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郁没在教室看见孟彷舟,询问熊天他的去向。

    熊天从作业中抬起头来,“他去办公室了,找老冯问生物。”

    季郁点头,回到座位。

    直到晚自习下课,孟彷舟才拿着本生竞题集回来。

    熊天背着书包:“刚季郁找你。”

    孟彷舟往后看去,季郁正在整理周末带回家的复习资料。

    “你先走吧。”他对熊天说。

    周末熊天会回自己家,孟彷舟基本每月只有一周的周末会回姑姑家,待个一天就走,大部分时间,他都以周末有竞赛培训课为由,住在出租屋内。

    熊天以为他要留下教室再自习一会儿,于是朝龙竹茂喊道:“龙总,等我!”

    龙竹茂刚踏出教室门,“赶紧的!”

    阮知汝已经和唐凌颖回宿舍了,季郁一个人慢吞吞地检查堆在桌上的材料。

    孟彷舟走到她桌边,“熊说你找我?”

    “邓易安让我叫你出去听笑容讲题,但是你那时候不在教室。”季郁说着,从桌上那堆材料里抽出今晚的英语卷,“你哪里不懂,我和你讲。”

    “不早点回去吗?”孟彷舟问。

    “晚点回去没关系的。”

    季郁拿出手机和方洁发了个消息,让她在校门口多等她一下。

    孟彷舟光亮的眼睛里夹着笑意,“我拿我的卷子过来。”

    他在书包里翻出英语卷,没几秒便走回来,将卷子放在她桌上,单手撑在桌角,微微倾身。

    那股浅淡的薰衣草香又出现了,萦绕在季郁鼻尖,像是误入了一片紫色花海。

    伴随着洗涤剂味道而来的,还有少年身上不容忽视的气息。

    季郁余光瞄见支在身侧的手臂上的青筋,吞咽两下,愣是没抬头看他的脸。

    “哪题?”

    “C篇,第三道。”

    季郁看题目,定位到原文位置,发现是他没注意到关键句的连接词,因而在考察文章主旨的那道题目中选错了。

    她把“however”圈出来,“这里有个转折,整句话的意思就要看转折后面的了。”

    孟彷舟很快反应过来,“知道了。”

    季郁往前翻,“还有哪题?”

    孟彷舟指着卷子,“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季郁捞起笔,又为他耐心细致地讲解了两道阅读理解题目和几个完型选项,还顺带帮他改完了语法填空题,最后给出建议:“词组要多记。”

    “好的老师。”

    “还有吗?”

    “其他蒙对了,目前没有了。”

    季郁确如老师一样念叨着,“蒙对了不代表下次就会。”

    “那我下次问你。”

    “我要收辅导费的,孟同学。”

    “多少合适?”孟彷舟收起卷子,笑问:“你喜欢吃什么?”

    季郁抬起头,“嗯?”

    四目交汇之时,孟彷舟嘴角隐隐扬起,“我看看春游买些什么。”

    “新鲜的水果,”季郁想了想,“最好是柑橘类、浆果类的,还有黄瓜味的薯片,水果味的乳酸菌饮料,有果粒的果冻。”

    “没了?”

    季郁摇头,“没了,我零食吃得不多。”

    也就和时彗出去玩会在外面吃点小吃什么的。

    而且每次春游吴阿姨都回给她做些便当,饭团寿司蛋卷之类的东西。

    “你呢?喜欢吃什么?”她反问。

    孟彷舟慢条斯理道:“很多,包括薯片、乳酸菌饮料、果冻。”

    “......”季郁哭笑不得,“你这样,让人很难——”

    “很难什么?”

    很难捉摸你的喜好啊,她没说下去,转而道:“我认真问你的。”

    “我也认真回你的,吃什么对我无所谓,没有特别特别喜欢吃的,也没有特别讨厌的。”

    季郁耸耸肩:“好吧。”

    那他只能跟着她吃寿司便当了。

    回去路上,孟彷舟到车棚取自行车,点开手机,想问龙竹茂他家店里有没有刚才季郁说的那些零食。

    未料熊天给他发了几条消息。

    有bear而来:[图片]]

    一张在医院的照片。

    有bear而来:龙妈搬东西的崴到脚了,看起来挺严重,我和龙总送她来拍片子

    孟彷舟回复他。

    ARK:我也过来,景大附医?

    有bear而来:对[OK]

    季郁在外边等着,听见车轮碾过水泥地板的轻微动静,抬眸望去,幽暗的校园路灯下,少年的脸半明半昧,碎发在额前投下阴影,正推着一辆公路车徐徐走出车棚。

    觉察到不远处的视线,男生也敏锐地望过来。

    “走吧。”孟彷舟说。

    季郁问:“你不骑吗?”

    孟彷舟无奈,一时失笑,“没有后座。”

    季郁慌忙解释,“啊,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想坐后座,就是随口一问,仅此而已。

    孟彷舟挑眉,“我骑车,你呢?在后面追着跑?”

    什么人啊!季郁忍不住想骂人了。

    孟彷舟偶然冒出来的那点小小的恶劣,让她方才的窘迫顿时烟消云散。

    “我是狗啊!”她气恼,忍不住想要回击,哼道:“我才不跑,我慢慢走,我悠闲散步,我在学校看风景。”

    孟彷舟霍然一笑,“嗯,你走你的路,不需要追在任何人身后跑。”

    “我刚才开玩笑的。”

    他张开手掌,递到她面前。

    季郁支支吾吾,“干...干嘛?”

    突然伸手,不会是想牵手吧?

    “生气就打回来消气。”

    “那我不是比你还幼稚。”

    季郁说完,口嫌体正直地扬起手,毫不留情地拍向他的手心。

    重重的拍击声响起,掌心接触的瞬间,一只宽厚温暖的大掌紧紧包裹住她的手。她浑身僵住,反应变得迟缓。

    还...真是牵手啊。

    什么时候学的这套小花招?

    脸腾地一下滚烫,她傻站着,不知说些什么好。

    于是轻轻咳了一声。

    下一秒,孟彷舟手转了个方向,和她呈握手姿势。

    他晃了晃,“和好了。”

    毫无半点旖旎,像在商务洽谈。

    季郁呆怔,愣愣地眨眼:?

    飘在空中的少女心泡泡顷刻间破裂,洒下无尽小液滴。

    她又羞又恼,飞快抽回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孟彷舟懊恼地挠挠头,刚也就一瞬间的事,冲动之下不受控制地握住她的手。他推着碍手的山地车,阔步往前追赶季郁。链条吱呀吱呀,他深吸一口气,转头瞥向空荡荡的后轮处,心道早晚得换了这辆车。

    几分钟后,季郁驱散掉心里那点别扭,开口道:“你这周回家还是回出租屋?”

    孟彷舟回:“出租屋。”

    “哦,你不是每个月回一次家吗?现在都月底了,你还不回?”

    “记这么清楚,你每周监视我?”

    季郁应声,“对啊,在你身上装监控了。”

    孟彷舟笑,“回不回都无所谓。”

    回去反而不自在。

    大部分时间,小布丁都是安安静静做自己的事,耐不住孟正总是吵吵嚷嚷,孟青丽三番两次让他低声些不要吵哥哥学习,孟正怎么会乖乖听话?

    每当这时,孟青丽便会呵斥他几声,姑父护犊子得很,对儿子过分宠溺,驳姑姑,说她这是在打压孩子的天性,又阴阳怪气说着,又不是天天中考高考。

    高一刚开学的某个周末,同样的情况再次发生。

    孟青丽那时生气极了,怕孟彷舟听见,压着声音,训斥姑父是个白眼狼,“彷舟中考完为了赚钱去做家教兼职,你倒好,为了讨好领导,擅自替彷舟应下了给人家小孩补课的事,彷舟说什么别的话了?你喝了几两酒,开了句海口,害得彷舟来回公交车两个多小时,给人白白补课一个半月,倒是替你卖人情了。”

    “我向上管理,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早点涨薪升职。我平时好吃好喝招待他,我又没虐待他。”

    “招待?蒋中生,我告诉你,彷舟不是客人。彷舟奶奶嫁给我爸后,对我那么好,什么都没要,让我爸把我接到景城念书,结婚的时候说我一个女孩子没有依仗,把这里的房子给我。他那么小就没了爸妈,我爸现在又走了,我是他亲姑,我的家就是他家!”

    “他是你亲侄子,你是他亲姑,我把他当客人客客气气招待着,还有错了?再说了,他上大学,成年了总要搬出去,你不能让小正长大还和妹妹睡上下床吧?”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孟青丽叹口气,“算了,我对你这样的人不抱太高的期待。”

    “我这样的人,我什么样的人?”

    “......”

    家里隔音一般,尽管他们克制了音量,情绪激动时往往还是控制不住,孟彷舟其实都听到了。

    平心而论,姑父对他虽不亲近,但的确客客气气。有时孟青丽炖了汤没空送,便会让姑父送过来,他嘴上牢骚几句,仍旧会为他跑一趟。

    他向来是有话直言的性格,孟彷舟不知他一些话是有意或是无意,落到耳朵里,便句句都会记在心里。

    人性复杂,且他说的不无道理,孟彷舟对他没有任何埋怨。

    只是想着早点成年,早点独立,让孟青丽少为他操心。

    夜风袭来,地面拉长的两道影子在缓缓移动。

    “你怎么了?”季郁问。

    孟彷舟回过神,“嗯?”

    “感觉,你刚才有点低落。”

    那点微妙的情绪变化,她捕捉到了。

    两人走到校门口,孟彷舟越过她的问题,“龙总他妈在医院,我去看看。”

    季郁惊讶,“哪里不舒服?”

    “脚崴了,就在景大附医。”

    “那你快去吧,”季郁指着路肩停的一辆车,“我先回家了。”

    “嗯,下周见。”

    -

    曾经有位物理老师告诉他们,大考大玩,小考小玩,不考不玩。每天好好学习,考试临阵复习之时才会更加从容。

    考试前心安理得去玩耍这种事季郁做不来,认真复习还是有必要的。

    只是复习的时候不复之前的压力山大,也不硬逼着自己去执行过分严苛的计划,以至于本末倒置,影响状态。

    这次月考,她是第二。

    不知是否因心态转变的缘故,季郁萌生一种更轻松就拿了更好的成绩的错觉。她开始认为,考试有时候是不是和运气沾点边?

    开学考成绩空缺,参照上学期末,是进步的,尽管她的目标有且只有第一。

    但她开始学着坦然面对目标落空的低落,告诉自己成绩起起伏伏很正常,力劝自己保持平常心。

    出发春游的前一晚,季郁收到了一条久违的消息。

    让她失眠了半个晚上。

    即便如此,困倦依旧无法掩盖翌日出游的欣喜。

    她神清气爽地起了个早床,带着轻便的旅行背包,去到学校。

    这次春游学校放弃一些花里胡哨形式主义的活动,回归质朴与纯真,让学生到游乐园放肆玩乐。

    上大巴车时,熊天看了又看,对着坐在前排双人座的孟彷舟,疑惑道:“你坐错位置了吧?”

    孟彷舟戴着欸耳机,睁眼说瞎话,“我晕车,你两坐后面。”

    “你晕什么车,你——”熊天话还没说完就被龙竹茂蛮力拉走,惊讶问:“你干啥?”

    这傻孩子,龙竹茂把他头转向后边,“儿子大了,家长要给他留点私人空间。”

    “......”被占便宜的孟彷舟笑嗤,“滚!”

    熊天纳闷极了,直到他看见季郁坐到孟彷舟边上,他看看那边,又看看龙竹茂,眼里写着“什么情况”四个大字,“他两,嗯?”

    龙竹茂老父亲般晃头叹气,“儿大不中留啊,熊崽。”

    这边,唐凌颖和阮知汝本打算拉着季郁坐后排去,不曾想,她们路过前排时,季郁一脸淡定地坐到孟彷舟旁边的靠窗位置。

    “我坐这里。”她朝两个女孩道。

    阮知汝一脸惊讶。

    唐凌颖两眼放光地咬着手指:妈呀!好激动!

    大巴车启动后,季郁取出耳机听歌,扯了扯孟彷舟的衣袖,对方侧目。她把屏幕转向他,点开网易云音乐的一项功能。

    “要不要‘一起听’?”

    “怎么弄?”孟彷舟问。

    “你帐号是什么?”

    “ARK-M。”

    “好的,我关——”搜索出用户主页后,季郁看着头像下方的“回关”两个字,一愣,指尖指着那里,“你什么时候关注我的?”

    少年心事被撞破,孟彷舟一时无言。

    良久才吐出三个字,“不记得。”

    季郁憋笑,跳过询问他意见的环节,随机播放自己的歌单,而后打开降噪模式,将车厢内聒噪的交谈声隔绝在外。

    几首轻柔舒缓的音乐连续播完,季郁转头看向孟彷舟,发现他靠着座椅睡着了。

    少年后脑勺枕在椅背,脖子因仰靠的姿势更显修长,晨光从玻璃窗透进车厢,勾勒着他侧脸的轮廓,峭直的鼻梁,刀削的下颌线,微凸的喉结。

    他双臂交叉环抱着,双眼紧闭,睫毛在眼睑下方,齐刷刷的一片。不知是在凝思还是浅梦,双唇紧抿,眉心拧着。

    唐凌颖拿着包大袋虾片分给周边同学,站起来走到季郁座位,喊人的话刚到嘴边,看见座位上的情景后,瞬间噤声。,悄摸回了座位。

    季郁就这样,手肘支在窗边,托着下巴静静欣赏着孟彷舟的睡颜。

    “不皱眉肯定更好看。”她嘟囔道。

    车子路过一个路障,车上的同学跟着猛烈颠簸了一阵,孟彷舟迷迷糊糊睁眼,下意识朝身侧看去,猝不及防对上一道专注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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