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班会课,冯津提了几个大保温外卖袋进来。

    “明天冬至,请大家吃汤圆!咱班都团团圆圆的啊!”

    同学们一听,齐刷刷:“哇!谢谢老冯!”

    有男生嘶吼,“老冯我爱你!”

    全班哄堂大笑。

    “你这爱太猛烈了点。”冯津嘴角噙着笑,“班长,帮忙分一下。”

    “好嘞。”龙竹茂跑上讲台,把几个外卖袋拿到每组第一排,“往后传。”

    “哎!还有几袋糖忘拿来了!”冯津一拍脑门。

    龙竹茂三两下把活“发包”下去,忙不迭又领新活:“我去拿。”

    说着,拔腿跑去办公室,没多久就又跑回来。龙竹茂扔了包糖给孟彷舟,让他帮忙发下去。孟彷舟从一排排分下去,每人三颗。分到季郁的时候,在她桌上看见那个小水杯,他敛下目光。

    糖放到桌上,季郁那声谢谢还没说出口,一只手将两颗糖收回,又重新放了两颗糖过来。

    季郁心头浮出一个问号,不懂此举何意,但孟彷舟已经往后走了。

    “你都是笑脸诶!”阮知汝把三颗糖摆成一排,透明糖衣上,黑色线条画的表情分别是哭脸、愁眉苦脸、哈哈大笑。

    季郁一瞧,还真是。

    她扭过脖子,往后看了眼,孟彷舟利索地分完手里那袋糖,就要要绕回座位,她连忙转回去。

    所以,他刚才给她换掉哪两个表情呢?

    她撕开挂着笑脸的糖衣,吃了一颗黄色硬糖。

    柠檬味,酸酸涩涩的。

    “这节班会呢,学校让班主任给你们开动员大会。”冯津一开口,吃着汤圆的大家瞬间唉声叹气,他预判到了大家的反应,笑了一声,“吃不下是吧。”

    一班同学们拖拖拉拉:“是~”

    冯津爽快道:“那就不开了。”

    全体同学一脸懵:?

    “没什么好动员的,”冯津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上期末动员几个大字,以防主任到年纪巡查。写完字,他扔掉粉笔头,拍了拍手指的灰,面向大家:“期末考是五校联考,含金量你们都懂,基本上就相当于你们的省质检了,希望你们都心里有数,”

    “上次月考,考完就过了,考成什么样都忘掉。”冯津说完,目光扫向讲台下的同学,对上季郁的眼睛,不疾不徐道:“好好准备期末考。”

    每个学生都该是老师们的关注对象,但很现实的是,成绩特别优异或特别差的学生在老师那里的存在感比成绩中规中矩的学生高。

    上回月考完,冯津作为班主任,就该找这个年级重点关注对象之一的季郁去聊一聊,不管是成绩本身,还是心态方面。

    但根据他当班主任一年多来所得的经验,成绩顶尖的孩子有自己的尊严和骄傲,考差一次,她比谁都像要下回考好。而通过创新月月考后这段时间的观察,冯津发现的确如此,季郁的状态看起来比月考前还要积极。学生有进取心和行动力,他无需向人家灌输鸡汤大道理和学习方法之类的东西。

    季郁之前也犯嘀咕。

    因为捉摸不透冯津的想法,他似乎过于淡定,至今都没找她谈过话。

    这个班主任作风和石磊实在太不一样了,高一每回月考完,成绩有所波动的二班学生被石磊叫去办公室,回来的十有八九都是红着眼眶或面色羞愧。

    或许在冯津这里,首要的一点是,相信班级同学的能力和自觉性,采用的是一种无为而治的带班理念。

    “没什么好动员的,大家该吃吃该喝喝。”他拍拍手,强调重点,众人欢欣雀跃地鼓掌拍桌,冯津示意大家安静些,省得引来年级主任巡查,“快点吃啊,新一年就要来了,等会儿吃完,给咱们班级写点对联啊大福字什么的。”

    有人问:“写对联?谁写啊?”

    冯津理所当然道:“你们啊。”

    他指着玻璃窗上贴着的圣诞主题的装饰贴纸,“雪花麋鹿这些都贴上了,元旦也快到了,我爆竹贴纸都买好了。”冯津扬了扬他带来的东西,“圣诞过完,宣委到时候记得换换上啊!”

    宣委立马回复:“收到!”

    十分钟后,众人吃饱喝足,一班教室发出轰隆隆的声响。

    同学们按冯津的意思,在教室中央将课桌拼成一个长桌。冯津在桌上备好笔墨纸砚,大家好奇地站在旁边,等他下一步安排。

    “待会儿挨个在这张红纸上写福字,字都写小点啊,”冯津摊开一张方方正正的红纸,高兴道:“咱们一班的全家福!”

    龙竹茂一听,“哎哟喂!整这些,老冯你还怪有仪式感嘞!”

    同学们笑,“怪浪漫的嘞!”

    冯津十分受用,抬起下巴,骄傲得如同花孔雀。

    不过,龙竹茂苦闷道:“字丑咋办?”

    熊天飘来一个眼神,辣评,“当初用零食贿赂我们帮你写字帖应付你妈,现在悔不当初了吧!”

    龙竹茂冷哼,“也不见你字有长进,我怀疑你全给孟彷舟了!”

    初中那会儿,龙妈见儿子语文作文卷上的一页鬼画符的字,实在嫌弃得很,于是买了一套硬笔字帖,让他每半个月写完一本,月底检查。

    龙竹茂也滑头得很,不愿写就让别人帮他写,用一袋零食作为熊天的代工费,让他帮他写一本,另一本自然是塞给孟彷舟,但他和爱吃的熊天不同,龙竹茂本打算死缠烂打卖惨法,未料到,孟彷舟二话没说就答应了。龙竹茂没想到这么轻松,还挺惊讶,孟彷舟看他表情,解释说他正好想练字。

    大家轮番上阵,红纸上很快便写满密密麻麻的福字,同学们当起了“鉴赏家”。

    “那鸡爪一样的字谁写的?”

    “哇,谁字写那——么小,生怕我看见!”

    “那个口字写成爱心的是谁?好有创意哦。”

    ……

    唐凌颖眼睛尖利,指着角落里的一个字,“谁写的福字,偏旁少一点昂!”

    商茹笑:“你是不是说反了?”

    唐凌颖没反应过来,“啊?这个偏旁不是错了嘛?”

    “是多一点啦!你说成少了!”阮知汝弯唇,又指着右上方的一个福字,“这个字写得真好看,笔画流畅,飘逸洒脱。”

    商茹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季郁写的诶。”

    女孩们看向本人寻求确认,季郁默默点了下头。

    “我写在你旁边了,那个圆圆的□□体!”阮知汝指给她看,“可爱吧!”

    季郁看着她脸颊的小梨涡,倏地笑起来,“可爱。”

    教室里叽叽喳喳的,一派热闹景象,窗外,年级主任和校长并肩走过一班走廊,听见里面的动静,皆从窗户边看过来。

    年级主任敲了敲班级门,冯津耳朵一动,往门边瞥去。片刻惊讶后,露出笑容,走到门边和两人打招呼,“主任,校长。”

    校长和善道:“挺热闹的。”

    对上年级主任的眼神,对方俨然一副“你自己看着办”的模样,冯津一点不慌,面不改色道:“刚给同学们做完期末考动员,还剩点时间让大家写毛笔字,写点春联福字。”

    “哦?写书法。”校长瞬间提起兴趣,“我看看。”

    冯津引他到长桌中央,一班同学看见,纷纷喊人,“校长好!主任好!”

    两位领导微微颔首表示回应,冯津指着那张满当当的福字,介绍道:“这是我们一班同学写的‘全家福’,到时候贴班级窗户边,给班里增加元旦新年的氛围。”

    校长连连点头表示认可,还掏出手机拍了两张照片,说的确得重视传统文化和节日,对冯津在班会举行这样的活动十分赞同。

    “这字谁写的?”校长问。

    “我写的。”孟彷舟出声示意,校长看向他,称赞道:“笔力浑厚,端庄大气。”

    “这个同学的字也不错,清新隽永,还有这个同学的行书,挥洒自如,”校长目光不断逡巡在一堆福字中,挑出写得好的,好生表扬了一番,“这个小楷也漂亮,娟秀清雅。”

    年级主任紧绷的神色在校长平易近人的笑容和夸声里逐渐瓦解,脸上也不知不觉染上笑意。龙竹茂见氛围好,笑眯眯道:“校长您字写得好看,要不您给我们班写个字?”

    还挺会来事!冯津听了,给了他一个“不错哦”的眼神,龙竹茂回了他一个小嘚瑟的眼神。

    年级主任附和,“这倒是,校长是景城书法协会的副会长,还出过字帖。”

    “你见过我的字?”校长好奇问龙竹茂。

    班里另一男生忙回:“录取通知书上有您的签名!”

    其他同学恍然大悟,“那我们都见过!”

    校长仰头,慈眉善目地笑起来,挽上袖口,提笔蘸墨,冯津极有眼力见,动作利索地铺了张新纸在桌上,校长行云流水地写下了一个福字,而后谦逊道:“许久没写,献丑了。”

    唐凌颖忙不迭道:“这可是墨宝!”

    又惹得校长开心地笑起来。

    冯津啧啧赞叹,这样的班会课多好啊,大家都高兴!校长写完字就走了,冯津心想,幸好来的不是副校长,不然就不会有这样的其乐融融的气氛了。

    同学们继续玩起来,有的半吊子在宣纸上画火柴人,有专业选手一出手就是大作,洋洋洒洒的名句信手拈来,更有学过水墨画的同学,在纸上三两下就画出一节高洁坚韧的修竹。冯津看了一圈,感叹班级真是卧虎藏龙。

    唐凌颖放了张宣纸到季郁面前,“季郁,写一副字给我好不好!”

    “可以,写什么?”季郁执笔。

    唐凌颖一本正经念,“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季郁噗嗤笑出声,阮知汝和商茹也笑起来。

    “你认真的?”季郁询问,唐凌颖郑重道:“当然,我贴我宿舍桌前的墙上,犯困的时候我就看一眼。”

    写完这句,阮知汝和商茹也说要,季郁来者不拒,全都写了。龙竹茂和熊天也跟着“参与0元团购”,季郁桌前,不知不觉变成了一个小书法摊。

    写完最后一张,她转了转手腕。

    突然,一张崭新洁白的宣纸铺在桌前,纸面上压着一只修长的手,季郁仰脸看向手的主人。

    孟彷舟抬了抬眉,问:“可以给我写一张吗?”

    睫毛眨了眨,她问:“写什么?”

    孟彷舟:“随便。”

    “好,那就这两个字了。”季郁煞有其事地应道。

    孟彷舟低笑,“你想写什么都行。”

    季郁“嗯”了一声,认真在纸上写字。落笔写下了朱淑真七言绝句,写完,她努了努下巴,示意孟彷舟拿走。

    “你的‘随便’好了。”她说。

    “等一下,”孟彷舟没动纸,从兜里拿了两样东西出来,季郁狐疑地望过去,是印泥和印章,只见他蘸红了印章,边说道:“我盖个印章上去。”

    季郁还未来得及出口劝阻,他已经在题字落款时间的下方盖上了鲜红的印章。

    “这是我写的啊!”她无奈极了,心道有没有一点常识啊!

    “嗯,”孟彷舟缓缓点头,“是你写的。”

    季郁:?

    既然知道,还在旁人的书法作品上盖自己的印章?

    她叹了口气,盖都盖了,就这样吧。

    她低头,想看看那副被“鸠占鹊巢”的字上的印章是什么样式的,这一看,瞳孔瞬间睁大。

    孟彷舟见她反应,低低笑了声,从衣兜里取出一个古香古色的抽绳布袋,把印章放进袋子里,而后塞进了她的手心。

    纸张发出窸窸窣窣的脆响,宣纸被抽走。季郁的目光看向孟彷舟的背影,又看向手里的袋子,不由愣了好一会儿。

    刚才她在纸上看到的红色印章的字,是,季郁。

    他到底什么时候买的印章?

    怎么会,恰好在这个时候给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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