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睡醒,她的手很热,贴在他冰块一样的手背上,被他的冷意激起一阵颤栗。

    顾不得再去捡地上的东西,她放开他的手,起了身。

    “抱歉,衣服挡着,我没看见。”

    傅聿时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将羽绒服捡起,递给她。

    “穿上,晚上冷。”

    直接穿他的衣服会显得太过亲密,但此时拒绝,又会欲盖弥彰,她接了过来。

    “好。”

    手术结束,老太太被推进病房,人还在昏睡中。

    毋庸置疑,傅聿时是个很孝顺的人。

    但一刻不离地给长辈守夜,这在他们这种习惯了花钱解决问题的阶层里,挺少见的。

    “你跟你外婆关系很好。”

    见他很细致地给老太太掖被子,她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呢喃出来。

    “嗯。”

    只收到一个字的回复,便再没下文。

    沉默的时间久到,她以为他不想对她这个外人多说什么,却又听他轻声开了口。

    “傅氏集团是她和外公一起创立的,她年轻时,为事业错失了很多,包括家庭。”

    他缓缓走到沙发这里,在她旁边坐下。没有像她那样靠在沙发背上,他将身体往前倾着,双手相扣,手肘支在腿上。

    她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到他的嗓音格外低沉,像是蒙上了层夜雾。

    “后来,她就把那份没来得及付出的爱,补偿到我们身上。我和陆樨小时候都很皮,经常被罚,但只要她在,我们就能逃过一劫。”

    “有一年暑假,陆樨被人欺负,我把欺负她的人揍得鼻青脸肿,父亲知道了,罚我们面壁思过。陆樨是女孩,罚得轻,至于我...”

    说到此处,傅聿时蓦地笑了下。

    “你怎么了?”她好奇。

    他扭头看她,她那双眼睛本就极美,还带了些不自知的媚意,而此刻眼底却多了几分懵懂的天真。

    令他心头一动。

    “她度假回来,见我倒在地上,当场被气得差点心脏病发作,把我爸妈臭骂了一顿。后来才发现,我不过是因为太困,睡着了。”

    脑子里勾勒出那个画面,聂霜不觉跟着笑了下,但很快想起什么,笑意慢慢敛去。

    没听见动静,傅聿时看向旁边的人,却发现她沉静地望着窗外。

    那双眼恢复了清冷,慢慢变红。

    察觉到他的注视,她回过神来,起了身,“我该走了。”

    他也跟着站起来,“我送你。”

    胃部再次隐隐作痛,她没拒绝他送她回家的提议。

    凌晨四点的医院,脚步是慌张的,空气是寒凉的,进出的人脸上多是苍白无措的。

    他们一路无话,脚步极慢地穿过生与死的交界带。

    室外寒气扑来,胃部的绞痛变本加厉。

    见她皱眉,他问:“不舒服?”

    攥了下掌心,她平静地扯出一丝笑,“没事,老毛病了。”

    她脸色明显不对劲,他不信她的话,去探她的手,发现她掌心冷汗涔涔,一片冰凉。

    不知道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又忍耐了多久。一着急,工作时养成的严厉语气便跑了出来。

    “撒谎撒成习惯了?”

    她忍着痛,语气也有些冲,“还不是你带头撒的谎。”

    若不是他撒了谎,将她带到长辈面前,她也不会存了惦念,以至于放不下,不得不再次过来。

    被呛了下,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妥,傅聿时握住她冰块一样的手,态度温和了下来。

    “好了,先别说话。”

    大门外突然响起救护车的声音。

    一群医护人员从外面匆忙跑进来,“雅园小区发生严重火灾,重度烧伤,快,紧急抢救.....”

    杂沓脚步声和无助的抽泣声,混杂成一锅沸腾的粥。

    一个瘦弱苍白的男子从医院门外冲了进来。他目光惶恐,扒着担架,搜寻着他的亲人,或是爱人。

    没找到,他悲伤得像头受伤绝望的野兽,在人群里横冲直撞起来。

    眼见男人朝自己冲过来,聂霜却像是被定住了,心里发慌时,就被傅聿时往一旁拽了去。

    但还是被撞到了胳膊。

    本就虚握着他的手,被这么一撞,一个趔趄没站稳。还好他反应快,将她捞过来,圈在臂膀之间。

    只是,这样的动静,已足够让胃痛的她,直冒冷汗了,下意识就借力抓紧了他。

    察觉到胳膊被她握住,傅聿时低头看她。

    她睫毛微颤,像受伤的蝴蝶。小巧精致的鼻尖,覆着层薄薄的冷汗。

    “很疼吗?”他轻声问道。

    回过神来,聂霜松了手,刚要张嘴,身体忽然腾空而起。

    她坠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抬头望去,是他紧绷的下颌线。

    “别乱动。”他声音离得很近,低头看她,“先去看医生。”

    她这问题,的确是老毛病。

    老医生检查完后,开了个药方,递给傅聿时,“受凉引起的胃痛,没什么大碍。”

    受凉?

    想起了那个没吃两口的冰淇淋,傅聿时懊恼地皱了下眉。

    “不过,”医生抬了下眼镜,望着他,“你女朋友体质太差了,得好好养养,否则以后有的罪受。”

    被误会了,聂霜也只是盯着老医生桌上那盆仙人掌,沉默着。

    她习惯了把这类难题,交给他。

    不知是懒得开口,还是觉得无伤大雅,他却并未多做解释。

    只接过药方,看了眼,对老医生道:“好的,谢谢您,我们以后会注意的。”

    那样子自然流畅,仿佛他当真是一个陪着女友深夜求医的体贴男友。

    傅聿时将她带回了老太太的病房,那里有单独的家属休息区。

    他让她在里面休息,他去医院旁的便利店给她买了暖胃贴。

    回来时,他的母亲已经抵达。

    傅芸先去看了眼傅老太,听说聂霜也来了,还在陪护的过程中生了病,过意不去,过来休息区对她嘘寒问暖。

    第一次见到母亲口中哪哪儿都好的姑娘,傅芸的热情比董珏有过之不及。

    临走时,还握着她的手,一脸宽慰,“老太太终于可以安心等着你们订婚了。”

    即便知道她和傅聿时之间是假的,但这句话,还是让聂霜没来由的心慌了起来。

    心悸盖过胃痛,搅得她无法安宁,拒绝了他让她继续在这里休息的提议,她只想立刻逃离。

    怕麻烦他,又补充了句,“我可以自己回去。”

    见她态度坚决,傅聿时只迟疑了几秒,便用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送你。”

    车穿梭在雾气弥漫的凌晨,大雾笼罩的城市,一时分不清是即将天黑,还是天明。

    行驶缓慢的车内,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耳边就响起傅芸的话,以及她那副恨不得立刻让他们订婚的表情。

    老太太的心脏手术既已做完,他给过的承诺,要如何兑现?

    这问题本不该她操心,但介于刚才傅母让人惶恐的热情,她觉得有些事,还是要确认清楚。

    “你外婆什么时候可以痊愈?”她问。

    “再修养两三个月,应该就没什么大碍了。”

    她微微点头。

    像是猜透了她的顾虑,傅聿时直视着前方,“等她病好了,我会跟她解释清楚。”

    “那你打算怎么解释?”

    “你希望我怎么解释?”他偏头看她。

    深夜的街道寂静寒凉,她觉得他的眼神也有些冷。

    被问住了,她盯着他,没吭声。

    不等她回答,他又继续道:“就说我们分手了。”

    这句话像是某种保证,她终于不用再撒谎骗人,也不用再担心事情的走向失控了。

    “那养病的这几个月,如果她想见 ...”聂霜低了头,将那个“我”字咽进喉咙。

    “我会跟她说,你工作变动,出差去了。”

    这个方法不能解决根本问题。聂霜皱了眉,下意识把想法低喃出来

    “一次两次还可以,说多了很容易被拆穿。”

    “你有更好的办法?”

    “其实老太太需要的是这么个人,至于具体是谁,不重要。”

    察觉到她话中有话,傅聿时没应声。

    “之前为了应付我妈,我在网上找过人帮忙,挺专业的,肯定能哄老太太开心。”

    她望着窗外,声音淡淡的,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像这深夜的雾。

    明明在眼前,却又抓不住。

    “最能哄她开心的,是你。”他沉了声,将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聂霜一时怔住。

    夜色中,她没去看他的表情,默了半晌,又提议道:“如果假的不行,试试真的呢?”

    “什么叫真的?”他语气冷了下来,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用力。

    以她现在恨不得跟他撇清关系的态度,他当然不会妄想,是跟她来真的。

    “听说,想跟你们家联姻的不少,不如认真找一个门当户对的,既能够哄老太太开心,顺便也把婚姻大事解决了。”

    她也不知道,为何要同他说这些,或许是出于对老太太的愧疚,又或是其他。

    “虽然我很想在我妈面前,用你来做挡箭牌,但现在,你显然更需要一个货真价实的另一半。”

    她也担心过,如果他真有女朋友了,聂舒曼很快就会明白什么,她会再次陷入泥潭。

    但她更明白,他不可能陪她演一辈子的戏,她也不会跟他假戏真做。

    车已抵达。

    幽静而空荡的别墅区,更衬托出车内的低气压。

    熄火后,傅聿时看着她,一字一句,语气凛凛。

    “聂霜,你是不是认为我傅聿时不配拥有真正的感情,婚姻于我而言,只能是工具?”

    她只是提议,他觉得不妥,大可以不放在心上,但也没必要发火。

    懵了一瞬后,聂霜本能地解释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见他冷冷看着前方,并没有再开口的意思,她突然有些委屈。

    车灯被他熄了。

    沉默地在黑暗空间里呆了几秒,她解开安全带,将那条被她当成围巾的披肩解下来,放在副驾驶上,推开了车门。

    “等下。”他叫住她。

    他跟着下车,从后座拿出刚才在便利店买的暖胃贴,绕过去,递给她。

    她看着他,没接。

    “你真的不知道我刚才为什么生气?”

    他眸色一沉,突然想把那些憋在心里的话,都一股脑吐出来。

    后知后觉的脾气翻涌而出,聂霜的语气也疏冷了下来。

    “不知道。”

    也不需要知道。

    见她一脸冷淡,他心里跟着一沉。是他着急了,但他受不了她这样凉薄的眼神。

    “如果婚姻于我只是工具,那事情就好办多了,我也不用在这跟你......”

    话被她打断,她的语气跟眼神一样凉淡,比这深夜的风,还刺骨了几分。

    “对不起,今晚是我自作主张,多管闲事了。你的瓷器我会按时交付,至于你的婚姻观,我没有兴趣了解。”

    她以后,不会再做这种逾越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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