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资料跟他锁在抽屉里的那份截然不同,像是从某个新闻报道中打印出来的。

    大抵是因为涉及到了傅家,一个隧道车祸的新闻被报道得异常详实,标题就已经赫然出现了傅之远的名字。

    傅聿时没敢继续往下看,只扫了眼开头,就已经被一双无形的手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心头涌起一种末日降临的恐慌感,心跳骤停,呼吸凝固。

    手背青筋凸起,他将那刺眼的东西用力揉成一团。

    “你回来了?”

    听到窸窣动静,躺椅上的聂霜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偏头望向旁边的男人。

    她语气平静得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这让傅聿时惶恐不安的心生出一丝侥幸。

    “嗯。”

    他将手中那团纸扔进身后的垃圾桶,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半跪在她的躺椅旁。

    “我定了餐厅,我们晚上出去吃饭好不好。”

    聂霜盯着他,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你上回不是说附近那家日料不错吗,今天再带你去吃。”他很有耐心地哄着她。

    躺椅上的人还是没吭声,只缓缓从椅子上起身。

    转头看向他时,那双动人心魄的眼睛失去了焦点,像空洞冰冷的玻璃珠子。

    一种无意识的冷淡,惊得傅聿时心里发慌。

    “如果不想出门,那就在家里吃。”他跟着起身,语气不容置喙。

    “傅聿时,我...”

    他打断她,有点专断的意味,“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傅聿时。”聂霜忽视他的问题,“我有话跟你说。”

    “吃完饭再说。”

    傅聿时避开她的视线,牵着她执意往外走。

    身后的人却猝不及防抽出手,他宽大的掌心倏然一空。

    什么也没握住。

    心也跟着悬空了起来。

    老天爷没有容许他再逃避。

    刚回过头,聂霜的话便劈头盖脸朝他砸来,“周玉山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伪装被打碎。

    真相被赤|裸|裸地撕开。

    穷图匕见,傅聿时没法再自欺欺人了。

    他深吸口气,缓缓看向聂霜,唇微张,终究只吐出两个字,“抱歉。”

    聂霜却意外地平静。

    她微微摇头,“不关你的事,也不关大哥的事。”

    那晚在他书房看见相关的资料后,她就在网上查找了当年的新闻调查报告。

    双方都没有原则上的问题。

    是那日天气太差,雾气弥漫了整座城市,能见度太低,高速行驶中人走了神,酿成了惨烈的结局。

    所以她很清楚,那场意外双方都是受害者。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能避免的。

    如果没有她的邀约,周玉山不会大清早就骑着摩托去机场。

    所以,她才是真正的罪人。

    “唯一需要为这件事负责的,是我。”

    她面目冷淡地说出这句话,像一个没有灵魂的漂亮玩偶。

    这是命运开下的最恶毒的玩笑,在萧煜给她暗示的时候,就已经埋下了伏笔。

    “聂霜!”

    傅聿时深皱眉头,用力握住她的肩膀,像是要叫醒她,“那件事是意外,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不要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

    “怎么能无关呢?”她唇角微动,脸上呈现出一种透明的苍白,“是我的执意害死了她。”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放过自己好不好。”傅聿时低声哄她,又像是在哀求。

    “过不去的。”

    聂霜张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他,脸上终于裂出一丝表情,继而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不停地往下掉。

    “怎么可能过得去。”

    这些年守着烟雨赎罪,为的就是慢慢地去弥补良心的黑洞。曾经在无数黑夜折磨着她的事,如今又卷土重来。

    她以为有他在,她便可以面对过往的一切,却没想到,他竟然也跟她过往的残破有关。

    傅聿时心疼地抱住她,“如果过不去那个坎,那我们就一起慢慢地去弥补,好吗?”

    “弥补?”她机械地重复他的话。

    “嗯,你说周玉山很看重烟雨,那我们给烟雨投资,让它在行业里发光发热,让周玉山在天有灵能够欣慰。”

    聂霜呆了几秒,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她猛推开他,几乎尖叫起来。

    “没用的。”

    “为什么没用?”

    “她已经不在了,她看不见了。”

    不提烟雨还好,一提聂霜几乎快崩溃。

    当年周玉山为了守住烟雨,放弃了高考,最后却葬命在自己手里。她那么珍爱烟雨,却没能目睹它起死回生。

    见她情绪过激,傅聿时怕刺激她,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将她揽进怀里,轻抚她的头发,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意识到刚才的失态,聂霜闭上眼,深吸了口气。

    “其实在我们搬过来的那天晚上,我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我以为自己可以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自私贪婪地跟你在一起。”

    就这么藏起自己的负疚和软弱,去过另一种生活。

    她终于哭出了声,抽泣起来:“可我还是...做...做不到。”

    “所以呢?”

    傅聿时握着她肩膀的手不觉用力,像是要嵌入她的骨骼中,语气不自觉带了威胁的意味,“你想做什么?”

    聂霜眼眶发红,哀求他:“你让我走,好不好?”

    “这是我们的家,是你的家。”傅聿时几乎咬牙切齿,“你想去哪儿?”

    “去哪儿都好,反正我没办法心安理得跟你呆在一起。”

    这段时间被负罪感鞭挞,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不可能。”

    他用力将人拽进怀里,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死死箍着她的脊背,像是恨不得把人嵌进自己的骨血,“我不可能让你走。”

    聂霜天旋地转,被他坚硬的怀抱硌得生疼,连气也喘不过来了。

    “傅聿时,你放开我。”她伸手推他,“你弄疼我了。”

    “除非你收回刚才的话,我们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男人无视她的感受,忽然变得又冷又凶。

    怎么可能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聂霜苦笑。

    即便那是场意外,但意外终归是跟傅家扯上了关系。

    而她现在和傅聿时在一起,他们还要订婚,还要拥有旁人眼里的幸福。

    这无疑是对周玉山的背叛。

    她在黄泉之下,而自己却要跟与她之死牵连甚深的人,成为家人。

    她做不到。

    挣扎不了,聂霜忽然张嘴去咬傅聿时胳膊,禁锢着她的人却纹丝不动。

    她使劲浑身力气,牙齿隔着他薄薄的针织,几乎快嵌入皮肉。

    直到闻到了血腥味。

    “你为什么不躲。”

    她松了口,眼眶迸出滚烫的泪,再次情绪失控地伸手锤他,用脚踢他。

    傅聿时忍着痛,抱着她的手没有丝毫松动。

    他睨着她,边抬手擦干她的泪,边语气很凶地开口,“发泄完了?”

    聂霜一把拂开他的手,瞪着他,“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让我走?”

    “你死了那条心。”他冷笑一声,“这辈子都不可能。”

    “你!”聂霜说不过他,趁他松手,抬脚就要离开。

    下一刻,却被他拽了回来。

    他将她压在落地玻璃窗上,双手反剪在头顶,恶狠狠地吻了下来。

    唇被他咬破,血腥味弥漫在口腔。

    大概是哭累了,也叫累了,聂霜终于不再挣扎,任由自己成为他掌中的俘虏。

    察觉到她的冷意,傅聿时停了下来。

    “对不起。”

    他抬手擦去她唇角的鲜红,又将人重新搂进了怀里。

    聂霜彻底安静了下来。

    她将脸贴在他胸口,看起来乖乖的,像是彻底缴械投降。

    “你知道吗,自从知道这件事后,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当看见你,我就会想起大哥,想起那日的车毁人亡。”

    眼泪几乎湿透他胸前的衣服,她的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如果你真的为我好,就放我走好不好。”

    傅聿时向来知道自己是一个自私卑劣的人,为了不让她离开自己,他隐瞒了于她而言如此重要的事。

    可是当他听说她在这里连一个好觉都没有时,他又有些动摇了。

    “你想走,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他哽咽着,嗓音喑哑。

    “对不起。”

    “你答应过不会离开这里的。”

    “对不起。”

    好像除了这句话,聂霜再也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了。

    傅聿时沉沉叹了口气,像是对命运无奈的妥协。

    他松开她,伸手将她被泪水浸湿的发丝挽到耳后。

    “我只能答应你暂时分开,我给你时间去想明白这件事,但分手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还有,这件事不能让长辈们知道。”

    他只把她的离开当成是一次吵架,该订的婚不会取消,他更不会允许她与自己斩断联系。

    聂霜太累了,没有再张口反驳他。

    ---

    分开后的那段时间,聂霜一直住在烟雨。

    答应过傅聿时不惊动身边的人,她守口如瓶,谁也没透露半分。

    面对烟雨几人的疑惑,她只说傅聿时出差去了,房子太大,她住着空荡,再加上这段时间忙,加班多,索性就暂住烟雨了。

    一直这样下去,谎言迟早会被拆穿,她趁着空闲时间又开始看房。

    她并没想过跟他究竟是短暂分开,还是正式分手。

    当初离开,只是觉得实在无颜面对,也无法心安理得享受他给予的一切美好。

    然而离开了,却发现难受并没有一丝一毫的衰减。

    没有他的第二天早上,聂霜起床洗漱,看见空荡荡的手指,心下一惊,心急如焚四处去找她的戒指。

    晕头转向一圈,才想起戒指在她离开时,就已经摘下来还给他了。

    她在镜子前呆立了好久,才伸手去接了捧冷水。沁凉的水拍打在脸上,哽在心头的那口气才终于咽了下去。

    日子变得浑浑噩噩,睡眠也更加糟糕了。

    她总在凌晨三四点才睡着,五六点又醒来,伸手去抱枕边的人,扑了个空,才意识到他已经不在身边了。

    又或是,辗转反侧到下半夜,她口渴起来喝水,一摸床头柜,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他提前准备的温水。

    昏昏沉沉地过了几天,李早看出她不对劲,各种旁敲侧击,她只说大概是订婚前的焦虑。

    李早再要细问,就被一通来自他二叔的威胁电话打断了,说是按照长辈的遗嘱,烟雨也有他的份。

    这件事,几年前周玉山去世前就闹过一次,聂霜是知道的。以为早已平息,没想到二叔不甘心,又开始作妖。

    李早无奈,只好收拾行李回去跟他谈烟雨的归属问题。

    剩下的人,徐若大大咧咧,除了沉浸在修复工作中,平日里依旧没心没肺跟在苏行知身后,丝毫没发现聂霜的问题。

    苏行知是个敏锐的人,自然察觉到聂霜的不对劲,犹豫了几次,终于在某个午后,趁徐若不在时,跟她开了口。

    “你也知道,我留在烟雨,是因为有你们这帮朋友,如果你遇到问题也瞒着我,不把我当朋友,那我留下也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他一开口就带了威胁意味,聂霜哑口无言,被他戳中软肋,她到底如实道了出来。

    苏行知倒没有急着下结论,只是问了她两个问题。

    “你觉得对不起周玉山,所以才选择跟他分手。那你现在这样,就良心安稳了?”

    “如果真的跟他分开了,有朝一日他跟其他女人结婚了,你这辈子会不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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