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宫位于京郊，从前也是避暑的行宫，只是逐渐废弃后才成了冷宫。里头冷冷清清，侍候的人也都不见踪影。
一只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用爪子扯着元曦的裙角，低声叫唤。
主殿的门开着，杜平央穿着大典时才用的皇后冠服，妆容精致，一丝不苟，独自坐在高高的凤座上，目光停在了陈福手中的酒杯上。
“永宁，你进来，本宫有话与你说。”
身后陈福有些迟疑：“殿下？”
元曦低头看了眼猫，吩咐道：“这么大的雪，这小家伙也是可怜，细辛，给它找个去处。竹苓，天寒地冻的，你陪陈公公去侧殿喝杯茶吧。”
“陈公公，娘娘毕竟也是永宁的嫡母，永宁可否单独与娘娘说几句话？”
陈福弯了弯腰：“殿下纯孝，自是使得。”
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元曦一步步走近，上方杜平央看着她，神色很是平静，眼中也没有了素日见到她时的怨毒之色。
这么多年来，这倒是头一次。
看着紧闭的两扇大门，杜平央忽然笑了一下。
不得不说，她的容貌也是极美，完全不像是生过三个孩子的人。
“永宁，你说，皇宫美不美？”
“这么美的地方，却成了多少女人的囚笼，本宫也好，沐灵玉也好，都不过是笼中之鸟。”
“我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他果然还是容不下我，甚至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我。”
见元曦不说话，杜平央也不以为意。
“你是不是很恨我？”
“儿臣不敢。”
“不敢？呵呵呵呵，也罢，既然今日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就给你讲讲故事好了。”
元曦看着杜平央，心里有种预感，只怕她的很多疑惑，都能在她的故事里找到答案。
“从前有一位皇子，母妃出身低贱，被皇帝宠幸过一次就丢在了脑后，八岁时，母亲也去世了。他住在皇宫最偏远的角落，只有一个老太监照顾，一年也见不上皇帝几次，他受尽了欺辱，想去跳湖，但他被一个小姑娘救了。小姑娘觉得他很可怜，就把自己藏的糕点，身上值钱的东西统统给了他，回了家也一直惦记着他。小姑娘有个远房姑母是皇帝的妃子，她就常常借着给姑母请安的借口去悄悄看他。”
“他们就这样成了好友。后来，皇子和小姑娘都渐渐长大，到了慕少艾的年纪，小姑娘家里要给她说亲了，她就给皇子写了一封信，在信的末尾告诉他，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没过多久，皇帝便下了圣旨为他们赐婚，听说，那是皇子在御书房前跪了两天两夜才求来的恩典。”
杜平央说起这些时，目光悠远，似是在怀念。
“那真是他们最好的日子，皇子府不大，下人也很少，但被打理得温馨整齐，皇子说，那是他们的家，他们还在那里，有了第一个孩子。为了让他的妻儿过得好一点，皇子决定要跟大将军一起出征，有了军功，就不会再有人随意欺负他们了。他的妻子日夜盼望，两年后，终于盼到了皇子回京，可皇子却变了，不再陪着她四处游玩，而是开始关注朝事，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秘密，但小姑娘一直很支持他，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成败她都会陪着他，生同衾，死同穴。后来，皇子成功了，他做了皇帝，而小姑娘，也成了他的皇后。登基后半年，他不顾朝臣非议，封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为妃，她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再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女儿，皇帝高兴极了，大赦天下，他们才像真正的一家人。此后十几年，小姑娘一直在等，却始终没有等到她的皇子回头，到如今，只等来了一杯毒酒。”
“永宁，你说这小姑娘是不是很悲哀？”
元曦露出一抹讥讽的笑，站在皇后的角度来看，她确实很悲哀，可这宫中，谁不是如此，母妃就不悲哀了吗？
“上一辈的事，非永宁能妄议，永宁僭越，只是皇后娘娘既知悲哀，宫中诸位娘娘焉非如此？娘娘母仪天下二十年，家族荣宠，所出长子又被封为储君，比起那些早早丢了性命，不知死在皇宫哪个角落的宫妃来说，比起痛失所爱，独自抚养稚子、支撑将军府门庭的华阳长公主来说，比起六岁就被送出宫，八年不曾见过父母的永宁来说，娘娘又是何等幸运？午夜梦回时，娘娘就不曾有过半分歉疚吗？”
“放肆。”杜平央猛地将桌上的花瓶摔在了元曦面前，脸上不复方才的平静，一手指着她，急促的呼吸着。
自从做了皇后，再也没有人敢如此对她说话了。
凭什么她要歉疚？她只是想抢回自己的夫君，只是想守住儿子应得的东西，她错了吗？
“事到如今，我不妨都告诉你，反正我再守着这些秘密也没什么用了。沐灵玉风光了一辈子又如何？她到死都不会知道，南疆的覆灭，她族人的死，都是因为她。”
元曦闻言看着她，袖下的手缓缓收紧：“你什么意思？”
杜平央不似之前坐得笔直，低着头抚弄着袖上的云纹，慢慢的笑了：“没关系，沐灵玉不知道，告诉你也一样。陛下当年随军出征，遇到了沐灵玉，喜欢上了她，可沐灵玉与南疆大祭司青梅竹马早有婚约，又怎会看上他。南疆又非我大魏疆土，不受大魏辖制，陛下本不过一介闲散皇子，为了得到沐灵玉，他才开始起了夺嫡之心。沐灵玉一直以为，是我父亲毁了南疆，其实我父亲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罢了，所有的事，都是陛下的意思。沐灵玉的病，我原以为是我下的药起了作用，可我明知她是陛下的逆鳞，又怎敢害她性命，可她还是死了，哈哈哈哈哈她还是死了。”皇后神色有些狰狞，眸中又分明是得意。
“长春宫封宫的第二天我就明白了，沐灵玉是自杀对吧，她想借此报复我，想为她那个情郎报仇。陛下什么都知道，他故意让沐灵玉以为那些事是杜家所为，沐灵玉死了，他当然不会放过我。”
皇后站了起来，走到了元曦面前，紧紧盯着她，似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你以为，你大仇得报了吗？你说，那位大祭司谢翎，要是知道你嫁给了真正害死他的凶手，还为他生了个女儿，他在地下，会不会愿意见到你？啊？哈哈哈哈哈……”
元曦此刻顾不得皇后，她还未从刚刚那番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所以这些年，母妃一直恨错了人？
之前心中的怪异感此刻都明白了，怪不得一切都进行的那么顺利，整整二十年，母妃都活在一场骗局里，病重之时，都还觉得她亏欠了父皇。
幸好，母妃什么都不知道，幸好。
话已至此，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元曦不愿再多留，索性起身对杜平央行了个礼：“今日多谢娘娘为永宁解惑，母妃已去，过往之事再论对错也是无用，父皇那边还等着，永宁在殿外等您。”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
“你不过是个父母都不要的人罢了，他们都不爱你，你以为陛下为什么对你好，因为他愧疚，你才是真正的可怜之人。永宁，你可千万别忘了，来年给你母亲上香时，告诉她到底谁才是她真正的仇人哈哈哈哈。”
“娘娘有心，不如想想太子吧，你以为这就是结束吗？”无论杜钧年是否受人指使，当年挑起南疆之乱的的是他杜氏，害得她自幼离宫的也是他杜氏，大将军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那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身后的笑声戛然而止，杜平央恼羞成怒尖叫着冲过来，殿外守着的宫人听到动静忙进来拉住她，陈福也端着酒进来了。
“殿下与杜氏的话都叙完了吧，那老奴去服侍杜氏喝了这杯酒就能回去向陛下复命了，殿下稍候。”
出了殿门，元曦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她回过头，看见杜平央死死的盯着她，口中咒骂不止：“永宁，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见得不到回应，她竟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跟你娘一样都是祸水，祸水，我诅咒你跟沐灵玉一样永远的得不到幸福，你一定会害死你爱的人，你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陈福听了这话暗骂了一声，这些话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那可不得了：“娘娘，这是陛下的意思，您喝了这杯酒，咱家也好交差啊。”说着向周围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抓住皇后将酒灌了下去。
咒骂声渐渐低了下去，皇后的身子渐渐软了，瘫倒在了地上，不住抽搐着，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她的目光越过了长长的宫墙，飞到了很多年前。
那一年她新嫁，夫君对她体贴有加，他读书煮茶，她廊下绣花。起风了，他匆忙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给她披上，为她系好带子，扶她进屋。
她做了大魏二十年的皇后，却只做了他三年的妻子。
这盛京城这么大，天下这么大，要是那年没有遇见他，该多好。
我心匪石，终不可转也。
可三郎，这一生，你到底不曾爱过我。
一只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用爪子扯着元曦的裙角，低声叫唤。
主殿的门开着，杜平央穿着大典时才用的皇后冠服，妆容精致，一丝不苟，独自坐在高高的凤座上，目光停在了陈福手中的酒杯上。
“永宁，你进来，本宫有话与你说。”
身后陈福有些迟疑：“殿下？”
元曦低头看了眼猫，吩咐道：“这么大的雪，这小家伙也是可怜，细辛，给它找个去处。竹苓，天寒地冻的，你陪陈公公去侧殿喝杯茶吧。”
“陈公公，娘娘毕竟也是永宁的嫡母，永宁可否单独与娘娘说几句话？”
陈福弯了弯腰：“殿下纯孝，自是使得。”
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元曦一步步走近，上方杜平央看着她，神色很是平静，眼中也没有了素日见到她时的怨毒之色。
这么多年来，这倒是头一次。
看着紧闭的两扇大门，杜平央忽然笑了一下。
不得不说，她的容貌也是极美，完全不像是生过三个孩子的人。
“永宁，你说，皇宫美不美？”
“这么美的地方，却成了多少女人的囚笼，本宫也好，沐灵玉也好，都不过是笼中之鸟。”
“我早就料到了这一天，他果然还是容不下我，甚至连最后一面也不肯见我。”
见元曦不说话，杜平央也不以为意。
“你是不是很恨我？”
“儿臣不敢。”
“不敢？呵呵呵呵，也罢，既然今日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我就给你讲讲故事好了。”
元曦看着杜平央，心里有种预感，只怕她的很多疑惑，都能在她的故事里找到答案。
“从前有一位皇子，母妃出身低贱，被皇帝宠幸过一次就丢在了脑后，八岁时，母亲也去世了。他住在皇宫最偏远的角落，只有一个老太监照顾，一年也见不上皇帝几次，他受尽了欺辱，想去跳湖，但他被一个小姑娘救了。小姑娘觉得他很可怜，就把自己藏的糕点，身上值钱的东西统统给了他，回了家也一直惦记着他。小姑娘有个远房姑母是皇帝的妃子，她就常常借着给姑母请安的借口去悄悄看他。”
“他们就这样成了好友。后来，皇子和小姑娘都渐渐长大，到了慕少艾的年纪，小姑娘家里要给她说亲了，她就给皇子写了一封信，在信的末尾告诉他，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没过多久，皇帝便下了圣旨为他们赐婚，听说，那是皇子在御书房前跪了两天两夜才求来的恩典。”
杜平央说起这些时，目光悠远，似是在怀念。
“那真是他们最好的日子，皇子府不大，下人也很少，但被打理得温馨整齐，皇子说，那是他们的家，他们还在那里，有了第一个孩子。为了让他的妻儿过得好一点，皇子决定要跟大将军一起出征，有了军功，就不会再有人随意欺负他们了。他的妻子日夜盼望，两年后，终于盼到了皇子回京，可皇子却变了，不再陪着她四处游玩，而是开始关注朝事，开始有了越来越多的秘密，但小姑娘一直很支持他，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成败她都会陪着他，生同衾，死同穴。后来，皇子成功了，他做了皇帝，而小姑娘，也成了他的皇后。登基后半年，他不顾朝臣非议，封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为妃，她真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再后来，他们有了一个女儿，皇帝高兴极了，大赦天下，他们才像真正的一家人。此后十几年，小姑娘一直在等，却始终没有等到她的皇子回头，到如今，只等来了一杯毒酒。”
“永宁，你说这小姑娘是不是很悲哀？”
元曦露出一抹讥讽的笑，站在皇后的角度来看，她确实很悲哀，可这宫中，谁不是如此，母妃就不悲哀了吗？
“上一辈的事，非永宁能妄议，永宁僭越，只是皇后娘娘既知悲哀，宫中诸位娘娘焉非如此？娘娘母仪天下二十年，家族荣宠，所出长子又被封为储君，比起那些早早丢了性命，不知死在皇宫哪个角落的宫妃来说，比起痛失所爱，独自抚养稚子、支撑将军府门庭的华阳长公主来说，比起六岁就被送出宫，八年不曾见过父母的永宁来说，娘娘又是何等幸运？午夜梦回时，娘娘就不曾有过半分歉疚吗？”
“放肆。”杜平央猛地将桌上的花瓶摔在了元曦面前，脸上不复方才的平静，一手指着她，急促的呼吸着。
自从做了皇后，再也没有人敢如此对她说话了。
凭什么她要歉疚？她只是想抢回自己的夫君，只是想守住儿子应得的东西，她错了吗？
“事到如今，我不妨都告诉你，反正我再守着这些秘密也没什么用了。沐灵玉风光了一辈子又如何？她到死都不会知道，南疆的覆灭，她族人的死，都是因为她。”
元曦闻言看着她，袖下的手缓缓收紧：“你什么意思？”
杜平央不似之前坐得笔直，低着头抚弄着袖上的云纹，慢慢的笑了：“没关系，沐灵玉不知道，告诉你也一样。陛下当年随军出征，遇到了沐灵玉，喜欢上了她，可沐灵玉与南疆大祭司青梅竹马早有婚约，又怎会看上他。南疆又非我大魏疆土，不受大魏辖制，陛下本不过一介闲散皇子，为了得到沐灵玉，他才开始起了夺嫡之心。沐灵玉一直以为，是我父亲毁了南疆，其实我父亲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罢了，所有的事，都是陛下的意思。沐灵玉的病，我原以为是我下的药起了作用，可我明知她是陛下的逆鳞，又怎敢害她性命，可她还是死了，哈哈哈哈哈她还是死了。”皇后神色有些狰狞，眸中又分明是得意。
“长春宫封宫的第二天我就明白了，沐灵玉是自杀对吧，她想借此报复我，想为她那个情郎报仇。陛下什么都知道，他故意让沐灵玉以为那些事是杜家所为，沐灵玉死了，他当然不会放过我。”
皇后站了起来，走到了元曦面前，紧紧盯着她，似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人。
“你以为，你大仇得报了吗？你说，那位大祭司谢翎，要是知道你嫁给了真正害死他的凶手，还为他生了个女儿，他在地下，会不会愿意见到你？啊？哈哈哈哈哈……”
元曦此刻顾不得皇后，她还未从刚刚那番话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所以这些年，母妃一直恨错了人？
之前心中的怪异感此刻都明白了，怪不得一切都进行的那么顺利，整整二十年，母妃都活在一场骗局里，病重之时，都还觉得她亏欠了父皇。
幸好，母妃什么都不知道，幸好。
话已至此，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元曦不愿再多留，索性起身对杜平央行了个礼：“今日多谢娘娘为永宁解惑，母妃已去，过往之事再论对错也是无用，父皇那边还等着，永宁在殿外等您。”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
“你不过是个父母都不要的人罢了，他们都不爱你，你以为陛下为什么对你好，因为他愧疚，你才是真正的可怜之人。永宁，你可千万别忘了，来年给你母亲上香时，告诉她到底谁才是她真正的仇人哈哈哈哈。”
“娘娘有心，不如想想太子吧，你以为这就是结束吗？”无论杜钧年是否受人指使，当年挑起南疆之乱的的是他杜氏，害得她自幼离宫的也是他杜氏，大将军的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那些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身后的笑声戛然而止，杜平央恼羞成怒尖叫着冲过来，殿外守着的宫人听到动静忙进来拉住她，陈福也端着酒进来了。
“殿下与杜氏的话都叙完了吧，那老奴去服侍杜氏喝了这杯酒就能回去向陛下复命了，殿下稍候。”
出了殿门，元曦才长长的出了口气。
她回过头，看见杜平央死死的盯着她，口中咒骂不止：“永宁，你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见得不到回应，她竟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你跟你娘一样都是祸水，祸水，我诅咒你跟沐灵玉一样永远的得不到幸福，你一定会害死你爱的人，你们永远都不可能在一起。”
陈福听了这话暗骂了一声，这些话若是传到陛下耳朵里那可不得了：“娘娘，这是陛下的意思，您喝了这杯酒，咱家也好交差啊。”说着向周围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抓住皇后将酒灌了下去。
咒骂声渐渐低了下去，皇后的身子渐渐软了，瘫倒在了地上，不住抽搐着，嘴里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
她的目光越过了长长的宫墙，飞到了很多年前。
那一年她新嫁，夫君对她体贴有加，他读书煮茶，她廊下绣花。起风了，他匆忙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给她披上，为她系好带子，扶她进屋。
她做了大魏二十年的皇后，却只做了他三年的妻子。
这盛京城这么大，天下这么大，要是那年没有遇见他，该多好。
我心匪石，终不可转也。
可三郎，这一生，你到底不曾爱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