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明无还在喋喋不休——他话语真诚,但说出口的话,却是在干扰尤宜嘉思考。

    尤宜嘉不想听,觉得他现在说的都是废话。

    好一番努力以后,尤宜嘉冷静下来,能够集中精力耐心思考。

    假定安明无真的也是逆王遗孤。

    似乎很多事情,也可以合理化。

    其一,昭王为什么凭空捡回一个孩子来?

    孤身一人养育孩子有多艰难实在是很容易就能联想到的事情。

    况且,昭仁帝多疑善变。

    纵然昭王说孩子是捡的,昭仁帝就一定会信吗?在他眼里,这怎么就不能是昭王自己生在外面养在外面、等到孩子年岁上去身康体健的时候才抱回来的自己的孩子呢?

    昭王意欲明哲保身,那么,养孩子对他来说,弊大于利。

    可他还是把安明无抱回来了。

    因为这个孩子压根不是捡的,他是昭王兄长的亲生子。

    其二,无论是原文之中还是现在,为什么安明无迟迟不向赵千凝求亲?真的只是因为顾十安从中作梗吗?

    不是的。

    这一切,只是因为安明无身份存疑,若是盲目求娶赵千凝,来日事发,赵千凝难逃一死。

    其三,保护安明轩的方式有很多种,最好的一种就是授其诗书教其武艺,为何偏偏选择了“把人放养”这一最下乘的方式?

    只有这样,才能在来日自身难保之时,尽可能地把安明轩摘出去,保他一命。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和王府之间的关系也浅淡,更没有被用来好好培养,不足为惧。

    还有那日,赵千凝突然的异样,长久的沉默,以及尤宜嘉感觉到的她的隐瞒,到这一刻,全部都明了了。

    只剩下一个问题。

    尤宜嘉问:“你说你是逆王遗孤,有什么证据?”

    安明无迟疑,思考许久,摇头,“没有证据。”

    逆王遗孤不是什么好身份,完全没有冒认的必要,尤宜嘉完全不怀疑安明无是在骗她,但这不妨碍她装作自己不信。

    “没有证据?没有证据世子就在这里同我妄言,可是知道近日有关于逆王遗孤的传言甚嚣尘上,心道是逆党要重新出山,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这身份按到自己头上,想要谋取皇位?”

    尤宜嘉冷笑一声,嗤道:“可我记得,那日夜里,在十皇子被杀之后,世子可是言明,自己不要皇位的。”

    安明无脸色微变,却没有表现出很多的慌乱,偏头看一眼——

    那是安明轩的方向。

    安明轩现在已经彻底懵圈了。

    从安明无说出那句“我是逆王遗孤”以后,安明轩就彻底懵圈了。

    等他好不容易好转一些,脑子能够转动了,又听到尤宜嘉说什么“十皇子之死”、“曾经密谋谋夺皇位”……

    安明轩又懵圈了。

    但他只是懵圈,并不害怕。

    在场的人,一个是护他成长的哥哥,一个是教了他一些东西并且很靠谱的尤宜嘉。

    这两人,他都十足信任。无论他们要做什么事,他都只会接受,并尽其所有给予最大助力,不会觉得他们想法癫狂不应该。

    但这消息量实在太大了,他得缓缓。

    他一直都知道尤宜嘉和安明无、赵千凝等人在图谋什么。只是,他原以为是顾十安的命。却没想到,原来是要皇位。

    而且,十皇子被发现身死是在白天,可尤宜嘉方才所言,分明提及“那天夜里”。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十皇子是被他们杀的。

    仔细想想,安明轩知道是哪一天——他跑来找尤宜嘉,尤宜嘉告诉他“要始终把自己看得最重要”的那天。

    那个时候,十皇子已经被杀了吗?

    后来的十八皇子也是他们杀的吗?

    之后他同尤宜嘉一起赏梅,尤宜嘉劝他前往军营,也是在那一夜。

    那个时候,尤宜嘉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吗?

    事情太多太杂,安明轩讶异于自己竟然能把它们串联到一起。

    他从来都笨,能做到这样,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一件事。

    所以现在,他很庆幸,庆幸自己想到了这些。

    他知道安明无在看着他,因为担心他害怕,担心吓到他。

    安明轩想了想,说出自认为能够让他宽心、也让尤宜嘉觉得自己是有用的一句话:“哥,我决定了,我不当火头军,我要努力当上将军,我一定要成为可以帮助你们的人。”

    说完他摇摇头,“或许我不能很快当上将军,可能还是要从火头军做起,也可能我永远当不上将军。但无论怎样,我都会挡在你们面前,用我的性命去保护你们。”

    安明无要吓死了。

    尤宜嘉也很惊讶……不,或许说“受到了惊吓”更为合适。

    安明轩为什么丝毫不感觉害怕?

    不等她问出这个问题,安明无就先一步沉声问道:“你说什么?!”

    安明轩听出他生气了,却还是不闪不躲,正面回应,“我说我要帮你们。如果有一天真的需要有人死,我先。”

    安明无真的快被他吓死了。

    他今日主动表明身份,为的是待到日后,在千钧一发之际,能够拜托尤宜嘉用自己的命,去换他身边所有人的命。

    ——莫名的,他就是觉得尤宜嘉有这个能力。

    可是现在,他希望活下来的其中一个人,一个不久前才告诉他自己会拼力保全自身的人,说要挡在他前面用自己的命去换他的命。

    安明无没办法不生气,他对安明轩斥道:“乱说什么!”

    安明轩坚持:“我没有胡说,我就是要保护你们!”

    安明无叱责道:“把刚才那句话收回去!”

    安明轩耍无赖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要让我收回去,你先给我看看怎么把泼出去的水复原。”

    安明无:“……”

    尤宜嘉:“……”

    就怎么说,刚才那瞬间,安明轩仿佛和祁连丰合二为一了。

    就是那啥,二傻子*2版。

    安明轩自觉失态,垂头沉默一瞬,再抬头时,却依旧坚持道:“我不会把话收回去的。如果有一天,真的要有人死,那就我——”

    “等等。”尤宜嘉不想再听他们扯皮,问了一个她十分好奇的问题:“安明无,你为什么认定了自己会死?”

    安明无怔住。

    若在刚才,他会毫无隐瞒地告诉尤宜嘉自己的请求。

    告诉她,若是有朝一日东窗事发,请她想办法用自己的命,换所有人的命。

    因为那时候,他有那个自信,知道不会再有人被牵连进去。

    父王、千凝、赵将军,他们都是胸有沟壑之人,明理晓情,不会做那种傻事。

    他原来十分担心的安明轩,也在不久前告诉他,自己会把性命放在第一位,拼力保全自身。

    所以安明无那时候能说,也敢说。

    可是现在,看着安明轩坚持的表情,丝毫不退让的态度,安明无知道没可能了。

    ——安明轩还是会被牵连,他会去救他,哪怕知道自己能力不济,可能要送命。

    安明无突然很后悔,早几年不应该什么都不教给安明轩的,不然,不然,他就不会这么无所畏惧了吧。

    不是都说,无知者无畏么。

    当然,他这么说,没有贬低安明轩的意思。

    ……

    但无论如何,安明无这时候不敢回答尤宜嘉的那个问题了。

    可尤宜嘉已经想通其中关窍,并且说了出来,“你想用你自己的命,来换其他所有人的命,是吗?”

    至于方才为何只用了安明轩来让尤宜嘉共情,没有提及其他人,大抵是因为只有安明轩在。

    话语总是无力,目之所见却震撼人心。

    安明无希望尤宜嘉看到他们兄弟情深的那一幕,这样就更有可能打动尤宜嘉。

    不得不说,安明无所料不差。

    只可惜他碰上了尤宜嘉。

    你们的确情深,可那与我何干?

    尤宜嘉是这么想的。

    最重要的,尤宜嘉不喜欢被人算计。若是她走在路边,碰上了这种事,她或许会去帮忙,可若是有人主动把这些事摆在她面前,道德绑架她去看,尤宜嘉就不怎么想管了。

    而且……尤宜嘉看着安明无,又问:“你的命,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能用你一个人,换你心中所想的好几个人?”

    “安明无。”尤宜嘉轻笑,“你到底是把自己看得太重,还是把昭仁帝看得太仁慈?”

    “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尤宜嘉说:“无论你怎么做,只要你是逆王遗孤,并且身份败露,除非你的势力足够与昭仁帝相抗,不然,你、你身边的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

    她这般不留余地地点破这个事实,安明无脸色霎时白了。

    尤宜嘉:“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帮忙,可是抱歉,我能力有限,做不到。”

    这不是她说谎,实在是真的不能再真的真话。

    尤宜嘉如今行事,无论是想要杀了顾十安,还是试着去夺皇位,这一切的出发点,都是两个字——

    她想。

    但安明无所托,她不想。

    因为先一步见到安明无的刻意心机在这时已经不算什么了。

    最重要的,是尤宜嘉不想死。

    她纵然从系统那里得来了绝世武功,但她依旧是肉体凡胎,受伤了会痛,血流尽了可能会死,她不愿意冒那种险。

    安明无脸色更白,但也立刻明白了。

    尤宜嘉在他们之中,总是处于很靠谱的领导位,安明无先入为主,觉得那样可以。

    但其实不是那样的。

    尤宜嘉是会害怕的。

    而且,他没有资格去一定要把这件事情拜托给她。

    “抱歉。”安明无诚心实意地说:“方才是我多事,还希望你不要怪罪。”

    尤宜嘉坦诚:“我没有怪罪。”

    她现在对于安明无的不喜,只是因为他在处理和赵千凝的事情上的含混模糊,与旁的没有任何干系。

    至于方才的事,她一开始确有抵触,但更多的是对于事件本身,说开了便罢了,不值得一直惦记,那样反而劳心费神,无聊无趣。

    尤宜嘉瞥一眼安明轩,见到他神色闪烁,明显是在纠结。

    这不难想通。

    “逆王遗孤”的消息,是他们一起传出去的。安明轩如今这样,不外乎是在纠结要不要告诉安明无。

    若是说了,恐担心引得尤宜嘉不悦,若是不说,又害怕安明无真的拐进死胡同再出不来。

    ……

    尤宜嘉没有对他的行为做出任何评价与干涉,只是告诉安明无:“你所忧虑害怕的事情,发生的前提是你真的是逆王遗孤,可如果你不是呢?”

    安明无抬头,诧异,不解。

    尤宜嘉微笑,“世子身在局中,自然容易被迷了眼睛。其实破局之法,只在一句话。这句话我方才也说过了——你有证据吗?”

    安明无眉心渐渐舒展一些,却也未完全舒展。

    是否为逆王遗孤,要看证据。

    可是现在,连他自己都不能证明自己的身份,别人又如何证明呢?

    倘若真有那一天,那便是穷途末路——别人要他是,他就只能是。

    但那种情况,又怎么会发生?

    逆王遗孤,昭王世子。

    这两个身份,泾渭分明,又有几个不知情的人会把他们联想在一起呢?

    尤宜嘉宽慰他:“你是昭王世子,便只是昭王世子。”

    安明无:“多谢姑娘点拨。”

    尤宜嘉没放弃自己道长的身份,“出家人看得总是要明白些。”

    她话音落下,一旁的安明轩脸色微变,苦恼不已,一瞬之后,他心慌意乱。

    尤宜嘉没看他,不知道他这番变化。

    这件事到此为止。

    至于尤宜嘉一开始想要同安明无说的关于他和赵千凝之间的事,尤宜嘉已经不想再说了。

    安明无能从逆王遗孤摇身一变,成为昭王世子,想来少不了赵学博的努力。

    那就说明,赵千凝、赵学博、昭王,都是这件事情的知情人。

    这世上还有个隐藏着的逆王遗孤顾十安。

    如此,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乱更杂,牵涉繁多,已经不再是尤宜嘉可以管的了。

    而且,尤宜嘉也不想牵扯进去太深。

    她只是好奇,这世上有两个逆王遗孤的事情,有几人知晓。

    彼时放过顾十安的事情,赵学博可有一并告诉昭王等人?

    但这个问题,尤宜嘉暂时是无法得到答案了。

    或许有朝一日,她能够从赵千凝口中得知。

    等等,赵千凝怎么还没回来?

    ·

    “千凝——”

    离开余慕荷两人所在地,赵千凝孤身走在路上。马蹄踏踏声自身后响起,随后她便听到了这令自己嫌憎的声音,本能加快脚步。

    转念一想,无济于事,索性回头直面。

    这一回头,就看到了顾十安。

    他面容带笑,瞧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你猜我沿路过来,看到了什么?”顾十安翻身下马,兴味盎然地看着赵千凝,卖关子一般,“很有意思的事情哦。”

    赵千凝:“我不想知道。”

    顾十安:“和余慕荷有关,你也不想知道吗?”

    赵千凝:“慕荷若愿意让我知道,自然会告诉我,不劳顾大人费心。”

    “也是,你们关系总这么好。”顾十安突然意味不明道:“你身边的人都同你好,也都讨厌我。”

    赵千凝:“顾大人言重了。”

    顾十安撇了撇眉,“啧”了一声,兀自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

    “余慕荷那个青梅竹马好哥哥,不知怎的,跪在她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赵千凝:“……”

    余慕荷丢人丢大了。

    都跑那么远了为什么还能被这个狗东西发现!

    思索一瞬,赵千凝决定想办法帮他们瞒下,便道:“顾大人许是看错了。”

    顾十安少见的好脾气,朗朗一笑,“那就是我看错了吧。”

    赵千凝诧异一瞬,抬头看他。

    顾十安惊喜地问:“你喜欢我这样,是吗?”

    赵千凝:“……顾大人不要再说这种玩笑话了。”

    顾十安看她一阵,突然说起另一件事,“近日,京城中总有传言,说是‘昭仁有尽时,逆王有遗孤’……千凝你怎么看?”

    赵千凝表现出她应该有的情绪,惶惑不安地问:“那羊皮纸不是已经交给陛下了吗?为何还会传出去?”

    顾十安凝望着她,不放过她任何表情变化,却仍然没有从中发现任何破绽端倪,轻笑道:“不清楚呢。只是这真是很好笑的一件事。”

    “若是真有逆王遗孤,为何这么多年从未出现,直到这时候才有风声?”顾十安希望赵千凝循着他的节奏问他话,一齐说这件事,可赵千凝没有,她始终都是惶惑的表情,蹙眉思考,不问他任何言语。

    顾十安只好自己去问赵千凝:“千凝觉得呢?”

    赵千凝不入他圈套,只道:“我不清楚。”

    “千凝对我,真是一日比一日戒备呢。”顾十安不再笑了,声音也冷下去,凛声道:“若是我说,当年那场大火,真的有人逃出,逆王遗孤确有其人,千凝……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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