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有人说,那一日,苏泽月同一女子在姑苏城外被围困的时候,剑舞纷飞,夕阳的余光在姑苏城外那片平野上,无数的人见识了燕山的月和燕山的雪,只是,这雪与月都是赤红的。

    不过,随着围困的人越来越多,苏泽月同女子分散而逃,随着夕阳的余晖渐渐淹没在山间,分散追捕的两波人终于闯进了一片竹海之中。

    “还,还追吗?”夜幕降临的竹林间,偶有野兽啼鸣,众人看四周黑灯瞎火不免心有些心慌,有人拿出了打火石找了些干裂的竹子烧了些火把,惊飞一片夜鸦。

    “追!”醉书生心知苏泽月同那女人已经鏖战许久,身上有不少划伤,若是错过了这次机会,怕是下次再难有机会杀了他。

    另一边的曲贞义则小心翼翼的带着人向竹林深处走,可不知道为何,越往里走,就觉得这竹林越诡异,刚说了句“小心”,便听到林间的另一头传来一阵遥远的琴声。

    没错,是古琴的旋律,那音调有些诡谲,似是忧愁,似是寂寥,犹如一阵冷风,徐徐而来,带着一股香味,林间忽有雾起,众人不由打了个颤,下意识后退。

    “……鬼,鬼啊……”人群中忽然有人爆发一声大喊,吓得众人想四散而去,然恍惚间,地上像是爬出无数个黑色的东西,或攀爬或步履蹒跚的朝自己而来,更是下意识挥动武器向其砍去。

    一时间,竹林之中,火把被灭,声音吵杂,有嘶喊声、刀剑相向声、哭喊声,不绝于耳,江莫沉几人站在不远处,集中注意力,口中含着解药,用耳去听这地狱般的场景,不由一颤。

    “这便是姑娘的‘魑魅魍魉’?”眉初便是今日那个与苏泽月一起的“饵”,此时的她退到原本定下的位置,为了以防外衣,别厌特意来接她,两人本要离去,却刚好听见姑娘的琴声响起,眉初不由停下来,风起的那一刻,便见着这场“自相残杀”的场面,她强迫自己不要颤抖,但还是忍不住手抖。

    “姑娘之琴音,只怕是愈发精进了。”别厌在眉初旁,知道她今日已周璇许久,内力不济,怕是支撑不了多久,原本姑娘说让她先回马车上休息,但她说自己从未见识过“魑魅魍魉”,便想来看一看,结果……别厌暗叹了口气,他顺手扶了扶她,“快了,再忍忍。”

    眉初下意识抓了他的手,缓了缓,最终还是意志力不够晕死过去。

    “……”别厌赶紧抱住她,他一时不知该如何,身边却有一片竹叶飞驰而来。

    “可真是让我好找,”有尖细的女子声音在黑暗处传来,她尖笑着提着剑向他俩袭来,别厌凝神,抱着昏过去的眉初,躲开。

    “哎,可惜,没能将你和她一同穿死,”女子停在他俩刚才所站的位置,宛然叹息,她一手抚摸着自己的白发,一边缓缓朝他俩走去,“她已无力支撑,你是她情郎?我本以为苏泽月才是她情郎,还想说让他俩一同下十八层地狱呢~”

    “就凭你?”别厌不喜说话,但不代表他不会说话,“哪里来的底气?”

    “本宫乃碧云宫‘暮白首’,岂是你这样的杂碎能见的?”拔剑向他怀里的眉初刺去。

    轻放下眉初,别厌的短剑已然出袖,“叮当”两声,只见别厌的剑,已然划过女子画着莲花的额头。

    “啊……我的脸……”话音未落,只听有肉被撕裂的声音,转而在看,女子双手护住被刺破的脖颈倒地。

    “所以,暮白首是个什么东西。”别厌嫌弃的用那女人的衣服擦了擦自己的剑,把短剑收回剑鞘之后抱起晕过去的眉初朝马车而去。

    “这便是‘魑魅魍魉’?”一曲毕,平乐身子一歪,本来想用手撑住自己,却被揽入一个怀中,她耳边是那个人轻笑的低语,“郡主的琴声,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她实在是无力回话,只能顺势躺他怀里,手却触及他被划伤的衣服,不由的强撑着做起身看了看身边的人。

    白色的劲装被划破不少地方,手臂上还有血迹,她心里一下又被提起来,略带责怪的说:“你……你怎么……”

    “别说话,我没事。”他抱着她,知道她此刻已然没了力气,“镜水楼联络了碧云宫和意水阁的人一同前来的。”

    “……”她皱眉,此事贺兰静并未提及,且江莫沉之前来回复说未曾见过镜水楼的人,而忘庭楼的人则在远处观望。

    “那,几个头目……?”她想要的,是用一批人的活路来交换苏泽月的追杀令,若不能与四大世家的人谈判,那便是白白浪费了时机。

    “曲贞义、醉书生、幼红娘都在,只有镜水楼和贺兰山庄的人不在,怕是镜水楼那个楼主使得坏,让他们来打头阵。”他抱着她,给她输送了一些内力,让她不至于晕倒,“一会儿镜水楼主要来‘渔翁得利’了。”

    说实话,那日见过贺兰静之后,他并不觉得那样的女子能谋划此事,这些天接踵而至的消息都无一不指出一件事——欧阳靖此人怕是费了些心思。

    “只怕不是他一家渔翁得利。”平乐细想了一会儿,贺兰静可能已经反水,所以她细想几日的结果便是镜水楼主才是那个指点贺兰静的背后高人?而忘庭楼呢?虽说忘庭楼少主不过十三岁,是因为年幼无知而害怕掺合这种事?

    “明枝,”平乐吩咐道,“放信号。”

    该做的还是得做,她辛辛苦苦导了这么一场戏,可不是让别人来坐收渔翁之利的。

    “是。”

    “你上次说,师父是被镜水剑杀的,”平乐靠着他,低声道,“那一会儿你去试试那镜水剑传人可好?”

    “好。”他答。

    “……只是试试,不许受伤。”灯火不明,她看的不真切,只能用手摸摸他手臂上的刀伤,已然结疤,但心中还是难受。

    从袖中掏出皇宫里的金创药,她用手指捻了些膏药,给他细细擦拭。

    心中有一万句话想说,但到嘴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身边历来都是无数暗卫守护她,外人从未伤到过她半分,她根本就不知杀敌是个什么感觉。

    “回禀姑娘,”江莫远带人回来复命,在他的身后有两个被江莫沉和南书绑来的人,“竹林的主力全部已降服,按您的吩咐他们退去首饰都绑了起来,且别厌已将‘暮白首’斩杀,此时将眉初姑娘带回马车上疗伤。”

    他顿了顿,随后又指着身后这两人道:“这位是‘鹤拳’曲贞义,另一位是意水阁的‘百无一’。”

    “苏泽月!你,你竟然躲在女人的背后!你算什么男人?”曲贞义怒吼一声,似是不服,“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个邪门的女人,你们什么邪派,真**该死!”

    “你这女人蛇蝎心肠,什么手段,如此阴邪!”醉书生不甘心,撕心裂肺的大喊,“你们男盗女娼,你们一对狗男女不得好死!”

    平乐眨眨眼,如此乐子,真是好有意思,她向前用手靠着琴桌,撑着脸,幽幽的说道:“在下来自忘川的山,喝过忘川的水,渡过无数忘川的魂,此番前来,便是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这些几十年前欠的命,也该还了。”

    顺便还拨动几下弦,惊起一阵鸟鸣。

    远处山坡上,有狼鸣叫,那声音凄凄惨惨,却是害怕这边的动静,不敢前来。

    两人顿时一萎,浑身开始颤抖,像是又想起了刚才的人间惨境,直哆嗦。

    苏泽月大笑着抱住她,在时暗时明的灯火中,显得有些诡异。

    “咳咳。”曲贞义回过神,绕是他这么粗狂的汉子,也经不起吓,这女人真的好邪门,苏泽月从哪里找来这么邪门的女人,他也不怕损阴德。

    再看隔壁那位,已经吓晕过去。

    “曲贞义,”灯火忽明忽暗,他看不清那女子,只见女子用手抵在苏泽月的唇边,止住他放肆的大笑,随即扭过头,曲贞义抬头正对上她一双清冷的眼神,仿佛来自最底层的地狱,“是你杀了我师父?”

    是疑问句,像是问他,又像喃喃自语。

    “……我,我不知道。”虽说大家都说是他一拳打死了琴圣,但是在琴圣死前,他也只有一掌中了琴圣。

    “你可知,今日,并无镜水楼的人?”

    “……我不知……”曲贞义细想了很久,他是一定要杀了苏泽月为兄长报仇,却不知身边的人都是哪些,只知道自己的鹤拳庄损伤不少。

    “那你知道什么?”平乐松开了皱紧的眉头,眼前这个憨憨的大汉,像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只见他憋红了脸,半天说不出来一个字。

    “哎,你们都被……”

    忽然有一飞驰的物品朝平乐袭来,苏泽月收敛表情,抱着她避开,他看了一眼身旁同样严肃的明枝,点点头,拔刀刺向飞镖袭来之处。

    “哐当。”仅仅只是三招之内,苏泽月的刀快的让平乐看不清楚,贺兰静一只腿跪在地上,右手已然被他斩断,平乐听到的,便是贺兰枪落地的声音。

    “贺兰静?”平乐略微有些惊讶,她知道今日必不可能出现贺兰山庄的人,却没想在这里见到她,“你……”

    贺兰静抬起头看着她,竟是一脸苦笑:“我曾以为,我与你,不过是雪和月差别,却不想,是你之于云上,而我不过被人践踏的泥罢了!”

    这人不说话也还好,没想到一说话如此文绉绉,一点都不像习武之人。

    平乐皱眉,什么月什么雪,这女人怕不是被那些什么言情文学荼毒了。

    “你也配?”苏泽月一刀插在她眼前,吓得贺兰静一哆嗦,他声音依旧低沉带着一丝寒意。

    “所以,你从一开始都在算计我们?图什么?”平乐想了想,“为什么要我的命?”

    “……为什么?你谋略此事,杀了这么多人,你竟然问我为什么?”贺兰静嘶哑着嗓音,她挣扎着,冷笑着看向苏泽月,一字一句的说,“是我贺兰静天真,曾以为有过一面之缘,也许……哈……这便是命。

    “我虽未见过你拔刀,却没想过,竟是三招……”

    贺兰静笑的有些撕心裂肺,在夜里有些瘆人,此刻又恰逢一阵风吹来,平乐不由打了一个颤,忽有什么东西破空而来,平乐无端心中一紧,她下意识的看向苏泽月。

    “苏……”

    “燕山月不愧是燕山月,可是你的心上人,却要落入我的手中。”有阴柔鬼魅的男声突然从平乐耳边想起,明枝已用剑对上那人的手,不过,那人身手了得,立马退出几米,不由冷笑,“不愧是金戈卫,这手段确实了得。”

    苏泽月早就在明枝动手之际赶到她身边,平乐浑身汗毛竖立,她抓紧了他的手,低声道:“……贺兰静刚才是想转移我们注意力……”

    奈何她这一世天生对身边的动静特别敏感,哪怕是此刻,便是一根针掉落地上她也能感应到,而明枝这样的一等一的金戈卫,自小受的教育便是护主。

    “是镜水剑法。”苏泽月将她护在怀里,他低声与她说着,“欧阳靖。”

    欧阳靖。

    这个渔翁,还真是来了。

    大约是此生未曾与金戈卫对上过,明枝的剑法快很准,处处刺向他的命门,江湖上的人虽说武功了得,却哪里见过这等招招毙命的剑法,不由退出数步。

    “好个金戈卫,”他心知守在郡主旁的金戈卫定是不会离开她身旁,便站直了说道:“郡主殿下,鄙人不知可否能与郡主做个交易?”

    抓人不成,反被牵制,欧阳靖心中大怒,前些日子不是有消息说苏泽月灯枯油尽,为何如今看起来一点事都没有?

    这话说出来,平乐不由翻了个白眼,这不是当初苏泽月与她初次面对面的时候说的话吗?

    这些江湖人士怎么落人下风的时候就这么喜欢跟人做买卖?

    “不瞒郡主,在下的镜水楼与贺兰山庄已有百人将这里包围,若郡主不想与我们拼的你死我活,便是听鄙人一句,将苏泽月交出来,我们可以留他个全尸。”

    听到此处,平乐不由莞尔一笑,她看了一眼苏泽月,又看了跪在地上淌血的贺兰静:“欧阳靖,你说话可得有点逻辑。

    现在,是你打不过我的人。”

    她缓缓站起身,声音带着冰冷:“贺兰静都快是将死之人,你都不关心一下,我手上可还扣着鹤拳庄意水阁的人,你敢围攻我们,是不顾这些人的死活?还是在你镜水楼看来,今日这些打头阵的人即便是都死了,也与你镜水楼无关,哦,我想想,我们在竹林之中两败俱伤,好让你这个麻雀一网打尽,也就是说,今日之事,不论如何,以后说出去,都是我与苏泽月的血债?”

    似乎是一语惊醒梦中人,曲贞义此时才明白,原来自己做了别人的冤大头。

    “欧阳靖,你他妈竟然让我们这些人来给你送死……?”

    “闭嘴。”欧阳靖讥讽的笑着:“都死了与我何干,我今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杀了苏泽月,替我师父报仇!”

    “报仇?”平乐突然笑起来,“是吗?你联合贺兰山庄的人堵在竹林外,仅仅只是为了杀一个苏泽月?”

    “哼,苏泽月接连杀害四位江南武林世家掌门,单凭此事,便是整个天下武林都不能容忍,郡主何必与整个武林为敌?”欧阳靖冷哼一声,“我奉劝郡主一句,即便您是上京城的郡主……”

    “我既来此地,便是向你们江南武林讨要一份债,”平乐看了一眼苏泽月,她微微握紧他的手,“你可还记得,三十年前的苏家灭门案?”

    “……什么……?”听到“苏家灭门案”的一瞬间,欧阳靖心中一沉,“……苏家,你,你竟然是苏家的人?……苏家怎么会和皇家扯上关系?”

    “看来,你也是知晓的?”平乐站起身,直视欧阳靖,“三十年前,你们江南武林以一己私欲,将原本就退出武林的苏家灭了门。”

    欧阳靖一直怀疑苏泽月便是当年苏家的后人,只是他手里未有证据,听到郡主这句话恍然大悟,“你,你是苏清月的女儿?……苏清月竟然是傍上了皇家……那他苏泽月,也是苏家的人……

    “……怪不得如此邪祟……”他顿了顿,眼中犹如毒蛇一般看向他们,“……苏家的人都是邪派!都该死!都得死!”

    听到欧阳靖说的话,苏泽月突然暴起,他拔刀相向,直冲欧阳靖的命门而去,一刀,两刀,三刀,欧阳靖原本就不比明枝,对上苏泽月,哪里是他的对手,手中的镜水剑似乎也失去了力道,三下两下便浑身是刀伤。

    这种碾压的武力,平乐惊呆了,她原本想的是欧阳靖毕竟是所谓的江南四大武林世家之一镜水剑传人,哪里知道谁家传人这么弱……

    “别,别把他杀了,且留一命!”平乐及时喊出,于是苏泽月停手了,他死死的盯着欧阳靖,像是要将他生吞活剥了。

    只留下半条命的欧阳靖已然没力气再说任何的话,身上刀刀见血,彼时的神气已然全无。

    醉书生刚刚醒过来,看到这一幕,又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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