,我快受不了了。”

    它和幼子身体融合后,唯面部的皮肤留存最多,眼泪伴着血水而下,就像被普通树妖吞掉身体,只剩半个身体在外求救的娃娃。花栎和花染两人顿时明白风之念为什么闭眼杀妖了。

    握紧剑柄,花染别过脸道:“抱歉,以我们的剑力还不能直接生剜妖力丰盈的妖丹,只有等你妖力大减或法力不在体内流转之时,才能把封存你剩余妖力的妖丹剥出。”

    “你们活阎王啊!”树妖越是护住心脉,身体中风之念的内力就越是强劲,心脏就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抓住,呼吸越来困难。

    忽然,他发现门外偷偷跟来的江鸿鸣,恨意徒增,不顾剧痛发泄道:“江鸿鸣!你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个世上!都是你让我变成这种不人不妖的模样!都是你找来树妖害的我!”

    三人闻言一愣,听树妖的语气,江老爷竟然知道自己的儿子变成了树妖?

    地下的树根破土暴露,风之念顿感不妙,即使她封住了树妖心脉,但妖丹不毁,它依旧可以利用树根作乱。江鸿鸣的气息给它带来了不小的刺激。

    花栎两人回过神后纷纷拔剑再次和树根相斗,火光飞闪中,树妖开始拆卸房屋,将木梁杂物乱扔一气,双方勉强相抵。

    江鸿鸣满脸悲凄,仍旧沉浸在丧女的伤痛里,“你要杀就来杀我,别去害你妹妹啊,她是你妹妹啊!”

    “妹妹?!你害我娘跳井,把我制成树妖,还想让我认你的女儿当作妹妹?”树妖艰难地站起身,冲着江鸿鸣怒吼道:“别再和我说,你是为了找到我,才引那棵树妖入井的,你要真得想要我活下去,就应该给我人皮,我要的是人皮!我娘的,你的,或者那个死丫头的,都可以!我只想想一个正常人一样活着有错吗!整整二十年,二十年!你一次次骗我会找到办法,会让我正常长大,但这就是你的方法吗?带着一群人来杀了我?”

    因树妖是人妖双修的变异体,妖身会被控制但人心不会,受刺激后他将体内的妖力全部转化为内力,并逐渐将体内不属于自己的刀绞般的属于风之念的内力清除出去。

    花栎、花染和树根相斗,已经无暇顾及江鸿鸣的安危。

    风之念躲避着树妖的猛烈袭击,手边有没有任何武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她快速念诀道:“枯木逢春,生生不息。”

    按照江家下人和乳娘的说法,沉睡的人参精就在这怜影轩地底下。她以恢复的全部内力作为交换,去感应这地底下不知有无的活物。

    若成,百年人参精被唤醒,能帮忙彻底铲除这烦人的根系,若不成,树妖继续发作,待她在书院的火煞阵失去作用,整个江府就会化作废墟。

    江鸿鸣失魂落魄地跌落在地,花染抽身想要为他封住灵脉,但迎面就是一道霹雳掌。

    地下的树根慢慢啃噬钻入江鸿鸣的身体,和乳娘包裹全身的方法不同,它们的目的是抽骨放血,生剥人皮。

    花栎一把推开花染。风之念看到江老爷被妖灵附体后,皮肤更似树皮,鲜红的竖纹在脖颈裂开,枯瘦的面颊被妖力憋得涨红,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树妖哭笑着嚎叫:“看吧,我马上就能变成真的人了。”

    江鸿鸣被悬空架起,只剩脑袋还没有被妖灵控制,咬牙道:“江慕!今日是你二十岁生辰,你妹妹还为你准备了礼物!”

    树妖的笑意凝固,脑袋后转,漠然道:“是吗?我也给她准备了礼物,一件她最喜欢颜色的衣裳。”

    那件藕荷色的血衣,刘管家一眼认出的旧物,正是二十年前江慕的母亲邱娘子跳井时所穿的衣服。

    风之念一刻也不想再听他们之间的恩怨,感受到一股醇厚灵力的回应后,立刻翻手结印,最先将江鸿鸣身边的树根化作灰烬。

    一个散发着金光的小人突然冒出地面。

    花栎和花染瞬间瞪大双眼,他们第一次看到百年人参精,回忆起书中的描述,对照着脑海中的想象,几乎没有差别,它留着长长的胡须,身量和树妖相差无几,唯一奇怪地方便是臀部,有一大块缺陷,走路时体态不稳,活脱脱像个醉翁老头。

    只见人参精笑眯眯慢悠悠地走到院子中央,散发的金色根须将地面和房屋上的树根全部剿灭干净。又一声巨响,它来去匆匆,眨眼间消失不见。

    树妖仿佛失去了所有妖力,有些发懵地问道:“它刚才那么大声干嘛了?”

    花栎:“给了你一耳巴子。”

    花染:“你是不是咬过人家的屁股?扇完你,它的腚就补全了。”

    “不是我,我没有,不是我干的,是这树妖从前为了偷它的灵力咬的!”江慕歇斯底里道。

    他将剩余的内力重新化作妖力,长出成人的身体后面目狰狞地向江鸿鸣的身体奔去。

    只要江慕带着妖丹,进入妖灵已经撑起的人皮里,就能得到真正的肉/体,从此和真人无异。风之念已经耗尽了所有恢复的内力,花栎花染也双双受伤,躺在墙角。

    正当此刻,一阵悠扬的埙声传来,曲调仿佛山间清泉,缓缓流淌令人头脑明澈,又宛若徐风回荡幽谷直击心灵。

    乐灵器可以净化妖力,乐声中隐匿的内力似巨石碾压,就在江慕只差一寸就要摸到人皮时,他的树妖身体瞬间粉碎,一颗暗沉没有光泽的红色妖丹滚落在草地上。

    不知不觉中,整个院落焕然一新,江鸿鸣的身边长出了嫩绿的芽叶和白色的小花。

    人参并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成精后也不会吸取人的灵力,相反,它会在地底游行,停留在荒芜之地,聚集灵力,使之重获生机。

    迎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三人一起靠墙而坐。

    风之念紧盯着正门的方向,来人一袭玄色冰丝睡袍,腰间系着一尊七孔陶埙,柔顺的黑发被微风吹起,柔光撒在脸上,眉目清扬,细看汗水似乎沾湿了额边的碎发。

    美人悦目,疲惫大减。

    只是书院里的阵法失效,听到埙声的人蜂拥而至,他被围困在在怜影轩外。

    “沈大哥怎么才来啊!”花染看到来人后喜极而泣,“这天亮了,他明明说一会儿就过来的啊,呜呜呜——”

    花栎也有种劫后重生之感,“蝉鸣馆内的人需要救治,而且统领也不知道这里又树妖作乱,别哭了,一会儿给你疗伤。”

    风之念艰难地移开目光,听到他是自己人后彻底放心,心想:术业有专攻,剩下的事情她绝不会再管了。

    但江府里死而无尸、溺水而亡、抽骨扒皮的当事人都没了,花栎想着他们急需一个无关的第三方证人,连忙起身道:“姑娘请留步,此番相助,于私,我们兄弟欠你两条人命,于公,蝉鸣馆传信、江府除妖之行,我们阁主必定重谢。朝雾阁灵力富饶,你可愿随我们一同返回,寻一静地修复内力?”

    花染抹干眼泪,也站起来跟着哥哥拱手道:“今日的事,我们知道内情不会怀疑你,其他人却不一定,要是就这么走了,也不澄清,你的名声必定会受损的。”

    旋即,就像是在应验花染的言论,门口的“妖女”谈论再次传入风之念的耳中。

    她怒目回视,烦躁地去寻找胡乱说话的人,突然看到那人低头静听的模样,心中又莫名的平静下来。

    “无妨。”风之念看着始终没有认出她的两位师弟,深感心酸,道:“不必那么客气,我有急事,所以不能和你们回去,但我和你们阁主相识,这件事我会写下详细过程告知他的。”

    她在神山静修三年,得知唐舒莞的婚期后归心似箭,于是提前出山,想要偷偷回去给家人一个惊喜。

    怕被朝雾阁的其他熟人认出,风之念未留下姓名,匆匆辞别,在后院小门处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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