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回忆了一下,才接着道:“此生难忘。敢在朝堂之上杀人,永宁绝对是第一个,她还说,我大魏朝堂容不得奸邪小人作祟,如有犯者,必斩不赦。站得近的大臣都快吓傻了,她一抬眼满朝文武没一个敢同她对视的。朝堂上好长一段时间都特别清净,众臣像是集体受了什么刺激似的,每日兢兢业业,恨不得一日十二个时辰都在官署办公,冤假错案都少了不少。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说女子不得干政的话了。后来父皇要晋封永宁为长公主的时候,众臣也不过反对了几天,见父皇不动摇,也没人敢去承天殿死谏啊。你说说,我怎么可能不怕,那件溅了血的衣服,我回去就给烧了,后来见了她,我都生怕自己哪里惹得她不高兴,哪还敢对她不敬。”

    陆瞻静静听着,眼中露出了笑意,虽无缘得见,但仅仅是听说,也能想象她当时该是何等风姿。

    这样的女子,能与她为友,何其幸运。

    端王一行人到废宅时,看着这结着蛛网的檐角,脱了漆的大门,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他再三确认道:“真是这儿?”

    竹苓肯定的点头:“端王殿下放心,我们的人已经在这里守了好几日了,不会错的。”

    他看了看四周,不过他不通武艺,看不出什么来,便凑近了些,问道:“人手都安排好了吧?本王先说好,本王可不会武,要是打起来你们可得保护本王。”

    竹苓无奈,来的路上端王已经说了不下五遍了:“您放心吧,附近都是我们的人,还有纪世子的人,不会让您出事的,可以进去了吧?”

    端王理了理衣襟,肃容吩咐道:“敲门吧。”

    竹苓对这瞬间变脸的本事也是佩服不已,往常在宫里见到端王时,他就是这个样子,看起来沉稳又可靠,谁成想——

    端王殿下还问她易容术,她看端王殿下才是同那巴蜀来的戏班子学过变脸吧。

    为了不让对方起疑,只有端王、陆瞻和竹苓三人前来,其余人都散在了附近,只要竹苓一个信号就会出现。

    竹苓依言上前叩门,不多时,门就被缓缓打开了,不过只见门开,却不见开门人。

    她退回端王身后,随着端王一同进了门。

    这次里面倒不像上次一般,看得出重新装饰过,庭院打扫得很干净,枯萎的草木都被拔除了,花园的花像是新栽进去的,空气里花香还混着泥土的味道。

    很是雅致的一处宅子,不过三人都无心欣赏。

    院子里每隔几步就摆了一盆铃兰,都朝着一个方向,像是有人刻意如此摆放为他们引路一般。

    顺着铃兰的方向,他们穿过了一处长廊,前方有一座湖,铃兰一直延伸进湖上水榭,水榭四周都悬挂着纱幔,看不清其中景象。

    进了水榭,里面却也无人,倒是摆好了桌案,桌上茶水点心一应俱全,那玉色的茶盏还散发着热气,想来是刚沏好的。

    既然来了,幕后之人总会出现,端王同陆瞻相视一笑,俱做了个请的手势:“既然茶已备好,不如坐下歇息。”

    “正好这湖上风光不错,顺便赏赏景,倒是难得的意趣。”

    “可惜这荷花竟还未开,不然这满湖盛景,就能看看这出水芙蓉之姿了,说不定还能欣赏到枕石的妙笔丹青。”

    “如瑾这话在理,不如你将这处宅子买下来,请几个人来打理打理,待荷花开时,再邀上几个朋友,一同来此小聚,煮茶论诗,岂不畅快?”

    端王似是认真考虑起了这事,打量着四周,一边说着该在何处添置些什么东西。

    水榭外忽然响起阵阵乐声,有风吹过,吹开了纱幔,几人这才看清湖对岸有一处台子,此刻台上正有一紫衣的姑娘随着鼓点起舞。

    竹苓将纱幔都挂了起来,面前的视线开阔了不少,对面的人也看得更清楚了。

    女子舞步很快,裸露着的那一截楚腰纤细,旋身时腰间金铃哗哗响起,声音清脆,正与那鼓声相合。面上带着同色的面纱,只能看见额间以朱砂绘就的桃花,这鼓声奇异,舞也奇异,却莫名的有种魅惑动人之感,像是堕落的神女在引诱着每一个前来的人。

    端王似是看入了迷,渐渐地目光有些散了,人也不似最初的正襟危坐,而是缓缓倚在了身后的垫子上,陆瞻突然冷喝道:“如瑾,凝神。”

    端王被这一喝激得清醒过来,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陆瞻,忽然意识到什么,站起身朝着对面高声道:“皎月,是你对吗?”

    鼓点忽的慢了,女子步伐也慢了下来,这一舞完毕,她似是对着端王笑了笑,手中彩练飞出,直直搭到水榭上,她借着这力足尖轻点飞过了湖,停在了水榭上。

    “玢郎,你还是来了。”这声音甜润柔媚,像是浸在蜜里泡过一般。

    端王忽然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动作轻柔的取下了女子的面纱。

    “皎月,为什么呢?”

    皎月看着端王,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为了见你一面,可真是不容易啊。”

    “我已经来了,你可以放了他们了吧?”

    “当然可以,只要,你同我离开。”她后面这句说得极轻,只有近在咫尺的端王听见了。

    “离开?”端王不明白她的意思,问道:“你想让我跟你去哪儿?”

    皎月靠近端王,微微踮着脚在他耳侧说道:“远走高飞,我们可以先去西临,我已经在码头备好了船,通关文牒也准备好了,我们先去西临,再做打算。”

    端王退后两步拉开了些距离,他还是没明白,为什么突然就说到远走高飞了,他疯了吗?

    “为什么?我是魏人,为什么要离开大魏?”

    “因为在大魏,那些人就永远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就永远不能在一起。”

    “皎月,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我虽承诺过可以抬你入府,但那只是出于怜惜,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端王的语气严肃起来,“还有,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前朝余孽?我告诉过你,不要再同他们有牵扯,否则你我也不必再见,你却执意不听,还敢随意绑人,现在局面已经闹大,你就不怕无法脱身吗?”

    “我早就无法脱身了。”皎月看着端王,眼里似是有泪:“出于怜惜?玢郎,你敢摸着你的心,看着我的眼睛说吗?你对我,就不曾有过半分情意吗?”

    端王沉默下来,避开了那双含泪的美目。

    如何说呢,他知道自己应该言辞凿凿的否认,这才符合他一贯行事。

    可他说不出口,那些说过要藏在心底等它慢慢消散的情意,原来一直没有散去,而是等待着某个瞬间,喷薄而出。

    “皎月,你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不是我说了,你就会同我走?那我告诉你。我的长姐,是大隋第二十三世孙宇文建的妻子,大隋的太子妃,我是大隋的郡主,韩玥。”

    端王的眼睛渐渐睁大,看着面前的女子,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隋的郡主?可是大隋已经灭国数百年了。”

    皎月嗤笑:“那又如何?大隋皇室仍在,旧臣仍在,大隋就永不会灭。太子和太子妃虽然故去,但我还在,我应该带着他们好好护着小皇孙,等待时机,复我大隋。”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也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可偏偏,我遇上了你。”

    盛京城内多少世家公子为她一舞所倾,带着数不清的金银财宝,大摞大摞的银票要为她赎身,可她本就是隐藏在灵春阁,探听消息的,又怎么会走。有贪恋她美色的权贵子弟非要带她走,大闹灵春阁,她不能动手,暗处的人也不能帮她,本想着大不了先跟他回去,找个机会把他杀了再逃出来,可却有人看不下去,站了出来。

    他站在满地落花上,拉住了她的手,对那富家子说:“皎月姑娘是本王的人,你凭什么替她赎身?”

    在她见过的人里,他并非是长相最出众的,却有种难言的清贵之气,看着她的眼神很是温柔,好像真的对她情意深重,她那一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长姐种的那株同心兰,应该开了吧。

    后来他为她赎了身,说要接她入府。

    她拒绝了,她说王府门高,贱妾之身,不敢攀附,只愿留在灵春阁,求一份自在。

    或许是这句自在打动了他,他不再强求,而是常常来灵春阁看她,有端王殿下的名头镇着,也没人敢再来调戏她,不过跳跳舞,陪客人喝些酒罢了。

    可是他有一次偶然看见了她与人来往的信件,猜到了她或许与前朝有关,严辞警告她不许再与那些人来往,她笑着应下,却没放在心上,很快被他撞见了第二次,于是他就真的,再也不肯见她。

    她用了很多法子,可这向来温柔的人真的决绝至此,她已经有整整一年,不曾这么近的看过他了。

    端王的手捏成了拳,额上暴出青筋,一字一句道:“可我不喜欢你。你只会给我带来灾祸,带来麻烦,我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我不能跟前朝余孽扯上任何关系。”他说着最无情的话,仿佛已经在心里说过千万遍,就是这样的。

    皎月正想反驳,端王突然瞳孔放大,猛地推开了皎月。那边陆瞻和竹苓已经冲了过来,竹苓吹了声哨子,外面渐渐响起了打斗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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