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绾醒来的时候,发现有个婴儿正在她旁边安睡。

    小红脸、皱巴巴,跟晕过去前看到的模样没什差别。

    嗅着婴儿身上的馨香味儿,宁绾忍不住凑近,想要亲一亲孩子的额头。

    在即将靠近婴儿的额头时,她的动作又停住了。

    愣了几息后,宁绾还是轻轻地在婴儿的额头上落了一个吻。

    同时一滴泪落到了婴儿眼睑。

    婴儿仿佛感受到了什么,缓缓地睁开了眼。

    琥铂色眸子倒映于黑亮眼睛的瞬间,婴儿当即笑眼弯弯,冲着宁绾咯咯地笑了起来,

    ,

    婴儿大概想伸出胳膊求抱抱,无奈襁褓束得扎实,只能不停地滚来滚去。

    宁绾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涌动的情感,连忙起身把孩子抱起。

    眼见孩子不停地挣扎,她腾出一只手,把孩子如同莲藕般的胳膊从襁褓拿出。

    这个孩子刚被解放了双手,就不断试图抓她散开的长发。

    宁绾眼底泛起如水的柔软。

    她以前也照顾过大哥的两个孩子,内心对他们也是异常的疼爱。

    但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占有欲。

    只要想到不久就要抛弃孩子,她内心就有股撕心裂肺的舍不得。

    她不明白,仅仅一面,怎么就产生了如此浓烈的感情。

    在一旁打瞌睡的春红,被耳边窸窸窣窣的动静惊醒,连忙拿了了个引枕垫在她身后,“夫人,三姑娘是真的亲您,离你半步都不行,昨个儿世子命我抱去给老爷、夫人看,我刚走出门外,三姑娘就哇哇大哭,一直哭了好久,世子本以为三姑娘哪里不舒服,还请了周大夫过来看,周大夫瞧后,三姑娘哭声中气十足,没看出任何问题,正在纳闷之际,发现一放到您身边,三姑娘立刻就不哭了,说这孩子生来就依恋母亲。”

    宁绾以为她说得是讨巧话,没有过于在意。

    结果,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就明白春红还说得轻了。

    这孩子仿佛要知道宁绾要离开一般,只要离她超过了一尺之远,就会啼哭不止。

    见过的人无不啧啧称奇。

    更令人惊讶的是,奶娘在喂养她时,忽然面皮一阵抽搐,差点把怀中的婴儿摔出去。

    吓得宁绾心脏都骤停了一刻,她猛地从床上跳起,把女儿从奶娘的手中抱了过来。

    “夫人饶命,实在是——”那奶娘自知差点闯下大祸,可是谁能想到一个出生还不到两天的婴儿,竟然有那样大的力道,虽然不可置信,但身体上痛楚无法骗人,“三姑娘吃奶的劲儿太大了,奴婢一时受不了,才差点惊了三姑娘。”

    宁绾仔细观察着奶娘的神情,觉得她的神情并不似作伪。

    可她昨天也喂过女儿,并没有感到任何异样之处。

    要不是昨天婆婆搬出国公府规矩,请了一个奶娘过来。

    她原打算亲自喂养孩子直至离开的那一天。

    宁绾半信半疑,想着有些孩子吃奶确实力道大。

    以前嫂嫂就抱怨,婺哥儿吃得她生疼。

    想必女儿也是如此,这足以说明女儿身体健壮。

    宁绾让春红扶起了奶娘,还令人取了一个银裸子给她压惊。

    “胡扯,一个刚出生两天的孩子,力气能大到哪里去,你当本世子的女儿是什么!”虞岳听闻此事,竟然大动肝火,他的女儿才出生两天而已,娇嫩得跟一块儿豆腐般,竟敢差点把她摔在地上,“魏国公府是留你不得了。”

    虞岳原本要将奶娘发卖,经过宁绾求情,才略作妥协,把奶娘送回了亲娘处。

    此时孩子刚吃了奶,但似乎也没有任何睡意,正躺在宁绾怀里好奇地看着他。

    昨天宁绾生产凶险,他也没来得及细看孩子,只知道哭得厉害,怎么哄都哄不住,连哭了几个时辰,直到深夜送回宁绾身边才偃旗息鼓。

    今日出门前,倒是认真看了眼孩子,只是在睡着,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虞岳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小团子,目光落到那如同墨玉般眼睛,不由微微笑了笑。

    果然跟他生得一模一样。

    这孩子在他跟宁绾婚前就有了,他母亲一直怀疑这孩子身世,时常旁敲侧击地试探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

    可刚刚回来的时候,就满口乖孙女,兴致勃勃地命人准备请柬、红鸡蛋,打算向通家之好广而告之。

    “我会亲自给女儿挑个乳母。”看到女儿伸出了小胖爪儿朝他抓来,虞岳淡笑着把食指伸给了她。

    只是指尖刚触上那肉嘟嘟的小手,他的脸色当即变了。

    宁绾注意到他眼底的惊讶,瞬间明白他们大概真的冤枉了奶娘。

    虞岳很快便恢复如常,只是指尖始终摆脱不了女儿的胖爪。

    宁绾连忙挠了挠女儿的咯吱窝,女儿才咯咯笑着松开了虞岳。

    虽然虞岳第一时间就把手收回到了袖下,可宁绾还是注意到他的指尖已经呈现出了乌青之色。

    ……

    哄睡女儿虞兰珠后,宁绾把她脖子挂着的大东珠取了下来。

    她倒不是怕丢了,而是怕她睡着后,女儿把它给扯下来,往嘴里扔就麻烦了。

    东珠是圣上御赐,是罕见的淡金色,刚好女儿喜欢抓握东西,虞岳就请人钻了眼儿,用线穿好,挂在她脖子上,让她抓着玩儿。

    倚在床头看书的虞岳,看到宁绾轻手轻脚地把东珠收在了床头的盒子后,就起身把书随手放到了博物架上,顺便还熄掉了屋内的大部分烛火,只留了墙角的一盏小灯。

    听到他返回的脚步声,宁绾连忙往里挪了挪,身子侧到了女儿方向。

    幽暗中,她听到两声哂笑,接着感受到了身下的拔步床微微摇动。

    宁绾假装没有听到,嗅着女儿身上的馨香,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她原本打算等出月子后,就回顺天府。

    只是女儿始终不能改掉离开她就哭的毛病。

    另外女儿继承了母亲的神力,出手总是没有轻重。

    唯独面对她时,才像个正常孩子。

    所以她又留了下来,打算等女儿两岁,稍微懂些事的时候,再离开。

    想必那个时候,成哥就会对她彻底失望,不再念着她这个虚荣浅薄的女人了。

    她也曾提出要和兰珠搬到其他院子去,虞岳则表示她只要还占着听风堂女主人的身份,就要尽世子夫人的责任。

    宁绾无声地接受了,这世间本没有白吃的午餐。

    正想着心事,宁绾忽然感到腰间一沉。

    她僵硬了瞬间,自知今晚避免不了,又缓缓地放松了身体。

    当沉重的气息迎面落下的时候,宁绾心底涌起了无尽的悲凉。

    她还这么年轻,怎么就伤了身子,再也生不了孩子呢。

    ……

    宁绾自知终有离开的一天,一直想改掉虞兰珠对她的依恋。

    只是虞兰珠一哭,努力就前功尽弃了。

    虞岳也拿她没办法。自从抓周以后,她的精力越来越旺盛,到了晚上还不消停,以致于虞岳忍无可忍,强行将她移到了隔间去,结果听风堂上空鬼哭狼嚎了一夜。

    虞岳第二天不得不顶着黑眼圈上朝。

    就这么持续了半年,虞岳琢磨出了损招儿。

    白天命春红教她认字,晚上则亲自教她拳脚,以此消耗她过于旺盛的精力。

    从此之后,虞兰珠在深夜就老实了。

    但她始终改不了依恋宁绾的毛病。

    只要在三尺之内,感受不到她的气息,无论多累,她都会哭闹着找她。

    宁绾原本想狠下心直接回顺天府,可魏国公府又先后发生了几件大事。

    先是朝堂不稳,锦衣卫查到多起勋贵贪赃枉法之事,圣上雷霆大怒,短短一年间,废掉了七个侯爷,剩下二十四家公侯,家家自危。

    大概忧思过度,身体素来强健的公公忽然就病入膏肓,请了无数名医,都不见任何气色,哪怕连周造都回天乏术,公公很快就在一个深夜里去了。

    在替公公守孝一年后,又开始操持小姑子虞岚出嫁的事宜。

    在一切都准备妥当的时候,虞岳和准姑爷赵沉比武切磋,竟被其失手重伤。

    当得知虞岳可能再无生育能力之时,老魏国公夫人当即就晕了过去。

    宁绾叹了口气,兰珍先天患有心疾,京中名医皆说其活不过十岁。

    如今虞岳又失了生育,魏国公府显然已经注定要落入其异母兄弟手中了。

    老魏国公夫人自然也明白这个事实,她不敢朝始作俑者燕王发火,也不忍向重伤的虞岳责难。

    只是一腔悲愤总要有去处,于是全部涌向了宁绾。

    “在顺天府的时候,短短一个月就怀上了,怎么到了金陵,两年都没个动静!”

    老魏国公夫人似是想到了什么,神经质地看向她怀中的虞兰珠。

    宁绾在跟儿子之前,可是有个即将谈婚论嫁的未婚夫。

    听说两人感情极深,黑甲军曾信誓旦旦地表示见过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

    这两人皆父母早亡,全然没人教养的东西,说不定就干了些下流之事。

    这孩子恐怕未必是儿子的骨血。

    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宁绾抱紧了怀中的女儿。

    如果兰珠真的是成哥的孩子就好了。

    虞兰珠直觉很强,天生就能分辨出别人对她的善恶意。

    当看到老魏国公夫人的眼神时,眼神立刻就凶狠起来,抓着胸前的东珠,重重一扯。

    脖子系着的红绳,瞬间断开。

    虞兰珠握着冬珠,作势要砸老魏国公夫人。

    宁绾心中一骇,劈手从她手里抢过冬珠,不顾虞兰珠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春红将其抱走了。

    老国公夫人见状,心底怀疑又彻底散去。

    这生来没伦常的模样,确实是虞家的血脉。

    知道虞兰珠必为儿子的骨血,老国公夫人也不好再含沙射影,但心底的气没出够,当即又换了方向,继续哭天抢地,“老天爷你是真的没眼,曾韵做的孽,为何报在了我的身上。”

    宁绾垂下了眼睑,曾韵是她的外祖母,也是宣国公的先夫人。

    得知长子死于女儿之手时,曾韵当时正怀着宋庄,在向长公主发泄了怒火之后,当晚就动了胎气,经过三天天夜才生下了宋庄。

    她本就是高龄生女,又怒急攻心,生下宋庄,就散手人寰。

    老魏国公夫人对曾韵的所作所为很是鄙夷,一直认为她死得太便宜了,迟早会有果报到后人身上。

    结果确实报应到后人身上去了,长子、两个女儿皆英年早逝。

    但业报的后果似乎都让她承担了。

    那死鬼一心思慕曾韵的女儿长公主。

    她能以一介寡妇之身,进入死鬼的后院,还要归结于她曾跟长公主是密友,清楚地知道她的喜好。

    唯一的儿子先是爱上了曾韵的小女宋庄,如今又娶了曾韵的外孙女。

    结果,一个病秧子,生得儿子也是病歪歪。

    另一个更别提了,连儿子也生不出,就生了一身怪力的闺女。

    要是孙子和孙女状态,能够换一换,她多少也想得开。

    可惜老天不长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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