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圣阁,宫人已退。

    一侧朱窗半掩,秋风钻入,吹起红罗帐微微摇曳。

    微微摇曳的红罗帐内,少女红衣半坐,黑发半簪如瀑,垂在乍收、不堪一握的纤细腰身。

    危长瀛扫过她平坦小腹,微一蹙眉,淡声道:“为师不喜孩童。”

    他要的是她,纵是他的骨血,他也不喜。

    容歌忙道:“不是孩童,而是阿九,您来日若不想死了,年岁老迈,膝下无人承欢,阿九做您义女,孝敬您如何?”

    危长瀛喉间一梗。

    容歌只觉耳畔静极了,眯着眼抬起头看他,却又辩不清他神色,撇了撇嘴,拉起锦被,盖住了头,赌气似地躺平。

    瓮声翁气地道:“到底是阿九错付了,亏阿九还拿您当生父!”

    危长瀛听完这话,立在床榻前,沉寂的黑眸,看向一侧半掩地朱窗,蓦地闭上了眼。

    他大业未成,来日才好带她一起投胎。

    容歌闷头在锦被,本打算堵会儿气,却又睡了过去,迷迷糊糊时,只觉有人抱着她一起入了水。

    脑子顿时清醒了,却又不可睁眼,试着唤了一下:“师傅?”

    危长瀛仅着亵衣,将她抱在怀里,坐在池水玉阶上,淡声道:“为师传你一套功法。”

    容歌激动地小脸绯红,猛地拽住了他胸前衣襟,在他怀里坐正了身子,微侧头问:“可能打过天魔功?”

    危长瀛被她在怀里一蹭,眸色沉了下去,似笑非笑地,低眸看着她染了绯红的莹白小脸。

    “你若有悟性,苦心修炼两年,与为师过招,百招内未见得落败。”

    容歌激动难抑,死死拽着他衣襟,险些痛哭流涕:“师傅放心,阿九打小就爱吃苦,对待练武之事,从不偷奸耍滑。”

    危长瀛略带慵懒地靠在池壁,看着怀里的她:“学此功法无需吃苦,一旦练成威力无穷。只此功法,为师不好直接传你,来日为师再收一女徒,让她传你可好?”

    容歌登时火冒三丈,索性跪在他怀里,却掐他脖颈:“你哄我是不是,你当日说我是关门弟子,纵开了门,再收一女徒,我等到何时去。”

    危长瀛打开她掌,单手握住她腰肢,语气饱含无奈之意:“非为师不愿亲传你,只修炼此功,师徒两人需裸身相对,一旦亲密过甚,为师在乎清誉。”

    裸身相对?

    容歌也曾听闻老妖婆谈及,世间功法各有其神奇所在,有一天女剑,招式劲急,是唯一能克天魔功的功法,却早已失传。

    那天女剑专为女子打造,修炼时却需赤身,一旦修炼大成,一如天魔功克制仙潇功,堪称无敌。

    容歌激动地问:“师傅,那神奇功法可是天女剑?”

    危长瀛笑了笑:“阿九也知天女剑?”

    容歌动容地道:“师傅放心,阿九知天女剑修炼不同其他功法,绝不外传毁师傅清誉。”

    他一介出家人不近女色,和安之意是一类的,前世近身伺候她的宦官除了宴犰,也有其他宦官。她沐浴更衣,自需宦官伺候,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危长瀛眯长了狭目。

    “天女剑早已失传,为师侥幸得其功法,虽得其功法威力,却比失传的天女剑要求更高,需你主动。为师是个出家人,又极在乎清誉。罢了,为师还是更在乎清誉,不若教你另一种功法。”

    容歌怒睁了眼,眼底猛一酸涩,忙又闭了眼,委屈道:“师傅,阿九不怕主动,还是教我天女剑吧,怎么都行,只要能练成。”

    危长瀛看向她莹润红艳的唇,声线莫名有些沙哑:“可记得为师让你食的那粒丹药?那是为师为你修炼天女剑所练,为师口中还有一颗,你若能自为师口中得了去,这功法便算入门。”

    容歌深深蹙起眉,那不是要与他……

    她不愿!

    “师傅,换个法子可行?”

    危长瀛冷笑,松开她腰肢:“也好,为师乏了,你先退吧。”

    容歌被他松了腰肢,在水里猛一后仰,吓白了脸,登时双臂环住他脖颈,趴在他胸口,委屈地直掉泪。

    她从未听过还有这样的入门法,她若修炼成了天女剑,日后可不再被他天魔功所克制。

    可与狗道士做这种事,还不如被他克制。

    危长瀛低眸看着她落泪的面,眉目缓缓升起了戾气。寸草不生的焦土,再次龟裂,魔气在焦土上空肆虐。他眸底顿时被浓郁的魔气覆盖,几成了无眼白的纯黑。

    就在这一时。

    一个略凉的吻,带着满面的泪水,凑上前来,贴上他唇,伴随着清清的奶香,尖尖的小舌,试探着,生涩舔舐着他棱角分明的唇瓣。

    于焦土肆虐的魔气,被击溃,粉碎,胸腔处,那颗被尘埃覆满的心,骤快几拍。

    容歌坠着泪,离开他唇,带着哭腔哽咽道:“丹呢?”

    他于水下的手掌,紧紧的握住了她纤细的腰肢,另一手放在她后脑,将她放在怀里,深深地吻了下去。

    许是高洁的圣人高坐莲台,仙风道骨,淡漠疏离,一旦被万丈红尘拖坠了莲台,圣人皮囊披久了,也想一尝浊世红尘,便任由自己清醒沉沦。

    容歌乍一被他封缄了唇,忘了呼吸,唇齿间肆虐的霸道的炙热,是她从未清醒经过的欲。

    她昏厥前,只一个念头,这天女剑果真好功法,他日必能克制危长瀛,她认了!

    氤氲的水雾,自上空弥漫而下笼罩了玉池,男子暗至极致的沙哑声线,极低的响起:“阿九,它要你。”

    少女水下的掌,被他轻握在掌心,包裹着那份清醒的沦陷,缓慢荡起地池水,自是另一种清醒的蚀骨销魂。

    半掩的窗,缝隙处月华如练。

    高悬的明月,扯了白洁的云雾遮挡羞脸,犹抱琵琶半遮面,窥视着繁华人间。

    明月缓缓地沉落,合拢的红罗帐荡红波,地面安静躺着两双履。明月玉桂树晃动枝桠,惊吓了玉兔,玉兔低头,看向人间,竟也发出一声深叹。

    -

    容歌一觉睡醒,躺在床上,只觉手腕有些酸胀,丹田内力格外充沛,连带着眼,都可模糊瞧见了人影。

    她试着自己下了榻,脚掌钻心的疼痛,此时竟也舒缓了一些。

    容歌眯着眼,瞧着不远处,坐在书案前处理政务的危长瀛,感动地道:“师傅,您果没骗我,这天女剑,果真不同凡响。”

    背对她的危长瀛,声音平淡:“为师身子尚好,夜夜教你也可。”

    容歌觉脚掌刺疼,又收回了腿,坐在榻上,甩着手腕,疑惑道:“可是师傅,我手腕酸。”

    泛着冷玉之泽的手,骨节如竹,掀奏折的动作一顿。那张玉白菩萨脸,一肚子黑水,低垂着眉目,一如高坐莲台神态悲悯的神明,脸不红气不喘地道:“习惯就好。”

    容歌修剪圆润光滑,粉嫩的指尖,按揉着莹白的腕,若有所思地颔首,想来这天女剑的罩门当在腕间。

    她揉了一会儿,便又问:“师傅,能不能借安之意一用,我要去天牢,让他帮我撬开一个人的嘴。”

    当年的两王谋反案,陪两王造反的人,嘴不是一般的硬,宁可死,也不愿被诛灭九族。

    地牢十几个黑鞭手都没能撬一心求死的犯人,后来危长瀛成了天师,让安之意去审,只半日,那犯人再扛不住,指认两王,这才算平了两王谋反案。

    危长瀛听她要去天牢,不过心念一转,便知她要去做什么,好心情地道。

    “从八品的光禄寺典薄南昌仁,师从傅恒,是天启九年的探花郎,入朝后郁郁不志。

    他父本是地牢第一黑鞭手,他不愿从父志,却有他父七分能耐。你去见的那人,南昌仁足矣撬开他嘴,事成提他一把,也算得了他忠心。”

    容歌微眯着眼,看向他背影,满心只有无力感。

    前世南昌仁便是她的人,对她忠心不二,一路得她提拔,成了二品,用顾成瑞的话说,前世南昌仁是辅佐了幼帝的,显然是做了太傅。

    他的确有一身能耐,可前世的她却是做了太后,才认识到南昌仁一身能耐。

    而危长瀛如今便知了他,必是看出了他能耐,也知他日后能走到那一步。

    南昌仁不过从八品,在京师这藏龙卧虎的天子脚下,从八品甚至比不过一品大员家得宠的奴才,他却对他了如指掌。

    似危长瀛这种人,是她再活几辈子都斗不过的,他太聪明,过于多智,一步踏出知千里,她活了两世,竟不知天之下还有谁能打败他。

    容歌无力地垂下头:“知了。”

    自打容歌拔出老妖婆埋在朝堂上的棋子,险些让大懿一年改换天子后,朝野一度翻了天,却也仅是一度。

    不过两日,翻了的天恢复了平静。

    容歌坐在茶肆里,听完了这段书,沉了脸。她在说书先生嘴里成了坏得脚底流脓的妖女,危长瀛是千年难求的至圣。

    三尺高台,身着长衫的说书人,手拿御子,朗声落下结语。

    “斗大天子印,天高闻圣阁,大懿得圣人,天尊危长瀛!”

    御子一拍书案,落得一声脆响。

    容歌拿扇子遮着脸,当即站起身来,手指他,怒骂:“放你祖上十八代的气!”

    南昌仁顺着那刻意压低的清柔声线看去,只见,银袍公子拿着一把巨大的纸扇遮脸。

    纸扇之上歪歪斜斜地四个字:“我乃圣人。”

    他看一眼那字,愣了。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这样无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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