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姑娘。”
沈婵知道躲不过，从堂柱后面走出来。
她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戴孝美人，谁能想得到她方才眼不眨心不跳地烧死了一个人呢？
其实自沈婵看到天火的那一刻，归一庄后来那诡异找不出元凶的纵火案就在她心中浮现出了真相。
除了关魁，没有别的人选了。
关魁看着沈婵的面容，觉得熟悉又陌生，她认出来这是早些时候偷听她和关善文说话的那个侍女，潜意识告诉她，不止如此。
被侍女听去了难堪之事，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归一庄上下几乎都知道她虽然是关天流义女，却被所有嫡传弟子和眷属排挤，令她惊讶的是这个小侍女的称呼。
归一庄的仆役大多叫她“关四小姐”，而同辈的一些弟子则直呼其名，“关姑娘”这个极富江湖气的称呼，她还是头一次听。
“你叫什么？”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关魁问沈婵。
“我叫沈婵。”
这是沈婵第二次向关魁介绍自己。
沈婵……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段并不属于现在的记忆，陌生的小院，也是眼前人在介绍着自己。
她说：“我叫沈婵。”
是什么时候呢？
关魁的目光茫然无措，她上前一步拉住沈婵，两只手相触及，她的眸光瞬间澄明。
被封存的记忆回归。
原来是幻境啊……
碧霄宗的幻境试炼。
她中途遇见了沈婵，于是和她一同落入了自己的幻境。
关魁心中有疑惑，为什么沈婵会进入自己的幻境？
为何沈婵还保留有记忆？
这些困惑被她藏在了心里，没有问出口。
“小婵，你都看到了？”
关魁的语气自然得和几日前在小院中一样，仿佛被撞见杀人现场的不是她自己。
这种情况下，说没看见的话，傻子也不会相信。
沈婵听着关魁对她熟悉的称呼，看着关魁朝她绽出一个熟悉的笑，知道她恢复了记忆，她脑中百转千回，思考着脱身之计。
幻境外的归一庄纵火事件几乎成了一件无头悬案，关魁有信心不被别人发现，才会将归一庄灭门，然而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这件事情被意外掉入她幻境的沈婵撞破。
对关魁来说，相当于将把柄交到了陌生人的手里。
若是不在幻境中拉拢沈婵，那么一出幻境，这件事就会被长老们所知道。关魁既然来到碧霄宗拜师，应该是有她自己的目的，不会愿意这种两败俱伤的情形出现。
沈婵诚恳道：“我不会说的。”
关魁没有立即驳斥，大概率也不会为难她。
不出所料，关魁听了她的话，了然地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沈婵的脑袋。
她比沈婵高出不少，手也大而修长，恢复了记忆的她，在归一庄内小心翼翼的温驯躯壳似乎整个皲裂开来，露出了真实冷酷的内里。
“没关系。”关魁收回手，手腕上的火焰标志在沈婵眼前一闪而过，“我相信你不会。”
这么容易？
沈婵还以为关魁会借此让她立下誓言，幻境之中，沈婵没有丝毫灵力，而关魁不同。
她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关魁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
关魁当然不是相信沈婵，而是因为她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她弯腰贴近沈婵的耳边，“你耳朵上戴着的，是归一庄的芙蓉玉吧。”
关魁怎么认出来的？
沈婵大吃一惊，瞳孔紧缩，她勉强克制自己，不让面上流露出任何可以被抓住的惊慌情绪。
“什么芙蓉玉？”沈婵否认，“我听不懂。”
关魁似笑非笑看着她否认，沈婵额角青筋直跳。
关魁就是确定了才会这么挑明吧。
这要让她如何否认下去？
关魁认识芙蓉玉并不稀奇，不过这玉石都被晏深做成了耳坠，表面看上去与普通粉玉并无差别，她在这种情况下都能认出来，想必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难怪关魁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她，怕不是以为关天流之死和她脱不了干系，以为两人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虽然这么说也不是不对。
“关天流无非就这么些东西，我离开归一庄的时候都搜遍了，唯独有块芙蓉玉不见了。”关魁自顾自地说，“别人不认得，天火和这芙蓉玉一起熔炼了三百年，它可认得。”
火焰标识微微跳动，应和着关魁的话。
她伸手想摸一摸那块芙蓉玉耳坠，指尖就要碰触到的时候，却被一道黑影划过，雪白的手上三道血淋淋的划痕狰狞可怖。
关魁缩回手，蹙眉看着三道血痕。
是一只黑猫。
黑猫跳上了沈婵的肩，漆黑兽瞳中有杀意流露。
“晏……”沈婵怎么会认不出这是谁，她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能暴露出晏深的身份，改口道：“深深！”
她抱下小猫，护住了小猫的身体。
天，大魔王不会认出关魁是关天流遗孤，要斩草除根吧？
太冲动了！
这里可是幻境，杀不死人，况且晏深灵力全被封住，对上关魁，看关魁方才那杀人不眨眼的模样，指不定要被人做成猫猫汤了！
“关姑娘，你没事吧？”沈婵抱住小猫，解释道：“这是我在桃源山捡的猫，不知道怎么回事和我一起进来了……”
也不知道这种解释能不能蒙混过去。
不过，就算关魁怀疑，应该也不会怀疑到晏深是小猫身上来，这才是最紧要的，不能让晏深就是乌玄这件事曝光。
沈婵不敢小瞧关魁，她能从一块改变了形态的芙蓉玉耳坠猜到她和关天流之死有联系，可见并非等闲之辈。
关魁不急不缓地抽出一张帕子包扎着指尖伤口，没说信还是不信。
好歹也是心照不宣达成同盟的盟友，关魁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为难沈婵。
她也不恼，只是说：“小婵，我包伤口不方便，你可以来帮帮我吗？”
沈婵正心虚着，没有拒绝这点小要求。
怀中抱着猫，没法帮关魁包扎，她果断放下晏深，奇怪的是，以往恨不得离她怀里远远的晏深今日却在被放下的时候，指甲勾住了她的衣袖。
沈婵没多想，以为是意外，还贴心地将小猫的毛爪爪提溜下来，哪怕是这个时候，她也没忘了趁机捏一下粉红爪垫。
“喵——”
小猫叫了一声，迅速收回了爪子。
“哈哈。”关魁忍不住笑出了声。
黑猫甩了甩细长的尾巴，步伐矜贵优雅，看都没看关魁一眼，径自走到了沈婵身后。
“看来你养的猫很不待见我呢。”关魁调侃。
沈婵讪笑一声，拿起手帕帮关魁包扎。
关魁自若地伸出手，状似无意地搭在了沈婵的手上，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沈婵身后的那只黑猫。
收获了小猫的冷眼一枚。
有趣。
关魁心里饶有兴味地想着。
“好了。”
沈婵没帮别人包扎过伤口，这是第一次，可是她居然颇有天赋，连手帕也能包得整整齐齐。
她自豪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关魁也很满意。
“走吧，该出幻境了。”关魁说。
“你知道该如何出去吗？”
幻境由执念与欲望结成，很多弟子连自己执念的症结都搞不清楚，所以就算恢复记忆，被困在幻境中的也比比皆是。
但是关魁显然十分了解自己。
“我要做的事情，早在现实就已经做完了。”关魁将手腕翻开，小小的标识似乎在这黑夜里闪烁着火光。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无辜。”关魁漠然地眺望着亮着微光的灵堂。“我家五口人，皆被关天流和他门下嫡传弟子所害，只是因为我能承载天火火种，关天流便以剿灭妖魔的名义，灭我满门，将我带回归一庄，认贼作父。”
沈婵不知道其中竟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归一庄从根源开始腐烂，完好的枝叶源源不断地供给着腐败的根干，溃于内部是迟早的事情。
“……”
沈婵不会安慰别人，这样的事情说什么也徒然苍白。
“迟早有一日，我会手刃关天流。”关魁看着沈婵，一字一句地说。
嗯？
什么意思？
沈婵准确地抓住了关魁话中的矛盾。
关天流不是已经死了吗？
关魁看着沈婵眼中显而易见的困惑，确认了她一直想确认的事情。
沈婵知道关天流暴毙的细节，可她本身只是个平常的凡人女子，故而身后一定有意想不到的秘密。
这个秘密，说不定能够帮助她找到关天流。
她要做的，就是告诉沈婵真相。
“关天流没有死，我去碧霄宗，就是为了此事。”关魁抚摩着手腕。
怎么会？
沈婵懵了，她在梦中看到的景象便是晏深将关天流杀害，从虞照青那里得到的消息亦是关天流连全尸都没有留下，碧霄宗的消息也会出错吗？
“关天流魂魄中种下了天火母种，而我手上则是子种，若他真的身殒，子种自会烟消云散。”关魁说，“但是，没有。”
她把手腕抬起来，沈婵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枚代表子种的火焰标识。
“关天流居然没死？那他去了哪里？”沈婵下意识转头瞥了眼黑猫，黑猫的瞳中也是凝重之色。
“我只能感觉到，母种位于碧霄宗方位。”
难怪，不管是原著还是现在，关魁都执意要前往碧霄宗，原来其中有这样一层原因。
像关天流这样的大能，或许有些秘法可以在□□破坏的时候，维持生魂，只是不知道，他如今到底在何处？
碧霄宗方向，这个限定的范围还是太大了些。
桃源山是一整条山脉，其后有属于碧霄宗的无数山峰，桃源山脚下亦有无数城镇，要在这么大的地方找一个人，不外乎大海捞针。
况且，关天流很有可能变化了体貌。
思及此，沈婵想起了夕照镇里被妖魔夺舍的药神婆，人类的生魂也能夺舍吗？
她脊背发凉。
关魁手腕天火火苗攒动，她看着火苗，低喃道：“需要生者命力才能摧发的火种，不愧是和……一样的邪恶。”
天火的每一次使用，都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不过这是幻境，也无妨了。
就让这群渣滓，再死一次吧。
星点火光坠入了灵堂，天火非燃尽不灭，火苗霎时蹿上了半空，明亮与灼热映亮了寒凉的黑夜，蒸干了凝结的露水。
沈婵眼中亦有红色光点晃动，她从思考中回过神，弯腰抱起了小猫，看着眼前比烟花还药绚烂的、以生命作为燃料的大火，嘴唇轻颤。
火光中，数十人影摇曳、扭曲，最终化为乌有。
就像这天火一样，腐败的根基被燃烧殆尽。
千年传承的归一庄，在她眼前，活生生变成了灰烬。
*
幻境扭转，天幕塌陷，沈婵重新回到了那条看不见尽头的山路上。
雾气混混沌沌，怀中的小猫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原本理应同她一块出来的关魁却不知所踪。
“晏深？”沈婵低头，靠着小猫薄软的耳朵唤着，晏深五感敏锐，若是往常，应当会睁开眼睛，朝她望来。
可是现在的小猫没有动静。
沈婵手往小猫胸腹处贴紧感受，心跳微弱，但是能感受到。
小猫四周忽然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黑雾，黑雾中的妖魔面目模糊，也不似以往精神抖擞。
“婵婵……”
黑雾绕过了沈婵的脖颈，亲亲热热爬上她脸侧。
黑雾没有实体，也无法被感知到，可是沈婵却觉得脸上有如实物，不自在地侧过了脸，用怀中猫咪挡住这些一眼就能看出不正常的黑雾，以免被发现不妥。
黑雾一点也不在意，它死命黏住了沈婵裸露在外的皮肤，发出喟叹。
晏深清醒的时候，断然不会放任它们做出这样的行为，此刻他终于管不了黑雾了，它们便随着欲望放纵，依由本能举动。
“晏深怎么了？”沈婵知道这些黑雾有意识，晏深昏迷不醒，它们或许知道其中缘由。
黑雾不情不愿地继续黏住了沈婵拨动的手指，从指缝之间穿过，一点点蔓延上了手腕。
“被储灵珠反噬了……”
“……没有灵力……”
“强行隔断……不自量力……”
黑雾的意识因为晏深的昏迷而变得断断续续，没有章法，很难解释出完整的理由，还夹杂着很多纯然的情绪宣泄，沈婵听了好一会，才从一堆逻辑不通的短句中了解到了晏深昏迷的原因。
他在进入幻境之前把灵力塞了一部分进入储灵珠，这样出幻境之后，储灵珠中的灵力便会瞬间传输至体内。不过储灵珠使用有修为限制，初从绝灵幻境中出来，晏深与凡人无异，灵力反噬，故而才会昏倒。
不过依他惊人的恢复能力，并无大碍。
沈婵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本来应该由心蛊传导的疼痛，可她这次出幻境却一点也没感受到。
难怪晏深在关魁的幻境中会向她保证，不会再有下次，原来他已经准备好了。
沈婵把小猫又往怀里抱了抱，小猫四周的黑雾黏黏哒哒地绕满了沈婵整个手腕，沈婵想把它们拨去一边，黑雾表面上柔顺地依着沈婵的动作离开，转眼却又像狗皮膏药一样，追着黏了上来。
这黑雾真的很黏人！
沈婵有点崩溃，不想再管了，反正其实她也不怎么感受得到黑雾的存在，只是有一点凉而已。
等晏深醒来，要让他立刻、马上，把这些东西收回去。
茫茫雾海中是看不清的石阶，沈婵仰视这面前的路，总觉得和来时不太一样，她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桃源山的雾气遮盖住了大部分的判断能力，她抱着猫，向上一步一步地攀爬。
沈婵知道躲不过，从堂柱后面走出来。
她看着眼前笑意盈盈的戴孝美人，谁能想得到她方才眼不眨心不跳地烧死了一个人呢？
其实自沈婵看到天火的那一刻，归一庄后来那诡异找不出元凶的纵火案就在她心中浮现出了真相。
除了关魁，没有别的人选了。
关魁看着沈婵的面容，觉得熟悉又陌生，她认出来这是早些时候偷听她和关善文说话的那个侍女，潜意识告诉她，不止如此。
被侍女听去了难堪之事，对她来说并不算什么，归一庄上下几乎都知道她虽然是关天流义女，却被所有嫡传弟子和眷属排挤，令她惊讶的是这个小侍女的称呼。
归一庄的仆役大多叫她“关四小姐”，而同辈的一些弟子则直呼其名，“关姑娘”这个极富江湖气的称呼，她还是头一次听。
“你叫什么？”一种很强烈的预感涌上心头，关魁问沈婵。
“我叫沈婵。”
这是沈婵第二次向关魁介绍自己。
沈婵……
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段并不属于现在的记忆，陌生的小院，也是眼前人在介绍着自己。
她说：“我叫沈婵。”
是什么时候呢？
关魁的目光茫然无措，她上前一步拉住沈婵，两只手相触及，她的眸光瞬间澄明。
被封存的记忆回归。
原来是幻境啊……
碧霄宗的幻境试炼。
她中途遇见了沈婵，于是和她一同落入了自己的幻境。
关魁心中有疑惑，为什么沈婵会进入自己的幻境？
为何沈婵还保留有记忆？
这些困惑被她藏在了心里，没有问出口。
“小婵，你都看到了？”
关魁的语气自然得和几日前在小院中一样，仿佛被撞见杀人现场的不是她自己。
这种情况下，说没看见的话，傻子也不会相信。
沈婵听着关魁对她熟悉的称呼，看着关魁朝她绽出一个熟悉的笑，知道她恢复了记忆，她脑中百转千回，思考着脱身之计。
幻境外的归一庄纵火事件几乎成了一件无头悬案，关魁有信心不被别人发现，才会将归一庄灭门，然而千算万算也不会想到，这件事情被意外掉入她幻境的沈婵撞破。
对关魁来说，相当于将把柄交到了陌生人的手里。
若是不在幻境中拉拢沈婵，那么一出幻境，这件事就会被长老们所知道。关魁既然来到碧霄宗拜师，应该是有她自己的目的，不会愿意这种两败俱伤的情形出现。
沈婵诚恳道：“我不会说的。”
关魁没有立即驳斥，大概率也不会为难她。
不出所料，关魁听了她的话，了然地笑了笑，伸出手拍了拍沈婵的脑袋。
她比沈婵高出不少，手也大而修长，恢复了记忆的她，在归一庄内小心翼翼的温驯躯壳似乎整个皲裂开来，露出了真实冷酷的内里。
“没关系。”关魁收回手，手腕上的火焰标志在沈婵眼前一闪而过，“我相信你不会。”
这么容易？
沈婵还以为关魁会借此让她立下誓言，幻境之中，沈婵没有丝毫灵力，而关魁不同。
她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关魁被她这副模样逗笑了。
关魁当然不是相信沈婵，而是因为她发现了更有意思的事情。
她弯腰贴近沈婵的耳边，“你耳朵上戴着的，是归一庄的芙蓉玉吧。”
关魁怎么认出来的？
沈婵大吃一惊，瞳孔紧缩，她勉强克制自己，不让面上流露出任何可以被抓住的惊慌情绪。
“什么芙蓉玉？”沈婵否认，“我听不懂。”
关魁似笑非笑看着她否认，沈婵额角青筋直跳。
关魁就是确定了才会这么挑明吧。
这要让她如何否认下去？
关魁认识芙蓉玉并不稀奇，不过这玉石都被晏深做成了耳坠，表面看上去与普通粉玉并无差别，她在这种情况下都能认出来，想必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
难怪关魁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她，怕不是以为关天流之死和她脱不了干系，以为两人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
虽然这么说也不是不对。
“关天流无非就这么些东西，我离开归一庄的时候都搜遍了，唯独有块芙蓉玉不见了。”关魁自顾自地说，“别人不认得，天火和这芙蓉玉一起熔炼了三百年，它可认得。”
火焰标识微微跳动，应和着关魁的话。
她伸手想摸一摸那块芙蓉玉耳坠，指尖就要碰触到的时候，却被一道黑影划过，雪白的手上三道血淋淋的划痕狰狞可怖。
关魁缩回手，蹙眉看着三道血痕。
是一只黑猫。
黑猫跳上了沈婵的肩，漆黑兽瞳中有杀意流露。
“晏……”沈婵怎么会认不出这是谁，她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能暴露出晏深的身份，改口道：“深深！”
她抱下小猫，护住了小猫的身体。
天，大魔王不会认出关魁是关天流遗孤，要斩草除根吧？
太冲动了！
这里可是幻境，杀不死人，况且晏深灵力全被封住，对上关魁，看关魁方才那杀人不眨眼的模样，指不定要被人做成猫猫汤了！
“关姑娘，你没事吧？”沈婵抱住小猫，解释道：“这是我在桃源山捡的猫，不知道怎么回事和我一起进来了……”
也不知道这种解释能不能蒙混过去。
不过，就算关魁怀疑，应该也不会怀疑到晏深是小猫身上来，这才是最紧要的，不能让晏深就是乌玄这件事曝光。
沈婵不敢小瞧关魁，她能从一块改变了形态的芙蓉玉耳坠猜到她和关天流之死有联系，可见并非等闲之辈。
关魁不急不缓地抽出一张帕子包扎着指尖伤口，没说信还是不信。
好歹也是心照不宣达成同盟的盟友，关魁不会因为这点小事为难沈婵。
她也不恼，只是说：“小婵，我包伤口不方便，你可以来帮帮我吗？”
沈婵正心虚着，没有拒绝这点小要求。
怀中抱着猫，没法帮关魁包扎，她果断放下晏深，奇怪的是，以往恨不得离她怀里远远的晏深今日却在被放下的时候，指甲勾住了她的衣袖。
沈婵没多想，以为是意外，还贴心地将小猫的毛爪爪提溜下来，哪怕是这个时候，她也没忘了趁机捏一下粉红爪垫。
“喵——”
小猫叫了一声，迅速收回了爪子。
“哈哈。”关魁忍不住笑出了声。
黑猫甩了甩细长的尾巴，步伐矜贵优雅，看都没看关魁一眼，径自走到了沈婵身后。
“看来你养的猫很不待见我呢。”关魁调侃。
沈婵讪笑一声，拿起手帕帮关魁包扎。
关魁自若地伸出手，状似无意地搭在了沈婵的手上，目光若有若无地看向沈婵身后的那只黑猫。
收获了小猫的冷眼一枚。
有趣。
关魁心里饶有兴味地想着。
“好了。”
沈婵没帮别人包扎过伤口，这是第一次，可是她居然颇有天赋，连手帕也能包得整整齐齐。
她自豪地看着自己的成果，关魁也很满意。
“走吧，该出幻境了。”关魁说。
“你知道该如何出去吗？”
幻境由执念与欲望结成，很多弟子连自己执念的症结都搞不清楚，所以就算恢复记忆，被困在幻境中的也比比皆是。
但是关魁显然十分了解自己。
“我要做的事情，早在现实就已经做完了。”关魁将手腕翻开，小小的标识似乎在这黑夜里闪烁着火光。
“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无辜。”关魁漠然地眺望着亮着微光的灵堂。“我家五口人，皆被关天流和他门下嫡传弟子所害，只是因为我能承载天火火种，关天流便以剿灭妖魔的名义，灭我满门，将我带回归一庄，认贼作父。”
沈婵不知道其中竟有这样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归一庄从根源开始腐烂，完好的枝叶源源不断地供给着腐败的根干，溃于内部是迟早的事情。
“……”
沈婵不会安慰别人，这样的事情说什么也徒然苍白。
“迟早有一日，我会手刃关天流。”关魁看着沈婵，一字一句地说。
嗯？
什么意思？
沈婵准确地抓住了关魁话中的矛盾。
关天流不是已经死了吗？
关魁看着沈婵眼中显而易见的困惑，确认了她一直想确认的事情。
沈婵知道关天流暴毙的细节，可她本身只是个平常的凡人女子，故而身后一定有意想不到的秘密。
这个秘密，说不定能够帮助她找到关天流。
她要做的，就是告诉沈婵真相。
“关天流没有死，我去碧霄宗，就是为了此事。”关魁抚摩着手腕。
怎么会？
沈婵懵了，她在梦中看到的景象便是晏深将关天流杀害，从虞照青那里得到的消息亦是关天流连全尸都没有留下，碧霄宗的消息也会出错吗？
“关天流魂魄中种下了天火母种，而我手上则是子种，若他真的身殒，子种自会烟消云散。”关魁说，“但是，没有。”
她把手腕抬起来，沈婵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枚代表子种的火焰标识。
“关天流居然没死？那他去了哪里？”沈婵下意识转头瞥了眼黑猫，黑猫的瞳中也是凝重之色。
“我只能感觉到，母种位于碧霄宗方位。”
难怪，不管是原著还是现在，关魁都执意要前往碧霄宗，原来其中有这样一层原因。
像关天流这样的大能，或许有些秘法可以在□□破坏的时候，维持生魂，只是不知道，他如今到底在何处？
碧霄宗方向，这个限定的范围还是太大了些。
桃源山是一整条山脉，其后有属于碧霄宗的无数山峰，桃源山脚下亦有无数城镇，要在这么大的地方找一个人，不外乎大海捞针。
况且，关天流很有可能变化了体貌。
思及此，沈婵想起了夕照镇里被妖魔夺舍的药神婆，人类的生魂也能夺舍吗？
她脊背发凉。
关魁手腕天火火苗攒动，她看着火苗，低喃道：“需要生者命力才能摧发的火种，不愧是和……一样的邪恶。”
天火的每一次使用，都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不过这是幻境，也无妨了。
就让这群渣滓，再死一次吧。
星点火光坠入了灵堂，天火非燃尽不灭，火苗霎时蹿上了半空，明亮与灼热映亮了寒凉的黑夜，蒸干了凝结的露水。
沈婵眼中亦有红色光点晃动，她从思考中回过神，弯腰抱起了小猫，看着眼前比烟花还药绚烂的、以生命作为燃料的大火，嘴唇轻颤。
火光中，数十人影摇曳、扭曲，最终化为乌有。
就像这天火一样，腐败的根基被燃烧殆尽。
千年传承的归一庄，在她眼前，活生生变成了灰烬。
*
幻境扭转，天幕塌陷，沈婵重新回到了那条看不见尽头的山路上。
雾气混混沌沌，怀中的小猫一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原本理应同她一块出来的关魁却不知所踪。
“晏深？”沈婵低头，靠着小猫薄软的耳朵唤着，晏深五感敏锐，若是往常，应当会睁开眼睛，朝她望来。
可是现在的小猫没有动静。
沈婵手往小猫胸腹处贴紧感受，心跳微弱，但是能感受到。
小猫四周忽然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黑雾，黑雾中的妖魔面目模糊，也不似以往精神抖擞。
“婵婵……”
黑雾绕过了沈婵的脖颈，亲亲热热爬上她脸侧。
黑雾没有实体，也无法被感知到，可是沈婵却觉得脸上有如实物，不自在地侧过了脸，用怀中猫咪挡住这些一眼就能看出不正常的黑雾，以免被发现不妥。
黑雾一点也不在意，它死命黏住了沈婵裸露在外的皮肤，发出喟叹。
晏深清醒的时候，断然不会放任它们做出这样的行为，此刻他终于管不了黑雾了，它们便随着欲望放纵，依由本能举动。
“晏深怎么了？”沈婵知道这些黑雾有意识，晏深昏迷不醒，它们或许知道其中缘由。
黑雾不情不愿地继续黏住了沈婵拨动的手指，从指缝之间穿过，一点点蔓延上了手腕。
“被储灵珠反噬了……”
“……没有灵力……”
“强行隔断……不自量力……”
黑雾的意识因为晏深的昏迷而变得断断续续，没有章法，很难解释出完整的理由，还夹杂着很多纯然的情绪宣泄，沈婵听了好一会，才从一堆逻辑不通的短句中了解到了晏深昏迷的原因。
他在进入幻境之前把灵力塞了一部分进入储灵珠，这样出幻境之后，储灵珠中的灵力便会瞬间传输至体内。不过储灵珠使用有修为限制，初从绝灵幻境中出来，晏深与凡人无异，灵力反噬，故而才会昏倒。
不过依他惊人的恢复能力，并无大碍。
沈婵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本来应该由心蛊传导的疼痛，可她这次出幻境却一点也没感受到。
难怪晏深在关魁的幻境中会向她保证，不会再有下次，原来他已经准备好了。
沈婵把小猫又往怀里抱了抱，小猫四周的黑雾黏黏哒哒地绕满了沈婵整个手腕，沈婵想把它们拨去一边，黑雾表面上柔顺地依着沈婵的动作离开，转眼却又像狗皮膏药一样，追着黏了上来。
这黑雾真的很黏人！
沈婵有点崩溃，不想再管了，反正其实她也不怎么感受得到黑雾的存在，只是有一点凉而已。
等晏深醒来，要让他立刻、马上，把这些东西收回去。
茫茫雾海中是看不清的石阶，沈婵仰视这面前的路，总觉得和来时不太一样，她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桃源山的雾气遮盖住了大部分的判断能力，她抱着猫，向上一步一步地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