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郁花了几天的时间,说服自己别把这次月考放在心上,就像老师说的那样,高考才不会这么变态。效果甚微,她没法不放在心上。学习还是要继续,因为一次失利就苦大仇深,那样看起来未免显得输不起。

    心里那道坎迈不过去,但明面上她还是和往常无异。只不过对所有的玩乐活动避如蛇蝎,只要稍微有懈怠娱乐的念头,罪恶感便袭上心头。

    内心那股阴森森的声音响起:你怎么有脸玩?那声音像一条攀附在肩侧的长蛇,在她耳边吐着蛇形子,脊背瞬间僵直麻木,全身寒若冰霜。

    “给。”水杯底座和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季郁余光里,男生的手从桌前掠过。

    “谢谢。”她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道完谢,复又低头刷题。

    又是一声微响,桌上多了一盒果切,东西放下,孟彷舟便不动声色地离开了。

    季郁觑过去,睫毛眨了眨,里面都是她常买的水果。

    收到成绩条那天晚上,孟彷舟看她脸色煞白,听到她和阮知汝的闲聊后,知道是月考的缘故。他路过她桌边,轻声地问了句“要不要去操场跑跑步”,季郁那时摇头,拒绝了。

    既是拒绝跑步的邀请,也是拒绝沟通的邀请。

    教室她都待不下去,更别提去操场,以及还要和人对谈,谈话内容也无可避免地和那场糟糕的考试有关。在最难堪的时候,季郁只想自己一个人待着。孟彷舟点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回到座位刷题。

    季郁和所有人都正常交流相处着,和孟彷舟也是。

    只不过,湿冷天气里,篝火免不了被风吹灭,亦或被雨浇灭。熄火后团团飘散的烟雾,熏到的,是曾携手在篝火边跳舞之人的眼睛。

    忽冷忽热,季郁这份冷淡太过突兀,毫无预兆。

    她很清楚原因,自己目前完全提不起心思去处理和应对已经不再单纯的感情关系,现在的做法,无非是粗暴地摘除一个需要费心的复杂问题。

    她很羞愧,对自己,对孟彷舟。

    那晚万圣节活动的照片传到群里,时彗看见了,把她和孟彷舟跳舞的视频截了张图发私发给她,气势汹汹地打来一通电话,埋怨她“见色忘友”。

    季郁有错在先,明明回绝了好友的万圣节活动说要复习,转头却和别人一起愉快玩耍了。她立刻道歉,并嘴硬地说:“是班里的女同学邀请我去的,盛情难却,就是群里拉进来的那个商茹,唐凌颖和阮知汝也去了,你不都看到了。跳舞那个只是游戏,我的舞搭子商茹被淘汰出局了,我才和孟彷舟组队。”

    义正言辞,有理有据,季郁都差点信了自己的言论。

    “盛情难却?我不盛情吗?”时彗气鼓鼓的,扬声道:“你要不要再看看视频,你都快笑成一朵花了,姐妹。”

    “我还不知道你?这种游戏场合,就算最后场上只剩你一个女生,你宁愿淘汰出局也不会和其他男生组搭子跳舞的。”时彗信誓旦旦,忽地一愣,“你不会是在不好意思吧?”不等季郁回答,她又自顾自说着:“想不到啊,季小郁你这么纯情羞涩,咱俩谁跟谁啊,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请打住!”什么纯情羞涩的,季郁听了头皮发麻,她及时制止时彗的嘴,无可奈何地开口:“我承认,行了吧。”

    “靠!好生气!”

    “嗯。嗯?”

    “你果然见色忘友,绝交一个晚上!”

    “......”

    季郁呵呵一笑,中计了。

    为了哄吃醋的好友,季郁连夜下单了时彗喜欢的巴塞罗熊毛绒玩具,提前把圣诞礼物送到好友身边。她把订单页面发给时彗,又发了几个星星眼过去,对方高冷地回了她一张照片,表示她正在画画,并没有真的生气。季郁自然知道。

    她看了眼手机页面上的泰迪熊,又看了眼桌上的芋圆,弯起唇角,“还是你更可爱。”

    和时彗的那通电话,迫使她直面暧昧不明的感情。

    好吧,她承认——

    起初的好感,早已经彻底变成喜欢。

    只是那份喜欢浓度是多少,她不清楚。但她知道,自己看见他就会开心,会因为他对她的一举一动而心情荡漾,唇角翘老半天。或许,对方也一样?

    季郁原打算让感情那条河顺着山谷石壁的径道细水长流,这次的考试如一把利斧,将山体直直切割,山峦坡势急转直下,河水骤然之间变成湍急的瀑布,伴着险峻的山势,拍打出四溅的水花。

    水声惊醒了她,她要做的是攀爬陡峭的岩壁,而非驻足观赏瀑布的奇观。

    季郁以前常和时彗聊校园趣闻轶事,谈及某男同学因成绩下降就冷遇某女同学时,两人嗤之以鼻;聊到古板老师们棒打鸳鸯,并满口的“早恋影响学习”之类的言论,两人视如敝屣。

    那她现在的做法,又算什么呢?

    心里不太好受,明明自己犯下的罪行,却要强行拉别人一起受罚。

    但是,他们什么都不是,不是吗?

    -

    十二月十三号,周五,景城一中新一届的学生会主席竞选大会。

    龙竹茂高一在学生会组织部当小部员,一年之后成了组织部部长,这次学生会主席竞选,他通过了前面两轮的笔试面试。最后一轮是竞选演讲,总共七人入选,在候选人们演讲完毕后,由景一学生们当场投票。

    从一个月前,他就写好竞选稿,带着奶茶请林绿宜帮忙润色改稿,此举惹得狄南心里十分不快,看见他就没好脸色。龙竹茂生怕狄南误会,下回便带着两杯奶茶去找林绿宜。终稿完成,龙竹茂花了几天背稿,课间在教室,一闭眼就开始神神叨叨地念经。之后又是拉着一众好友给他当观众、排练挑错、模拟主席团提问......

    这天下午,杨采钿回学校了。

    上周,官方公布了CMO决赛的获奖名单,景一有三名同学进入国家集训队,获得保送资格。高三有两名,高二有一名,正是杨采钿。

    众人围着她诉诸羡慕之意,羡慕她早早脱离苦海。

    女孩们纷纷去她桌前夸她。

    “杨采钿,好棒啊!”

    杨采钿本人宠辱不惊,“谢谢。”

    男同学忙问:“学神,你想好去哪里玩了吗?”

    “暂时没想过,参加完冬令营再说。”

    “学神的境界和我等就是不一样,要我早就心都飞到全世界了。”

    “冬令营结束还要做什么?”

    杨采钿回:“进了国家队的话,明年参加IMO。”

    “那如果没进的话——”

    “怎么说话的呢?”

    “没进的话,就出去外,五大洲四大洋环游世界去。”

    “反正你已经保送了,其他的管他呢!加油呀!”

    “会的。”

    她拿出一大包周边,“买了些陶大的纪念品,你们要吗?”

    “我要!我要!”

    “我也要,沾沾□□!”

    “沾□□的话,”商茹凑过来拿了个徽章,笑吟吟道:“那应该摸采钿的手啊!”

    众人点头,“对哦!”

    女孩们齐齐看向她,杨采钿呆愣几秒,伸出两只手,“摸吧。”是以,女同学们争相过来和她握手,杨采钿座位热闹得跟景点地标打卡似的。

    龙竹茂挤进人群,“同班一场,咱们也握个手呗,不能厚此薄彼啊!”

    杨采钿大大方方伸出手,和他握了握,龙竹茂诚恳道:“期待你进国家队,为国争光!为校争光!为咱们一班争光!最重要的是为你自己争光!不过,你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其实大家都知道,之后基本不会在学校里见到杨采钿了,下次见面就是毕业典礼这种离别的场合,龙竹茂作为班长,体面地和这位一班的一员,表达最真挚的祝愿。

    “我会加油的。”杨采钿认真道:“下午的竞选我也去,会给你投上一票的。”

    “哎哟,”龙竹茂咧嘴一笑,“还得是咱们自己人!”

    周边一抢而空,大家闲聊完便各自回到座位。杨采钿还留着一枚徽章,她抬眼望着教室里某个空着的座位,踌躇许久,终于还是起身,走到那里,把徽章留在了桌上。

    转身欲走时,视线被桌上的另一物品牵扯住,她脚步停滞,定睛注视着笔袋拉链上的那个小挂件。

    “你回来了。”孟彷舟一进教室,就看见杨采钿在她桌边,笑着打招呼。

    杨采钿慌忙一瞬,随即恢复淡定的神情,指着那枚徽章,“带了点纪念品给大家,你的放你桌上了。”

    “多谢!”孟彷舟拿起徽章看了几眼,扬了扬,“还是那句话,一切顺利!”

    杨采钿点头,“我们都是。”

    回到座位,杨采钿从一沓明信片里抽了一张出来,用黑笔在上头简短地写了几句话,写完放在抽屉里晾干墨迹。剩下明信片装进包装盒扔进书包,瞥见里面的东西,她动作一顿,把那封精美信封装着的信夹进书本里藏起来。

    第三节自习课,学生们排队有序前往礼堂参加竞选大会。

    十五分钟前,要先一步去礼堂做准备龙竹茂,出发前捏着孟彷舟的手不放。另一只手摸着狂跳的心脏,“咋回事,有点紧张。”

    “但你先把我手放了行不?”

    孟彷舟瞥了眼自己被蹂躏的手掌,龙竹茂闻言卸力,他这才一把抽出自己的手。

    熊天调侃,“大不了就光荣退休,组织部部长急流勇退。”

    龙竹茂翻白眼,“去你的。”

    孟彷舟道:“没什么好紧张的,按你平常练习的那样来,不就是背篇稿子嘛。”

    熊天:“就是!又不是脱稿,卡壳就看呗!话说,也没人说脱稿能加分啊。”

    “靠!熊,你真相了。”龙竹茂被他一点,反应过来,“演讲最重要的不是感染能力嘛!我待会儿去练个声!”

    插科打诨之际,紧张感消除大半,他拿着烂熟于心的稿子准备出发,班里同学挥手给他打气。

    “龙总加油啊!”

    “班长冲鸭!”

    “一班为你保驾护航!”

    “这届主席必定是你!”

    龙竹茂回头:“你怎么知道?”

    同学:“我内定你!”

    龙竹茂笑:“去你的!记得给我投票就行!”

    龙竹茂路过季郁这桌,季郁微笑,朝他说了声加油。

    他又期待地看着阮知汝,阮知汝握着拳头,晃了晃,露出两颗梨涡,“加油!”

    龙竹茂挠挠头,害羞一笑,“加油加油。”

    竞选大会开始前,所有候选人抽签决定上场顺序,龙竹茂抽到了三号。

    季郁把夹着作业卷的文件夹板放在椅子把手上,一边刷题,一边听着台上候选人们的演讲。前两个人的演讲听完,她确信,龙竹茂的内容比他们好,毕竟她提前看过他的演讲稿。果不其然,龙竹茂上场后,赢得了满堂喝彩。

    第四个演讲者上场,是十八班的一个女生,叫做叶定睛,季郁听林绿宜提过她的名字,夸她是个能力很强的女孩。叶定晴在台上侃侃而谈,对校务情况如数家珍,从食堂意见箱到校园赛事活动,她都提出了自己的构想。季郁一听,料想这位会是龙竹茂强有力的对手。

    下一个候选人上场后,有两人从她身边经过要去洗手间,她双腿撇向一边让道。头顶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男声,“这么用功啊,大学霸。”

    季郁眼皮一掀,看见一张讨厌的脸。

    没等季郁开口,王鑫自顾自往前走,留下一道走路歪歪扭扭的笨拙背影。

    “有病。”季郁低低骂了一句,继续刷题。

    唐凌颖凑过来,“那谁啊?怎么语气怪怪的。”

    季郁:“一个神经病。”

    唐凌颖第一次听季郁骂人,惊讶了几秒,哈哈大笑起来。

    季郁长舒一口气,继续刷题。

    “你去哪儿?”熊天见孟彷舟站起来,问道。

    “上厕所。”他回。

    熊天起身,“我也去。”

    “......”孟彷舟:“行吧,有个帮手。”

    熊天莫名其妙:“什么玩意儿?”

    厕所隔间内,两道男声交谈着——

    “我早就说了,季郁不可能次次第一的,迟早掉下来,这不就验证了吗?”

    “第九名也不差啊,我才二十名,你不也才十三名。”

    “语文我不爱学,要是语文分数再高点,我上次肯定比她排名高。最近我去补英语了,期末考肯定还能进步。”

    “你干嘛非得和季郁比啊?”

    “看不惯她那副了不起的样子,真以为自己能垄断景一理科第一啊。这次第九,下次不知道掉多少了,有些女生抗压能力不行,考差一次就慌得要命,这不刚才还在刻苦学习呢,怕不是被她以前同桌,去文科班的那谁传染了。”

    两人方便完,出了隔间。

    孟彷舟和熊天在洗手池边,用力甩了甩手上的水。

    “干嘛呢,没长眼睛啊,水都甩我脸上了。”王鑫抹了把脸上的水。

    “真臭啊。”熊天捂捂鼻子,手掌扇了扇。

    “有病吧,你拉屎是香的啊?”

    熊天瞟了他一眼,“嘴也臭。”

    “我操!老子招你惹你了?你傻*吧!”王鑫面露厉色,昂首挺胸,一副斗鸡模样。

    “你说呢?”熊天冷哼,“你说我们班人,怎么不算招我惹我了?”

    “原来是帮季郁出头的啊,”王鑫一嗤,“我说的本来就是事实——”

    “你干嘛!?”孟彷舟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王鑫面露慌张,抓着他的手要挣脱,他身侧的男生试图上前帮把手,熊天像一堵墙拦在他面前。

    “她考得再差也你好,用不着你替她唱衰。”孟彷舟说完,松开他的衣领。

    王鑫往后一把踉跄,低骂着灰溜溜离开,另一个男生低着头也匆匆走开,心道以后可不敢随便一班人的坏话,他们班的人是真护犊子。

    他们走后,孟彷舟洗了把手,要回礼堂。

    看他就那样走了,熊天纳闷喊道:“喂,你不是要上厕所吗?”

    孟彷舟:“哦,不想了。”

    熊天:“......”我裤子都脱了,你说这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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