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宴气定神闲地候了片刻,待徐斌完全清醒后,冰冷地打量他,问:“你为什么要谋害公主?”

    此时狡辩已经无用,他已经被抓了来,就是他死咬住不松口,他们想知道答案也只是早晚的事。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不在他们抓到他时就自尽,起码能得一个痛快,而现在,这样非人的折磨,简直让他生不如死。

    他因为姓徐,是徐相的远房侄子,收到不少追捧和奉承,可是如今面临这样的处境,却没有一个人会因为他姓徐来救他一命。

    无用的奉承只会腐蚀人的内心,除了让人益益堕落和沉沦,与前途没有一丝好处。

    徐斌上下打量了沈宴,见他端得是一副堂堂的好相貌,如果忽略掉他阴鸷扭曲的面孔和冰冷刻毒的眼神,可真算是清贵雅重的谦谦君子,偏又威仪赫赫,煌煌然让人难以亲近。

    这样的人,甫一出生便可拥有的权势富贵,却是他徐斌终其一生都难以触碰的。

    他脸上扯出来一个笑,“皇太子殿下真是好威仪。”

    沈宴像看一个死人,目光冰凉无情,“孤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听这些无聊的话。”

    “殿下莫着急呀!我已是阶下囚,哪敢戏耍殿下?不过纵然如我这般蝼蚁一样的人,也要为亲人谋一谋出路。”

    沈宴嘲讽道:“如今把自己和自己的亲族都逼上了死路,才想起来还要为他们打算,岂非太过可笑!”

    “若是太子殿下不答应,那纵然是死,臣也不会说出殿下想知道的?”

    “若你说的人是指刘修容,那就大可不必。昨夜你应该是早知刘修容一旦得知公主尚在诊治,定然会怕公主醒来指认她,会冒险先一步下手,所以硬拖着不肯说。你知你必死无疑,想要拖着害公主一命。你好歹毒的心肠!”

    徐斌在听到刘修容后,便再也站不住,慌了神。终究是他太过自负,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人,不曾想太子这么快就查到了刘修容。

    他确实不甘心公主虽未死,他却还要以死赔罪,故而硬拖着,一是为见太子一面以便用刘修容作为交换,保他家人;二是为了害公主一命,死到临头,他就算是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沈宴观他神色,冷笑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事,非要见孤一面。刘修容一早便漏了馅,孤早就命人牢牢盯着她的一举一动,所以公主毫发未损。但是你同你的家人便不会那么走运!”

    沈宴眼里流露阴鸷和憎恨,“孤不会因为公主侥幸逃过一劫就放过你,还有你的家人。”

    徐斌想起年迈的父母,才陡然打了个哆嗦,心中涌起无边的恐惧,“太子殿下,错是我一个人犯的,迁怒我的父母,这不是君子所为!”

    “孤礼遇君子,但是对小人却是杀之而后快!”

    沈宴抽出骆耀平的佩剑,一寸一寸地刺入徐斌的大腿中,待剑柄错过股骨,像一条灵活的蛇一样从皮肉的另一侧钻出,又慢慢地旋转了一周。

    蛇在捕猎时也常这样,抓住猎物后又将猎物一圈圈地缠绕。

    徐斌凄惨的叫声几欲穿透厚厚的墙壁,在牢房中回荡,听起来不似人能发出的。一时间,牢狱变成地狱,他就是那个即将接受审判的魂魄。

    沈宴冷酷地拔出剑,看着血流如注,有种说不出的快意,“可以说了么?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如若再敢耍花样,孤先在你面前,把方才那一下在你父母腿上来一遍。”

    徐斌灰败的脸上满是虚汗,喘息着回答:“我同刘修容欢好时,正被坤和公主看见,于是不得不灭口。”

    穷凶极恶的歹徒,用他卑贱肮脏的双手就敢去谋杀国朝的公主,事后还用这样轻飘飘的语气来形容她的九死一生。

    “你们玷污皇室的尊严,挑衅皇权。孤不会让你轻易死去,还有那个与你通奸的贱人,孤要你们生不如死。”

    掌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一旦失去约束,无疑会变成一个最残忍的恶鬼。他会践踏一切底线和尊严,做尽世间丑陋和罪恶的事。

    徐斌此时是真的怕了,此刻反倒只求速死,“坤和公主不过是你的庶妹,你对她如此上心,莫不是想学齐襄公?”

    沈宴听后,神色更加阴沉,眼中酝酿着风暴。

    骆耀平在身后听得胆战心惊,早知道就不跟着进来了,这种事,他半点也不想听到。他细想想太子对坤和公主的种种特殊,越发觉得心惊。

    沈宴岂会不知他心中所想,冷冷地说:“你想激怒孤以求速死,可惜,孤不会让你如愿。”

    徐斌仍旧不知死活地大笑,声音里的凄惶是响彻整个牢房,“坤和公主若是知道自己的兄长有这样龌龊的心思,想必会气得吐血。”

    未等徐斌再说,骆耀平已经先动了手,用三寸厚的木板,狠狠地往徐斌嘴上扇。不消片刻,他嘴上便鲜血淋漓。

    沈宴总觉得这背后还另有人在推波助澜。

    徐斌和刘修容隔两日才见一次,这么久都没有被人发现,而月奴却误打误撞,去逛了趟园子就撞了个正着,这也未免太巧了。

    还有那个怂恿月奴去芙蓉园的宫女,她是如何知道芙蓉园里养了一对白孔雀,为何又这么巧,在即将要查到她时就死了。月奴出事的时候,偏生贴身的宫女大多有事不在跟前,以致她遭暗害时身边只有一个宫女,无法护她周全。

    这些绝不是巧合,而是有人把手伸进了内廷。徐斌没有这样的本事。

    等徐斌安静下来,沈宴才又说:“公主身边有个宫女,她推说芙蓉园里有白孔雀,怂恿了公主去,事后待查到她,她却莫名其妙死了。你不觉得自己早就成了别人的刀子,有人借你的手来谋害公主。”

    徐斌破罐子破摔,“我已经管不着了,那人既然有本事布这么大的局,想来不是普通人。反正我已经落在你手里了,管不着这些了。”

    “你就甘心被人利用。你东窗事发,锒铛入狱,那个利用你的人却活得好好的,你能甘心?再说你供出刘修容,不就是为了多拉一个垫背的。你再想想,谁还会知道你和刘修容的事?你说出来,孤去杀了他,多一个人陪你死,也省的你泉下孤单。”

    “你少诓我!我若说出来,大抵是你们得利多些,否则你也不会如此急切!”

    “本来孤打算杀掉你全家,你若是说出来,孤便只杀你父母,把你兄长和妹妹给放了,如何?给你家留个后。”

    徐斌心中一痛,可是这样也算是给兄长和妹妹留了条后路,“我怎么信你?”

    “你只能信孤。反正你不说,孤也会查到,只是时间的问题。但是孤等不了,只要一想到有这么个人,孤就恨不能即刻杀了他。”

    “你让我想想,我自问行事隐蔽,一时间也很难想得到有谁会知道。”

    “你最好快一些,等孤的人先你一步查到,你连最后这点用处也没有了,你的兄长和妹妹也就都不必活了。”

    沈宴走出暗狱,外面阳光打在身上,可是心里依旧是冰冷的荒原。

    他看了看身后的骆耀平,说:“你差事办的好,孤会向圣人为你请功。”

    骆耀平对他说:“不敢当。殿下对臣有知遇之恩,臣视自己为殿下家臣,能为殿下出力,是臣之幸,不敢言功。”

    想想又补充道:“其实臣此番能够抓获徐斌,徐斌的妾室可是出了不少力。”

    骆耀平提起徐斌的妾室定不会是为了夸她的功劳,他静静等着骆耀平的下文。

    “殿下不若去看看徐斌的这个妾室罢,臣已经把她安排在臣的一处私宅里,就在永和坊,臣也为殿下安排好了马车。”

    沈宴沉着脸,见骆耀平笑得谄媚,“最好这个女人有什么不同,否则孤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沈宴乘马车到永和坊一处僻静的宅院中停下。

    骆耀平恭敬地将沈宴请进去,又命宅子中的仆从送上茶水。

    少顷,仆人如潮水般退去,正厅里只余他一人。

    他端坐在上首,打量屋内的陈设,暗想这里的摆设倒是精巧别致。

    未几,一个女子便低着头进来,她低着头,又逆着光,沈宴一时倒也看不清她的模样。

    她伶仃地跪在下首,“拜见太子殿下。”

    “你是徐斌的妾?”

    “是。”

    “近前来,把头抬起来。”

    朱珠依言往前膝行几步,才抬起头来。

    他有些愕然,那张脸居然有七分像月奴。

    朱珠看见他微变的神色,料想她大概长得像某个了不起的人物罢,否则难以解释这些人的震惊和错愕。

    他又示意朱珠到他跟前,摩挲着她光润的脸颊。

    朱珠离他很近,紧张和恐惧之外,心里还有难以言喻的酥麻。

    她这辈子接触到的最大的官儿便是徐斌,似太子这样的人物,对她来说便如九天之上的星辰一样难以触碰。

    他身上有淡淡的幽香,不似脂粉味那样俗气,应当是某种名贵的香料罢,沁人心脾。同他一比,或许她这个女子可以算作是臭不可闻。

    她悄悄地打量着他,剑眉星目,龙章凤姿,锦衣玉食作养出来的尊贵,自有一种煌煌然庸华气度。

    太子冠服衬得他容色越发出众,衣裳倒没有盖住人,反倒是人撑起了衣裳。

    他一个人,便把她过去见过的所有男人都比下去了。

    他松开手,悠然地靠在凭几上,声音如玉石碰撞一样清越,“你叫什么?”

    “奴叫朱珠。”

    “朱珠?名字倒是十分顺口。”

    她这样普通的名字,从他口中说出,倒也变得婉转动听起来。

    他没再说什么,陷入沉思。

    她察觉他情绪的低落,乖顺地坐在一旁。

    未几,他起身离开,只留下一个背影。

    骆耀平原本留下朱珠,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想留给太子处置。因为她长得像坤和公主,若他自己贸然处置,总觉得心里瘆得慌。

    不曾想听见徐斌的话,越发心惊,觉得徐斌无心的话或许却正点出了实情,如此他更加觉得棘手。

    端看太子殿下如何处置朱珠,便知道徐斌的话是否属实了。

    骆耀平正值胡思乱想之际,却看见太子出来了。

    他小心地觑着太子的神色,说:“殿下打算如何处置她?”

    沈宴岂会不知他在试探自己,“她检举有功,就把她安置在这个宅子里罢。”

    他心中一跳,暗道果然要留下她。面上却恭敬,丝毫不敢露出半分心绪。

    忽而沈宴又问:“你说她是不是长得像谁?”

    他面色阴沉,说罢后看着骆耀平,唇边勾着笑,显得越发瘆人。

    骆耀平心里发怵,睁着眼说瞎话:“臣就是见容貌出众些,可堪侍奉太子殿下,并没有瞧出像谁。”

    沈宴冷笑一声,负手阔步离去。

    嗅到皇家秘辛的骆耀平,胆快被吓破。命人牢牢看守住朱珠,才放心离去。

    沈宴回到太极宫,便向建兴帝奏禀徐斌和刘修容的事。

    建兴帝自然是雷霆震怒,气得倒仰,把沈宴吓得不轻。

    太医院自然又是一番人仰马翻。

    建兴帝觉得是自己害了女儿,若不是他长久不去后宫,也不至于让底下嫔妃生了异心,弄出这等腌臜事,反倒害了月奴。

    他本欲下旨判刘修容和徐斌判她腰斩之刑。

    沈宴及时阻拦,说还有未竟的事要他们交代。建兴帝索性把他们两人先交给沈宴处置,待该吐露的实情都已尽,再杀他们。

    要他们吐露幕后真凶是一则,更重要的是,直接杀掉未免太便宜他们了。

    皇后闻听此时,震怒之下更是羞愧难当,向建兴帝请罪,要求肃清宫闱。

    当天王籍和宫女雪儿就被处死。

    回到东宫,沈宓还未醒。沈宴心里涌越发不安和焦虑,害怕她真的一睡不醒。

    他好像得了怪病,一颗心时而滚烫灼热,时而又如坠冰窟,反反复复不知如何是好。

    握起她的手,轻轻贴在他侧脸上,说:“在芸娣走后,我父母俱在,却没人疼我怜我。印象中阿爷阿娘从来没有抱过我,连让我拉一拉他们的手都不肯。把我放在太子之位上,让我孤零零地坐着,让所有人都敬着我,远着我。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优秀的储君,不是一个依偎父母的孩子。而只有你把我当成可敬的兄长,亲密的朋友。如果没有你在我身边,我就真的成孤家寡人了……”

    他眼中流出两行清泪,暗叹世间为何会有这样让人意难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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