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是一个在无间待了千年的游魂。

    无间之中游魂众多,大部分是因忘不了前尘旧事,不愿进入轮回,便在黄泉路上游荡。等着时间流逝,慢慢忘却了前尘,甚至慢慢忘却了自己。

    作为破坏天地规则的处罚,等游魂忘却自己是谁时,便会魂飞魄散,再无入轮回的机会。

    缪却是与众不同,她从来没有想起过自己是谁,但是她在无间却平安过了千年。

    缪这个名字,还是无间主给她赐的。

    她只记得,当初审判她时,无间主透过观世之镜去看她的人生,末了只是一声叹息:“你身上怨气太重,尚有因果未了,且留在无间罢,待千年之后,再做定夺。”

    缪想不通,她长得这么温柔,哪里来的冲天怨气。

    不过无间主并没有解释,给她赐了名,便令鬼吏将她带去无主之城。

    在无主之城,会有无间匀出的香火分给她,不愁吃喝,也不愁会被恶鬼欺负。

    不过缪对无间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在无主之城待了一段时间,觉得每日混吃混喝很是无聊,于是决定在无间四处走走。

    刚开始鬼吏不知道她的因果,总是隔三差五就把她当成不愿入轮回的游魂投入狱中。

    哦,对,那些私自逃离轮回的游魂,只有一辈子待在曼殊沙华中才不会被鬼吏带走。据说曼殊沙华有一种特殊的毒性,会令魂体如同遭受地狱之火灼烧。所以虽然逃脱了轮回,却要永受火焚之苦。

    缪开始时有些奇怪,为什么那些游魂都喜欢去花里待着,于是试了一下,被火焚烧的滋味让她这辈子不想再尝试。

    而且待在这花丛里,她居然还会流血,更是赶紧离得远远的。

    就因为如此,她便被鬼吏捉到了。

    于是无间主每每都需捞她出来,顺便叮嘱她早点回无主之城,那里最安全。

    不过无间主说归说,却也没有拘着她,所以缪也就心安理得的继续游荡。

    久而久之,无间的鬼吏便知道了有一个游魂名叫缪,是无间主点名留在无间的,不用管她。

    缪每日生活便是听佛剑大师诵经,无间主说她身上怨气重,诵经可以消弥一些怨力。

    于是她每日准时打卡,听完后再去玩,除了一些特别机密的地方,缪几乎把无间转了个遍,包括刀山火海狱她都去过。

    不过她也并不是整日无所事事,无主之城也会给她安排一些事情做,变相地教会了她许多技能。

    缪忘记了前尘,所以也不觉得在无间待着有多差,不入轮回似乎也没什么关系。

    后来,她认识了一个游魂,名叫姬妤。

    姬妤比她进来晚几年,一身红衣,怨气极重,不愿进入轮回,便飘进了曼殊沙华,鬼吏叮嘱她小心姬妤。

    缪有点好奇,于是时不时来看看她,只是姬妤藏得很深,并不一定每次都能见到。

    姬妤在曼殊沙华里待了几百年,身上怨气丝毫不减,缪看了她好久,终于鼓起勇气,壮着胆子和她搭话:“诶,我叫缪,我们交个朋友好不好?你叫什么名字?你在这里待了几百年,不会痛吗?为什么你不入轮回啊?”

    没想到姬妤竟然回应了她,她的声音是和容貌极不相称的苍老嘶哑,就像她做鞋子时,麻绳穿过鞋底的声音,反正不好听。

    她说:“我叫姬妤。”

    姬妤很早以前就注意到了缪,也注意到了她身上极重的怨气,和忏罪之墙如出一辙的怨气。

    只是这游魂胆子很小,从来不敢靠近,她想问也无从开口。

    如今机会来了,她便问:“你为何也在这里?”

    缪很老实:“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来到这里,只是无间主说我的因果未了,还不能入轮回,我就留下来了。”

    姬妤皱眉:“你记不得你为何而死?”

    缪摇摇头:“记不得了。”

    姬妤道:“那你也不知道你身上的怨气从何而来了?”

    缪瞪大了眼睛,很吃惊地看着她:“我怎么会知道呢?”

    姬妤一声冷笑:“你没有想过要问问么?”

    缪摇头:“有怨气应该不是好事吧,我觉得好像没必要去问啊。不过,姬妤你为什么不入轮回啊。”

    姬妤神色冷淡:“你看到我的怨气了么?我也有未了的执念,我在等一个人解脱,也在等一个人永世不得超生。”

    缪皱皱眉头:“可是待在曼殊沙华里,会很痛啊。”

    姬妤眼神怨毒:“再痛,又如何抵得过我心中的痛,又如何抵得过我夫君日日夜夜为怨气束缚的痛,我要这痛来提醒我,永远不要忘了杀夫仇人。”

    心中太过怨毒,霎时间怨气暴涨,姬妤顿时显出厉鬼之相,缪从来没有见过鬼发狂,吓得捂住眼睛:“姬妤,姬妤,你不要吓我,我害怕…”

    姬妤厉声:“天之佛,我生生世世诅咒你,永堕地狱,不得超生!”

    缪愣住了。

    天之佛…她似乎听过这个名字。

    缪被鬼吏教训了一顿,让她不要再靠近姬妤。

    厉鬼发狂时,不辨黑白敌友,缪差点被姬妤掐死。

    后来缪只敢远远去看她,不敢再靠近了。姬妤也知道自己怨气太重,误伤了她,远远地和她赔了不是,主动和她说起了为什么怨气如此深重的原因。

    姬妤在来无间之前,生活美满,她原本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和夫君恩爱甚笃,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那时候红潮时常侵扰,一家人总是担惊受怕。

    婚后不久,夫君提起不如举家搬迁到其他地方,虽说远离故土,但是可保平安。家人心中虽有不舍,但还是同意了这个办法。

    然而命运弄人,一家人刚收拾停当,准备离开时,却恰逢天之佛以男丁铸造忏罪之墙,以怨气来抵挡红潮之祸。

    从此夫妻二人,阴阳两隔,姬妤每日到罪墙去,试图感受夫君的存在,却只有冰冷的墙和强大的怨气。

    她日日以泪洗面,又为怨气所侵,郁郁成疾,撒手人寰。

    缪很难受,她不知道原因,她想也许是她能感受到姬妤的绝望吧。

    原本希望就在眼前,最后却又化成云烟。

    姬妤叹了口气:“其实我初初见你,便对你好奇,因你身上的怨气,同忏罪之墙如出一辙,我以为你和我有同样的遭遇。”

    缪头疼得要裂开,好像一瞬间有很多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她揉着太阳穴,唉唉叫唤:“唉唉,姬妤,我好像要想起什么了,头好痛。”

    姬妤飘过来,指尖一点红色没入缪的太阳穴。

    缪叫起来:“姬妤,你在干嘛?”

    姬妤冷冷道:“难道怀疑我在害你不成。”

    缪小声:“你上次差点掐死我。”

    姬妤脸拉了下来:“缪,翻旧账就没意思了。”

    被她这么一弄,缪的头痛缓解了一些,她才明白姬妤的用意,立刻狗腿地道:“不好意思嘛,我胆子小。”

    姬妤嗤声:“好心当成驴肝肺。”

    不过也没再追究,又说起正事:“你的前世记忆,真的是一片空白。”

    缪点点头:“很奇怪是吧?但是我觉得被我忘记了的,一定不是好东西,没事,忘了就忘了嘛。”

    姬妤看着她,无声叹息,缪这性格,你说不清是好,还是不好。

    此后数百年,姬妤还是继续飘在曼殊沙华丛里受苦,缪经常去看她,还给她带些香火,带件衣服。

    她觉得姬妤前世是千金小姐,一定很讲究,千年不换衣服,哪个精致的姑娘能受得了。

    鬼差都啧啧惊叹,能让厉鬼换下红衣的,缪真是千年独一份。

    无间主听闻此事,笑了一笑,对佛剑道:“恶体善念,究竟是善,还是恶?”

    佛剑淡然:“善因造恶果,善恶在一念,也在不同人,于一人善,便于一人恶。”

    无间主看向观世之镜:“善恶终有缘,有始亦有终,天之佛天命将近了,佛剑,你要去助他么?”

    佛剑看向镜中散发的佛者,满面血污,佛衣染尘,慨然一叹:“天命尽时,才能大彻大悟,我若相助,便是干扰他的因果,误了他修成正果。”

    她亦叹:“佛剑,若当初面对红潮的是你,你会如何?”

    佛剑眉目沉静:“若是再无其他拯救众生之法,佛者愿承受这杀生造罪之业。”

    无间主轻轻抚摸着他的银发,淡淡笑着:“苦了你们了。”

    佛剑道:“天之佛苦,姬妤亦苦,缪亦是苦。因我之苦,造就苍生之苦,故愿承受苍生怨力反噬之苦。”

    很多很多年后,姬妤等来了他的夫君,即使他的夫君被忏罪之墙的怨力腐蚀了面貌,可姬妤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久别重逢,她的夫君眼中只剩空白,早已忘却了他尘世中的妻子,按部就班进入了轮回。

    姬妤无法接受这样的重逢,她不相信,在无间苦熬千年,等来的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于是她离开了曼殊沙华,闯进了主君殿,她要问问这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那天缪没来看姬妤,不知怎么的,她身上怨气突然少了许多,导致她魂体极不舒服,于是就窝在无主之城蒙头大睡。

    姬妤闯主君殿这事是后来才知道的。

    无间主并不意外,语气平和将真相缓缓告知:“天之佛以心头血告祭,忏罪之墙倒塌,怨灵也被佛之血净化怨气,忘却前尘,重入轮回。”

    姬妤厉声:“我苦等千年,等来夫君重入轮回,那我呢?为什么他想如何就如何?”

    无间主看着她,轻声一叹:“你希望你的夫君永远记得怨力煎熬之苦么?希望你的夫君从此不入轮回么?”

    姬妤眉目悲怆:“无间主,我等了千年啊,天之佛令我与夫君生死两隔千年啊。”

    无间主问:“姬妤,你知晓你究竟在为何而怨愤么?”

    姬妤字字泣血:“一怨天之佛以我夫君铸墙,令我与夫君天人永隔;二怨夫君前尘尽忘,令我千年等待成空;三怨天之佛滥杀无辜,至今不受报应。”

    无间主颔首道:“这个问题,我千年前便问过你,只是你那时怨气太甚,并没有回答,看来缪对你的影响很大。”

    她略一沉吟:“你可愿听听我的看法?”

    姬妤道:“无间主请说。”

    无间主道:“天之佛以你夫君铸墙,乃是当初红潮为祸苦境,无法可解,方才出此下策。换句话说,这件事,非做不可,不是你夫君牺牲,亦会有其他人,若无人牺牲,将是苦境更多的人死去。我知晓你所经历之苦,你与夫君情深义重,遇见此事,怨念深重亦是人之常情。只是当你入无间时,你与你夫君的缘分便已尽了,无间并非是长相厮守之地,你执着等待的,原本便是镜花水月。而天之佛后来以血告忏罪墙,怨灵净化,得到解脱,可却并非是天之佛的解脱,佛造杀业,业力果报更甚常人,他终究要担起他的罪业。”

    无间主眼神慈悲:“姬妤,众生皆为情苦,更苦在于,对苦甘之如饴。你如此,天之佛亦如此。”

    姬妤不解:“无间主,这是何意?”

    无间主道:“天之佛为众生,甘愿受怨力反噬之苦;你为夫君,甘愿受焚身之苦。因情方生怨,因怨而自缚。姬妤,你夫君已入轮回,你将如何?”

    姬妤咬牙:“我要等,等到天之佛入无间的这天,和他当面对质。”

    无间主长长一叹:“如你所愿,他快来了。”

    缪再来看姬妤的时候,感觉到了姬妤不对劲,她竟然在一个厉鬼身上看到了失魂落魄。

    问她,她也不说,只是喃喃念着:“他快来了。”

    缪心道不好,她听过一种说法,鬼也有神志,如果当一个鬼开始神志不清时,意味着快魂飞魄散了。

    她赶忙去找鬼差,鬼差无可奈何:“缪,姬妤留在这里千年,全靠执念支撑,她心中执念已经不再坚定,无人能助她。”

    缪瞪大了眼:“你的意思是,她不想活了?”

    鬼差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缪很着急:“那怎么办?”

    鬼差叹口气:“等她要等的人来了,也许就知道了。”

    天之佛接受无间主审判那天,姬妤和缪都去了。

    她们并不能进入主君殿,于是只能在外面等着。

    缪那天很难受,其实她是不想去的,姬妤专门到无主之城来找她,眉目怅然:“缪,这也许是你最后一次陪我了。”

    缪听不得,赶忙截了话:“别乱说,我跟你去。”

    她们在门外等了很久,据说审判时间越长,代表罪孽越深重,也许判得就越重。

    两个病病歪歪的游魂就那么相互扶持着,鬼吏和缪很熟,也没有来驱赶她们。

    缪望着森严的主君殿:“姬妤,这审判过了,你就去入轮回好不好?”

    缪担心得要死,她觉得姬妤说的话,不像是告别,更像是永别。

    姬妤自从见过无间主之后,就变得格外虚弱。

    姬妤笑笑:“好。”

    天之佛终于出来了,颈受锁魂枷,手足锁魂链,银发披散,佛衣染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五脏已空,风一吹过,便看见空洞处衣服碎片飘零。

    佛者眉上的血迹尚未拭去,眼神却平静,不见丝毫杀戮血腥。

    突然,一个游魂飘过来,拦住了他们前往炼狱的路。

    她神色哀凄:“天之佛,你杀我夫君铸墙,令我与他生死永别,你心中,可有愧疚?”

    天之佛闻言,已无心的魂体却还是骤然一痛,他深深稽首:“无论事出何因,因我之故,造姑娘千年之殇,佛者深感抱歉,若非修为不够,何至于令数百男丁失去性命。佛者愿承受万年炼狱之苦,也盼姑娘,苦海自渡。”

    佛者低头,天地怅然。

    那游魂像失去了支撑的力量一般,瞬间委顿在地,另一个游魂赶紧过来扶住她,声音急切:“姬妤,你怎么了?”

    名唤姬妤的女魂笑:“缪,我等了千年,终于等来了他的惩罚,等来了他的道歉,为何我却高兴不起来。众生皆苦,我苦,佛亦苦,哈哈哈。”

    话音未落,天之佛伸手,指尖一点灵光没入她的魂体:“我已为她稳住魂体,速速送她前往轮回道。”

    缪抬起头:“多谢你。”

    天之佛看见她面容的一瞬间,平静的神色起了涟漪:“是你?”

    缪奇怪:“你认识我么?”

    她看着昏睡的姬妤,急急道:“你在炼狱是不是,我来找你,我先送姬妤去轮回道。”

    说罢,便委托一个鬼差去办理转世的文书,她和另外一个鬼差去送人。

    鬼差说姬妤在无间消耗了太多,魂体不全,只能投生成一个有点傻的孩子,待下一世也许就好了。

    缪叹口气:“傻一点也好,傻一点就不会有那么多不快乐。”

    姬妤轮回后,缪去了炼狱找天之佛。

    炼狱里奇热难耐,她没走一会儿便气喘吁吁,汗流浃背。

    天之佛身在狱中,却纹丝不动,神色泰然。

    佛衣上的鲜血已干涸,变成了暗色的污迹,与他圣洁的容貌极不相称,胸腹的裂口尚未愈合。

    缪忍不住捂住了心口,莫名心痛。

    天之佛睁眼,便看到她隐忍含悲的眼神,他神色动容:“你来了。”

    缪点点头:“嗯,佛者认识我么?”

    天之佛道:“将你的手给我罢,我为你解开封印,一切便知晓。”

    缪听话地将手伸过去,天之佛拈诀,卍字佛印显现,没入她的掌中。

    一阵热流从掌心开始蔓延,流向四肢百骸,流入一片空白的脑海。

    霎时间,过往一切浮现。

    她不甚熟练地从中找寻与佛者有关的信息。

    到佛乡祈福的女子,无意走入后院,恰逢春雨过后,院中落英纷纷,一地雪白委顿。

    不由怅然:“花开有期,霎时倏忽。”

    听得远远一声清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她讶然,便见回廊处,佛者白衣,眉目如雪。

    那一日,满树落花落在肩头,心脏鼓噪震耳欲聋。

    后来,她便时常到佛乡听他传经布道,心中深为佛者慈悲而折服。

    心中孺慕之情,从未言明,唯恐自己言行有失,损了佛者清誉。

    于是便只远远看着,布道结束,同众人一起,向佛者虔诚道谢。

    红潮之祸,无计可施,他逆天而行,计以数百男丁铸造罪墙,此外还需一名阴月阴日阴时的女子来封阵。

    因女子曾在佛乡卜算,留下生辰八字,恰恰是三阴之体,于是佛者找上门来,将计划和盘托出。

    女子初时闻言,默然不语,半晌问道:“大师登门劝我,心中做何感想?”

    佛者道:“佛者愧对苍生,亦愧对姑娘。”

    女子又问:“斩杀数百苍生,佛者会如何?”

    佛者道:“罪业缠身,一生修为,皆为空妄,死后堕入无间,余生只为赎罪。”

    女子问:“大师心中可有忧惧?”

    佛者道:“忧苍生之祸未除,惧天下生灵涂炭。”

    女子问:“众生平等,大师亦是众生,又何苦背负这罪业?”

    佛者道:“众生皆有情,众生皆为义,即使不是佛者,也会有人来完成,既是如此,便由佛者来结束吧。”

    女子垂眸:“大师,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佛者颔首:“请说。”

    女子道:“请大师予我一滴心头血。”

    佛者不疑有他:“好。”

    女子天生三阴体,乃是緹雪家族特征,緹雪家族有一个秘术,可与他人共同分担命运。

    无论挚友亦或爱人,只需取出一滴心头血,再施以秘法,便可分担对方命运,无论祸福,生生世世。

    她决意分担一半佛者的罪业。

    众生平等,既是众生之祸,众生也应当承担。

    佛者对这一切并不知,到封阵之时,女子道:“大师,请将我的记忆封印罢,我希望到无间之时,已忘却了一场杀戮。”

    她眼神温柔:“这杀戮记忆的苦,只能由大师承担了。纵然如此,仍旧盼大师昂然向前时,勿忘初心,便无忧无惧。”

    佛者动容,奈何苍生之祸无解,否则他又怎会愿意。

    只是他并不知晓,罪墙怨力以及从前所造罪业,已由女子承担了一半。

    正因如此,当罪墙怨力消解,才会导致缪魂体不稳。

    缪恢复了记忆,头脑霎时清明。

    她轻轻一叹:“大师,苦了你了。”

    佛者稽首深深一礼:“前尘已尽,多谢緹雪为我承担这一半罪业,剩下的,便由佛者以余生来偿还罢。杀生之业,对你而言,太过沉重。”

    缪笑了笑:“大师有所不知,命运伴生,乃是生生世世,大师若是不得解脱,我亦不能。”

    她坦然道:“我与大师命运伴生,亦是出于私心,只盼大师早日脱离苦海罢。”

    说罢,便离开了炼狱,她想去问问无间主,有没有办法令佛者少受些苦。

    无间主听闻缪求见,淡淡一笑,命人宣她进来。

    见她神思清明,便知晓她已恢复记忆。

    听完她的来意,无间主道:“善意恶果,纵使是佛者,亦需承担罪业,修改判决于众生实为不公。干预佛者因果,便是干预佛者证果。”

    缪心下一惊:“我因私心与大师结了命运伴生的契约,莫非也会影响大师证果么?”

    无间主淡笑:“这倒无妨,你的愿力代表苍生之力,便是代表苍生愿与佛者共担因果,故而可减轻佛者罪业。”

    缪心头豁然,道:“敢问无间主,若是我亦修行佛法,行善积德,所积善业可否减轻大师的罪业?”

    无间主颔首:“自然是可以的。”

    缪深深叩首:“我愿入轮回,重回人间,行善积德,望无间主成全。”

    天之佛再见到缪是三天后。

    她给他带来了一套衣衫,还有一瓶圣水。

    天之佛明白了她的用意,稽首一礼:“多谢緹雪姑娘。”

    缪淡笑:“虽说出淤泥而不染,可佛者修行衣衫褴褛,满身污秽,亦是对佛发心不恭敬。大师先以圣水擦拭身体,再换上衣衫罢。”

    说完便离开了炼狱。

    天之佛依言擦拭身体后,换上衣衫。

    那圣水竟有奇效,擦拭之处,伤口尽数愈合,包括胸腹那巨大的裂口。

    他心中惊疑,细细研究起来,彼岸花,魂晶。

    魂晶是提取魂魄精气来炼制而成,需以彼岸花刺破魂体,流出血来,其中痛楚,生不如死。

    魂晶来源有两个,一者佛者同源,可修复佛源;一者阴阳相生,可修复功体。

    佛者,自然是来自佛剑分说。而另外一个,显然是缪。

    天之佛握紧手中圣水,闭上双眼,无心之躯,依然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低头,目中两行清泪流下。

    曾为自证清白陷入执念,如今恍然回头,方才知晓,修行路上,他从不曾孤寂。

    审判当天,佛剑分说曾道:“若我是佛友,亦会如此选择,杀生护生,总要有人承担。”

    缪在他未知的时候,悄然替他分担半数罪业。

    众生怨愤,佛刹质疑,那又如何,他已然无悔亦无怨。

    缪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天之佛心中忧虑,便问佛剑可是因为提取魂晶导致缪魂体有恙。

    佛剑告诉他,缪已入了轮回。

    天之佛道:“她魂体有伤入轮回,对她下一世情智定然有极大影响。”

    佛剑沉着道:“阿兰若允她带着记忆入轮回。”

    天之佛便明白了,怅然道:“緹雪…是为了替我消业才入的轮回么?”

    佛剑颔首:“正是。”

    天之佛苦笑:“她何苦,如此情深义重,我无以为报。”

    佛剑道:“随心而行,她又何尝图你回报,人之感情复杂又纯粹,相识相知相惜,便可不求回报地付出。”

    佛剑定定看他:“比如质辛,未曾有舐犊之情,却依然有割不断血缘亲情,为护你而不惜同整个佛乡为敌。”

    天之佛慨然叹息:“我这一生,亏欠良多。”

    佛剑亦道:“谁人不亏欠,只愿不负初心。”

    无间主予缪一世百岁的寿命,百年两人可相见。

    天之佛在各个狱中轮转受罚,有时在八热地狱狱,有时候在八寒地狱,有时候在游增地狱,有时候在孤独地狱。

    遍常各种刑罚之苦。

    缪回来之时,无间主允天之佛一日休息,两人相见一日。

    佛剑摇头:“阿兰若,你莫不是想将两人凑作堆。”

    无间主嫣然一笑:“还需我凑作堆么,都已是命运伴生之人了。”

    佛剑目光柔和:“我记得与佛友初见,因修持法门特殊而拥有极强烈的精神洁癖,对罪恶抱持着斩邪佞于幽微的决绝态度,以极端手腕守护苍生与天佛原乡。如今再看,多了许多温柔慈悲。”

    无间主道:“过刚易折。”

    她想起了什么:“佛剑,你知道么,质辛已剔除佛厉双元,继承了缎君衡的血脉。”

    佛剑淡笑:“质辛亦不再为亲缘所苦,亦是幸事。”

    看向在忘川河畔并肩而行的两人,微风徐徐,衣袂飘然,刹那静好。

    因有缪分担一半罪业,在缪轮回到第五十世时,天之佛罪业已还,终成正果。

    他却未选择飞升,而是停留世间。

    尘世间,有断不了的情缘眷恋,亦有无法卸下的护生重任。

    缪因与他共分命运,亦得成正果。

    两人既为僧侣,亦为挚友,不拘情爱,不畏世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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